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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N2

NO。2

随便打了一辆计程车到达目的地,我走进场,几乎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王一乃,今天的新郎的前妻,来参加前夫的婚礼,如果我不是傻子,那就一定是疯子。

四处看了下,最后找了一个没人坐的位置独自坐下,邻座的那桌人对我指指点点,我还是昂起头,专注地看着新郎。

主持人到位,彩带喷出,婚礼进行曲奏起,这个音乐,这个场景,是我一直都渴望着,却得不到的。

一衫白裙的女人从一扇门内被推出来,她身后的中年妇女一身白红交替的旗袍,一脸的笑意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她们身后的花童不停的从花篮子里抓出花瓣撒开来,落在女人身上,以及那个一直推着她的中年妇女身上。

我不停喝水的手骤然在唇边停住,眼睛盯着那袭白纱裙的女人,准确的说是一直盯着她无神注目的眼睛看。

女人脸上笑得幸福,我不禁感叹,她的笑还是十多年如一日,那么温暖,那么温柔,那么……让我感到恶心。

许七月身后的中年妇女推着她到台上,大家鼓掌起哄,主持人说完贺词,又是一阵闹哄哄的掌声。

“许七月小姐,请问您是否愿意成为徐海风先生的妻子?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荣华,甘苦与共?”

她看着徐海风,对着他笑,突然像是无意识地转头面向独自一人一桌的我,笑了下,回答:“我愿意。”

我拿着水杯的手收紧,好似要把这个水杯捏碎,看见他们这么幸福的笑容,我还是会嫉妒,心中还是会冒出火。

她刚才的那个笑,嘲讽、不自量力,全部包涵在里面。

拥抱,接吻,再相互敬父母。一系列的流程完毕,接下来就是敬酒。

徐海风推着许七月一桌又一桌。或许是许七月没有酒量,又或许她的身体不宜喝酒,对着许七月敬的酒全数进了徐海风的嘴里。

不知不觉地就敬到我这一桌,全场戛然而止,注目礼全部投到了我们三人的身上。

许七月目光不像是在我这里,但她还是对我笑,盲目地胡乱拿过徐海风手上的酒杯和酒瓶,让服务员为我倒上酒,“一乃姐,谢谢你能来。”

我眯着眼睛,看着她一脸无害的笑。回敬一个强扯出的笑容,可惜她看不见。我对着徐海风举了一下酒杯,仰头一口而尽,这白酒真是呛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想撕下许七月脸上的笑容,问问她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得到别人的同情。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讽刺地笑意藏在眼睛里,“夺了依然的眼睛也没能挽救回来?”

她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却还在坚持着那个无力苍白的笑。

那个推着许七月上场的中年妇女出现打断了我的思路,随之而来的是迎面被泼的一杯红酒。

“贱人!要不是你,七月现在不可能会这样!”中年妇女越吼越激动,眼眶一下就红了起来,作势就要掉下眼泪来,可惜,我的同情不会再给她们。

许七月,你说我该不该恨你呢。

我随手抄了桌面上的餐巾纸擦拭了脸上的红酒,我觉得我的脸现在恐怕已经狰狞了。

“陈姨,你说什么呢,我是来送礼的。”我拿出刚刚乘车之前在一家店买的礼物,那个比就像是一个玉镯一般大小的黑色盒子,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出了酒店。

当我刚刚走出酒店门口,便听见里面突然穿出来的尖叫声,抚了抚自己的耳畔,呼出一口气,继续大步向前走。

而婚礼现场里大伙都盯着我放在桌子上的礼物盒上,惶恐地看着里面的东西。

陈姨更是吓得双腿发软,不得不支撑着许七月的轮椅才勉强站住。

桌子上的礼物盒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相框和一双带着假血的眼球。

那是依然的遗像。

坐在轮椅上的许七月面露慌张的样子,急切地想要知道礼物盒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挣扎着,徐海风却用了力把她按在轮椅上……在徐海风看不见的地方,许七月双目盛寒光,冷光凛凛地神情被狰狞恐怖所替代,却又一瞬而过,片刻后又恢复较为慌张的神情,众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太阳依旧强烈刺眼,带来的风也一样闷人,路边的树叶还是被吹得“飒飒”作响。我双手拿着高跟鞋,一步步地走着,就好像要在这马路上印上属于我的脚步一样。

不知不觉,我又来到了海滩,这和天一样蔚蓝的大海,承载着多少心酸往事。

我放下手里的高跟鞋,缓慢走向大海,呼吸着大海的味道,想要拥抱它。事实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当清凉的海水透过我的脚掌,所有的往事像浪潮一样向我袭来,随着那股清凉的越来越上什,回忆也汹涌地更加厉害。

这些往事,毁的是三个女孩,三段感情,一个曾经……

我和徐海风同年不同月出生,他比我大了两个月。许七月在我们两岁的时候降世,明依然与许七月同岁,却比她小了十个月,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我、许七月和徐海风是从小一起在海岛长大的孩子,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就好比金三角,永远都是不能被分割的。

却偏偏没有想到,我的现在,以后,甚至是未来,都会牵扯到许七月,她就像是我一辈子难逃离的宿命。

在我三岁那一年,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夜之间轰塌倒倾。原因却是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明依然。这个拥有一头棕色自然卷发的小女孩,被母亲抱回来,那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父亲暴跳如雷,坚持与母亲离婚,试问有哪个丈夫会大度并且原谅背叛了自己的妻子?母亲无言以对,只得沉默,那是默认的表现。

而我选择了没有经济来源的母亲,跟着她,帮她分担,尽管我知道我是累赘。

毕竟是和我一样身上流着母亲的血,我又怎么可能对她视而不见。明依然很懂事,我对她的冷言冷语她都不放在心上,这样懂事的孩子谁又回对她不好。

父亲念在昔日的感情,为母亲留下这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房子,离开了海岛。

海岛四周环绕着海,岛上的人就像渔民一样伴着海过日子。

海滩上常常会有潮退后留下的贝壳和海星。徐海风经常带着我们三个去潮湿的地方挖螃蟹,他会做螃蟹粥给我们吃。

明依然不仅仅是我们之中最小的,她成长的速度也是最慢的。我们都很疼她,却没想到,从小乖巧伶俐的许七月会亲手把明依然送下楼梯。

更没有想到……

母亲艰难地把我和明依然送进国小,嘱咐我们要好好学习便独自离开,我不知道她去干什么,可我知道她离开的时候,那个背影已经驼了下去,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在慢慢变老。

一天的嘈杂终于结束,我从五楼下至二楼去接明依然,刚刚抵达走廊的另一头,顺眼看去,就看见明依然和许七月。

我看见明依然帮许七月捡起掉在地上的笔,刚想起身将笔递给许七月的时候,有一股很大的力气让她向后一倒,明依然的胆子很小,遇到这种事情更是不敢叫唤。

一阵闷哼过后便安静下来,许七月的嘴角摄着笑,当她转过身与我视线相对的时候,整个人都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我慢慢走过去,不急着去看明依然的伤势,抬起手,清脆的耳光声在许七月的脸上响起,她的脸被我打偏向着一边。

由于力度过大,被扇的那一边脸慢慢红肿起来。

一个温热的手掌拉住我的胳膊向后扯,徐海风单手抱过许七月的肩膀,皱着眉头对我吼:“王一乃,你在干什么!。”

我冷眼地看着徐海风怀里的许七月,她已经哭成泪人,这让我觉得更加讽刺。

不再看他们,走下楼梯查看明依然的伤势,滚下来的磕磕碰碰,已经让明依然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青紫交加,流血的地方也多,我闻到像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只想吐。

费力地降明依然背在身上,徐海风惊呼一声,急忙跑下来,“我的天,依然怎么会这样?”

我没有回答他,冷眼看了许七月一眼就自顾自地向前走,徐海风伸过手想要帮我,“滚。”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是我对徐海风第一次说出的最狠的话。

明依然身上的伤不是校医务室能治疗的,我只好把她背去岛上最大的医院。手术了一会被推出来,医生告知我没事,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母亲急急忙忙赶过来,质问我为什么她会摔下去,我默不作声,什么也不说。

我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接下来的指责和责怪化为拳脚落在我身上。

一顿打,这就是我得的。

母亲留在医院照顾明依然,而我却带着一身的伤走回家,在院子里碰到并肩回家的许七月和徐海风,她还是笑得一如春风,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三人对立,六目互相看着。许七月的不屑尽显眼底。

徐海风走到我面前,替许七月解释:“七月刚才一时糊涂,她太敏感,所以不小心把依然推了去,那个,依然……没事吧?”

听了徐海风的话我只想大笑,这让别人都相信的演技是怎么练出来的,我很想向她请教。

很明显我不接受他们的道歉,绕过他们回到家中,家里没有能擦拭伤口的药水,只能让伤口干疼着。

明依然在第二天醒了,母亲问她什么她都说不知道,我为她盛汤的手顿住而后又如常。

在我看来,许七月就是一株无形的海葵花,使人致命。

明依然不久后再次活蹦乱跳了,她就像是什么都不懂一样依旧粘着许七月。

我和许七月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国中二年级。那日放学回家,我竟得知,我的母亲出了事,不治身亡。

母亲突然的意外去世打击到了我。

她离开了我和明依然。陈姨告诉我,母亲临终前拜托她照顾我们,我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陈姨是个笑里藏刀的人,母亲辛辛苦苦存下来的财产虽然不多,但也不少,至少能够让我和明依然读完国高。

她私吞了母亲多少财产我不知道,但我却没有动用母亲遗留给我们的钱财。

我凭我自己的能力养活我们姐妹俩。这么小的年龄,虽然不容易找到工作,但总还是有。

后来某一次我工作完,拿着磨破了手心的血肉才得到的五十元抄近路回家。路过陈姨开的麻将馆,却听见了不该听的话。

这时我才知道,陈姨与母亲看似亲如姐妹,背地里手脚却多了去。母亲不比陈姨优秀,什么都没有陈姨好。可偏偏儿时的伙伴们喜欢母亲的却多得多。

嫉妒蒙蔽陈姨的心,以至于现在我才知道陈姨在外将【贱-人】【野-妇】这两个词灌溉于在母亲身上。

这是控诉母亲不贞不洁的罪过。

从母亲逝去后,我的成绩从年级第一直线下滑,老师找我谈过数次也还是不能改变我的成绩。

我要去打工赚钱,不仅我自己要上学生活,明依然也一样。我不顾自己可以,可明依然不行。

明依然很聪明,在我成绩下滑后便直线上升拿第一。期间跳了一级,与我同班。毕竟太小,不怎么懂规矩,傻乎乎的个性也难免会惹了几个人。

明依然常常被人欺负,每一次下班后接她总会看见她同班人欺负。而我自然也会负起姐姐的责任,一场打架的后果就是被老师请去办公室喝茶,记下的大过小过基本把我的分数表填满了。

十三岁那年,因为整顿了欺负明依然的几个小喽啰,在只身打扫厕所的时候被围堵在厕所内。

“有事?”我抓紧扫帚的把手,手心里出着冷汗,一两个没问题,但是一群人,我没信心会不会打的过。

领头的女生扔下手里抽了一半的烟,甩了甩被染成棕色的头发,唔,我又没有说这很让我反胃?恩,确实很反胃。

这个女生很眼熟,仔细一看我才想起来,有一次去倒垃圾会教室,这个女生带着几个人在踹明依然的肚子。一股无名火从心中升起,走过去一巴掌甩在她脸上,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抓住她的头发朝一旁的墙上撞去。

鲜血顿时汹涌而出。不仅是她自己,连她的同伴也被吓到了。

现在这个阵势估计是来报仇的。

“你觉得呢?”她问我,大步上前想抓过我的头发,我微微闪过身,没有被她抓到。倒是旁边两个女生反应够快,一人抓住我的一只胳膊,力气很大,我挣脱不开。

我措手不及,一个巴掌呼在我右脸上,我向着一边偏过头。舌头舔舔内腔,嘴角出了点血,我舔干净,对她笑。

“我只有手吗?”

她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力气聚集在右脚上,狠了心朝她肚子踢去,她被我踢到墙上抵住又反射性被弹回一步铿锵跪下。

捂着肚子吟疼,嘴巴里吐出点血。

我得意地朝她笑,感觉到抓住我的两只手有在发抖的迹象,我知道她们在害怕。

可就算是害怕,也还是毅然抓住我,其他几个女生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的头向上扬,几个响亮的耳光落实在我脸上,另一个拉下我的肩膀,同时用膝盖猛地顶住我的肚子。

那一膝盖顶得狠了,顿时我眼前发黑,快要昏倒的时候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耳边萦绕着熟悉且焦急的声音还有那几个女生的尖叫声。

眼前的人迷迷糊糊,看不清脸,全身上下只透露了一个字:疼。

很疼。

终于支撑不下去的我还是昏死了过去。

我感觉我在一个黑暗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我站在原地,没有方向感地走着。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也会害怕,我也有彷徨无助的时候。

我也会疼。我把自己当圣人,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却又有谁知道,我有多么希望得到保护。

可那又怎么样,老天不仅关了我希望的门,还关了我绝望的窗户,我站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哭,叫着徐海风的名字。

一遍一遍……

一遍又一遍……

我在哪里,四周安静没有任何波动,冰凉刺骨,这是我的感受……口腔里灌了很多的海水,我不想挣扎。

耳畔周围有水流涌动的声音,意识在离我远去,朦胧模糊间,一个有力的臂膀把我拉过去,尽管被灌了很多水,我还是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徐海风。

话语变成气泡向上漂流,振动水流在耳边浮动。

我感觉到身后抱住我的人身体怔了一下,随即带我离开那片冰凉……

再次睁开眼睛,周围一片纯白,如果不是手里握着另一只温暖的手,我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你醒了?”耳边陌生又熟悉声音让我愣怔片刻。

我看向声音的主人,霎时惊得如触电般挣脱他握住我手的手。

他失落地看着被我甩开的手,又像没事人一样,温柔地将桌上一盅鸡汤盒打开,替我盛了小半碗递给我,见我不接过,便动手吹凉勺子里的鸡汤送至我的嘴边,我偏过头,不接受他的好意,面上也越来越寒。

死皮赖脸就好像是他的本能一样,依旧坚持地将汤勺拿至我嘴边。我恼怒,一掌把他手上的汤碗拍向地上,滚烫的鸡汤撒在他的手上,一大片的红肿,我没有任何内疚,他也一声不吭。

我向内侧躺,背对着他,我原以为他会自己退步,自觉出去,却等了一会儿,该有的脚步声还是没有响起。闭着眼睛不去想其他的,耳边却传来他叹息的声音。

“一乃,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是那么在意吗。如果依然在,她一定会劝你原谅我的。”

我强忍住持久没有爆发的火气此时因为他说出明依然的名字而突然爆发。我猛地坐起身,抓起身后的枕头就朝他身上扔,并且破口大骂。

“依然?你还敢提依然?依然当初变成那个样子全是你的功劳,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特地去法国帮你专门定制一面‘大功臣’的旗帜给你?吴木樨,你太不要脸了!你觉得你的一句小小的对不起就能换回依然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我自己,更不会原谅你!”

“我恨我们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你滚!滚出我的视线!!”

嘶吼声渐渐变得哽咽,双手覆盖着脸,埋在膝盖上痛哭。

病房突然安静下来,静的连呼吸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门房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也只是轻微,我缩成一团,以为这样就能让世界看不见我,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

病房里一屋子的灰寂沉淀着,落寞就好像我的心情一样撒了满地,收不回来,也不能平静。

NO。3

Whereveryouare‘I,alwaysmakeyousmile。

Whereveryouare‘I‘malwaybyyourside。

这首《Whereveryouare》我听了无数次,也就最喜欢这两句,每每徘徊在我耳边,我喜欢陪在徐海风身边,看着他的悲喜伤感,这是我爱他的方式。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是夏天难得一见的暴雨天,天空灰暗无边,乌云如幕布一般挂在那,散不去,退不开。风吹着,从窗缝里吹起窗帘,却被阻隔在被子外,雨水拍打着窗户,少些水渍透进来,让干燥的病房添加了湿气。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不想去想,不想去听,也不想去看,却还是感觉坠进深渊漩涡一样,挣扎不开。

那一年我也是躺在病床上醒来,只是趴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睡着的不是吴木樨,不是别人,是徐海风,那个怀抱是他的。

想换个姿势躺身却觉得头疼,扶上头才知道那里被包扎了一层纱布,呼痛了一声却没想到惊醒了他。

他起身看着我,见是我醒来才舒了一口气。

“一乃你醒啦?头还疼不疼?饿了吗?要不要上厕所?吃个苹果先?怎么你不说话啊?”

我白了他一眼,这么多问题鬼才想要回答。他吃瘪地撇撇嘴,乖乖地坐在我旁边削苹果。只是嘴上的话还是没有停。他一边削苹果一遍埋怨我,说得激动了还用手指戳我脑门上的伤口。

我还是不说话,静静地听他说,不打断他的话,他却以为我没有放在心上,又拿手指戳我,“王一乃!我在和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啊!要不是我来找你听见厕所传出的声音,你就被打死了!!你居然和那帮太妹打架!!”

他说的越激烈,戳得也越发地狠了。我受不了疼,一掌拍开他的手:“吵死了。”

或许我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嘴上说是吵,其实心里别提有多暖。我想,大概我就是在我受伤的这段时间喜欢上徐海风的吧。

那一年我十三岁,到现在十七年,三十岁。

纷纷扰扰的纠葛什么时候才能停下,难道真的会和这场雨一样越下越大,直至一发不可收拾,就真的不能雨过天晴吗。

又是一天过去,护士把我扶上轮椅,将我推出去散步,雨后的空气总是那么清新,清澄的水珠吊挂在草叶绿树上,知了依旧如一。清新凉气的风吹拂过湖畔。

“王女士,有人找。”护士告知我。

我朝她点点头以示知道了。在见到来人的时候,好不容易得来的心情还是被之前的心殇覆没。

徐海风把我推到医院安静的小道上,他坐在路道旁的排椅上,抽着烟。

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了?我很想开口问他,可是我怕一开口,感情就会像海水一样汹涌,最后毫不犹豫地冲出来。

我不想再懦弱。

假装坚强就好像是我在他面前唯一能做的。我把目光瞥在一边,抬脚踩熄烟头,我突然感觉,那个被踩的烟头就像是我的心一样。

是的,我的心。不过早已被他践踏地一文不值了,何来懦弱一说。

我一直在懦弱。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合十,目光与我相错开,他望向那边,我望向这边。

我们俩就好像是两个极的人。或许又不是,南极和北极,两处都是冰,就像N与S之间,最终还是相差了那么一条线,叫赤道,亦或许,叫许七月。

他的世界,是我永远也到达不了,也越不过的边界。

风对树叶道着情,诉说它俩长久的爱恋。行走的病人,清一色的病号服,不变的是他们的身后总会跟着自己的另一半,或是亲人。

但是我没有。

在我以为他会一直以这样的姿态与我相处到天黑的时候,他开口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为什么?”

“什么?”我转回视线,撞上他看着我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我的心还是跳动了一下。不过那种所谓的少女情怀应该有的悸动已经不适合在我身上体现出来。

“吴木樨来找过我了。你想以死来报复我吗?王一乃,你怎么那么自私?”

“呵……”我讽刺地笑着,他看着我,眼里的情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是啊,我为什么会这么自私。徐海风,你们谁不自私?吴木樨?还是许七月?我至今爱着的是谁,恨入骨髓的又是谁,你比谁都清楚!”

“因为我,依然才会认识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以命帮你们偿还怎么了?我还做错了?”

我猛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因为长时间没有动用腿而显得有些生疏,刚着地的时候还有些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感觉,我把手背上插在血管里正在输点滴的针管拔掉,扔在他脸上,眼眶意想不到的红,对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一触即发。

“徐海风,你说我自私,为何不想想你们自己有多么的自私?你觉得你们都很高大上是不是?我甚至希望你们去死,都去死!都去偿还对依然造成的伤害!”

双手抓紧他的衣领猛烈摇晃,我发了疯似的对他拳脚相向,他一声不吭地承受着我的施暴,直到护士的到来,将我与他强行分开,让我不得再对他释泄我情绪的爆发。

徐海风,我现在终于知道,原来你比我更自私。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也会被伤的这么疼,会这么彻底。

有多少次我会梦到与明依然曾经的一切,明依然的死对我来说是绝望的开始。

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我至今还记得,在明依然死的那天,我比和徐海风离婚更显得无助,从未有过的无助、绝望、悲哀、全聚集在那一天。

童话里说只要有人拥有时光机,并且乘坐它回到过去,就能改变不想发生的一切,只可惜,我没有。

吴木樨喜欢我,是在我大二的时候,我早知道他是不能靠近的人,却还是阻止不了明依然接近他,并且爱上他。

曾经的我在辍学挣钱只为养活明依然上大学和两人共同艰辛上大学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艰难的校园生活在有徐海风和明依然相伴的日子里怎么也不觉得苦闷,此外,甚至每一天都是美好的。

大学,是我们共同向往的地方,顺利考上青城的大学,离开海岛,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家。行驶在海上的轮船正在渐行渐远。

我握住明依然的手,紧紧握住,我将陈姨私吞的母亲的财产偷了出来,这样算是诀别。我带着所有的一切,属于我和明依然的一切离开这里。

海岛渐渐形成一个黑色的焦点,消失在我的视线内,这么一别,就不会再回去了,在海岛的美好,全部都成为了我心中久违的回忆。

初到陌生城市,我带着明依然去超市买生活用品,这里的东西和海岛相比简直就是天价,明依然更是拿了又放下。

母亲遗留下来的钱终究还是被我动了,大大小小的几包生活用品就是近七百的样子,在海岛,除了学费,我基本没怎么用过这么多钱。

才离开海岛没到十二小时,我竟然这么想念它。

原以为大学的课程会变得更紧,没想到是这么轻松,我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打工挣钱。

我找的工作,是酒吧的服务生,薪资过分地高,就算会被当做是这里的小姐吃了点豆腐我也要在这里做下去,为了明依然,也为了我自己。

吴木樨是我在酒吧认识的男人,一个黑帮混混。我瞧不起他,却也很感激他。在我差点被磕了药的客人非礼的时候,是他救了我。

当时的感激在知道他是让明依然变成那样的罪魁祸首的时候早已烟消云散。

吴木樨经常来酒吧喝酒,经过和他聊了那么多次的天,我也知道了他也是青城大学的学生,比我大两届的学长,更是学生会的会长。

在酒吧内,我常常看见他与别人打架,抽烟,喝酒,什么都做,除了两样不做。赌博和吸毒。但我根本就不会想到,他居然会骗明依然吸毒,甚至染上毒瘾。

他说过要追我,我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笑着对他说不可能。谁又会想到他会成为明依然的男朋友。

吴木樨是个可怕的男人,得不到的东西就会毁了他,宁愿死也不会便宜了别人。

恰巧吴木樨和明依然交往的那段时间,我作为交换生在美国学习,当我回来的时候,我懵了。

我刚回到宿舍,以为入眼的就是明依然正在乖乖地学习,却不想一开门便是浓烈呛人的香烟的烟雾,猛烈咳嗽了几下才看清坐在床边的人。

她侧着我,我睁着眼睛看她,不敢相信这是我从小照顾到大的明依然,那个乖巧懂事,清纯可人的女孩。

被染成酒红色的长发,浓厚的妆容,红色的露背短裙,黑色的八分高跟鞋,这与原本清纯的明依然截然不同,我早该猜想会有变化,但没有想到变化会这么大,她转过头来看我,嘴里叼着一根小吸管,一只手拿着正在燃烧的香烟,一只手拿着一张纸,上面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我根本不敢想象那是什么。

毒品。是的,她在吸毒,在那一瞬间什么都变了,我放下手上的行李箱,大步上前抢过她手上的毒品扔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似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面前比一年前更加消瘦的女孩,是我在美国心心念念的妹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咬着牙,忍住不让泪水冲出眼眶,冷着脸站着。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我怎么感觉不认识她。回来时的欣喜,想对她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此时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口。喉咙瞬间嘶哑地疼痛。

莫非当真时过境迁,人面是非了吗?

我忍着心中的疼痛,扶上她的肩膀,薄薄的衣服下,坚硬骨骼的突出像烙铁一样烙着我的手,灼伤的却是我的心。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拍开我的手,蹲下身去拾起地上那包已经脏了的毒品,一口吞下里面的粉末。然后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地转身,踩着那八公分的高跟鞋出了宿舍。

宿舍间道回响起那“噔噔噔”的脚步声,越走越远,一直没有声音。

她的每一步就像走在我的心尖上,疼得不敢呼吸。

整理好情绪,狠狠擦了下眼角的水渍急忙跟着她一起出去吃饭,她没有去教室上课,而是直径出了学校,到我以前打工的酒吧去。

我紧跟上前。酒吧里的糜烂的味道还是和一年前一样,同样是我不喜欢的味道。花花绿绿的人走过我身边,身上穿着的,无一不是和明依然装扮差不多的女孩。

我看见她和一个类似于酒保的男人说笑了两句便拿了两瓶酒走进一个包间。我紧跟其上,却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进去。没想到一会儿里面传出的声音彻底把我拉进寒冷的深渊。

我的身体骤然变得冰冷。那一声声的娇喘提示着我里面正在进行着什么。我失去了勇气,我不敢打开包间的门,即使现在我就站在门口。

我坐在门边的地上,双手环着膝盖,把头埋得很低,里面的声音一阵比一阵强烈,我的耳边全是“嗡嗡”作响的声音,心里一团糟。

从我身边走过的人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可能以为我是傻子。

许久之后,里面终于不再传出让我觉得羞耻的声音,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男人整理着自己的行装走了出来,中年男人,肥硕的身材让我看着都想吐。我双眼无神地向上仰,看着那个男人走远。

我带着狼狈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力气的手颤抖地搭在包间门的门把上,我害怕,一打开门,会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狠下心,鼓起勇气开了门,事后糜-淫的味道扑面而来,那么浓烈。刚才积压强忍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再次无力瘫坐在地上,低声抽泣,无声地哽咽。

明依然衣衫不整地躺在沙发上,双腿打开保持那个羞耻的动作,头向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嘴巴张开大口地喘着气。嘴角的白浊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眼泪突然不流了,干了一脸的泪痕。心寒了,失望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问她为什么。就是坐在地上,看着她……

虽然我很想哭着责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初纯洁善良的明依然去哪了?!可我不敢,上天证明了我的懦弱无能。

明依然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学也不上了,爱听不听,早出晚归,甚至于不归。

后来某一天明依然喝醉,酒保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接她回家,会宿舍的途中,她告诉我,我去美国做交换生的那一年内发生了好多事,吴木樨玩弄她的感情,骗她染上了毒瘾;吴木樨的手机里全是我的照片,短信里全是漂洋过海发放出的信息,虽然我一句也没回。等她终于知道要远离吴木樨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反抗,回答她的就是一顿殴打,更过分的甚至是强行要了她,毁了她。

她没有能力反抗,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身边,就是谩骂我一句都会被他打得遍体鳞伤,她只能自己绝望着。她说着的同时,我早已泪流满面,她的一字一句敲打着,撞击着我的心,疼痛蔓延。

她看着我流下的泪,指着我大笑,忽地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你有什么资格哭?”

她这样对我说。决绝的一句话,如冬季的寒风一样。我站在原地,目光看着她在前方缓慢走远。

那天晚上的事情明依然好像全忘了,又或许她记得,只是不想提起。而我也配合地不再提起。

吴木樨没有来找过我,明依然依旧对我冷眼相看,徐海风还是围着许七月转,他劝过明依然,却还是无功而返。

好几次我在上课的时候都会看到明依然从我班上的玻璃窗前走过去,每一次我都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给老师然后追出去。她不理睬我,我也只能跟在身后,可发现每一次都是自取其辱。

那次在酒吧的声音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可是老天偏偏爱捉弄人,再一次让我听见那羞耻不堪的声音。而那男声不是别人,正是吴木樨!

我再一次跟着明依然,她和往常一样决然把我赶出包间,而里面的混合的各种声音,争吵声,殴打的闷哼声,砸摔东西的声音,到最后还是成为了那种恶心的声音。

吴木樨彻底毁了明依然,并把她逼向一条不归路,可是我身为明依然的姐姐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甚至是为了她而去找吴木樨闹,要一个理由,让他对明依然负责。

我终究没有这么做,懦弱无能,这是我。

在什么时候我终于决定去找吴木樨理论,明依然知道后和我大闹了一场,我知道她现在什么也不在乎,包括自己的命。

我想过去报复吴木樨,可每次都被明依然打断破坏。

我时常会想念以前的明依然,阳光活泼,偶尔还会对我卖萌撒娇。现在的明依然沉闷少话,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甚至是一声不吭。

即将迎来二十三岁的那一年,或者说是那一个月,是我人生的最低谷,绝望开始蔓延全身,那时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了任何的色彩,只有黑,无尽的黑……

明依然和许七月出了意外,两人发生争执从四楼掉了下去,只是瞬间,鲜血便从两人的身体里溢出来,浓烈的腥味很快散开,学校里不论是路过的学生或是执勤的学生都被吓坏了。

那时我还在办公室里与老师畅谈,正当老师问我毕业后要不要考研的时候,吴木樨给我打来电话,我瞥了一眼,决定无视他。之后他一连打了几个电话,吵得我不能继续与老师顺利地讨论考研这个问题,我才不耐烦地接起电话,电话的另一头嘈杂的声音,和女孩子的尖叫声,我皱了眉头,以为他在酒吧,刚想说话却被他打断。

吴木樨的急切的声音从冰冷的机器里传进我的耳朵,我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发麻,手再也拿不住手机,任其掉落在地上,瞬间的耳鸣让我惊慌失措。我佯装冷静,想与老师说还有点事,可是行动却远远脱离了思想的运作轨迹,我不顾老师的叫喊跑去吴木樨所说的医院。

医院的跑道上很安静,却被我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平静。

“手术中”三个字亮着红色刺眼的光,出来又往返的护士提醒着我里面的两个人在和死神做斗争,她们徘徊在死亡的边缘,随时会被死神拉过生死的门。

死神。这两个字在我脑海里闪过,突然出现的晕眩让我有些站不住,吴木樨伸过手想要扶我,却被我躲开。我轻轻靠着徐海风,全然忘记了旁边就有椅子可以让我坐着等,可我又如何能安的下心。

心里的钟表正不厌其烦地转动着,指针和时针就像两把锋利的剑刃一样,一不小心就会向两个不同的地方刺去,而那两个地方分别代表了两个人,许七月和明依然。她们是对立的。

早在手术前徐海风便通知了陈姨,当陈姨风尘仆仆地赶来,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巴掌,“王一乃!要是七月因为你那下贱的妹妹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两姐妹!!”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安静的医院回荡响起,护士及时出来制止了她的刁蛮闹腾。我从没想到我和陈姨再次相见会以这样的方式。

我看向徐海风,眼神中带着迷茫,他却对我躲躲闪闪,我摸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瞒着我!吴木樨也不看我,心里的慌张抨击地更厉害。

时间慢慢过去了十个小时,消耗的也伴有我的耐心。护士手里的血袋一袋接着一袋,再过了许久,医生才终于出来,他取下脸上的口罩,问道:“谁是许七月的家属?”

“我!我是她的妈妈,医生,我们七月没事了吗?”陈姨激动地说着,眼眶却怎么也忍不住泛红。

医生看了她许久,才遗憾地叹息:“许小姐已经脱离危险,只是她的眼睛被落地窗破碎的玻璃刺伤,怕是再也不能看东西了……”

陈姨却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她只是哭,却没有闹,安安静静地坐在休息凳上。

“医生!我妹妹呢?就是另一个女孩,她怎么样了?”我强忍着喉咙的哽咽,急忙拉住医生的袖子,打断了他的话,我想知道我的妹妹没事,她没有任何危险!

而医生的话毁灭了我整个幻想:“非常抱歉,明小姐的断裂的肋骨刺穿了她的肺部,导致失血过多。在手术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她的各个器官都已经衰竭。还有就是明小姐没有任何的求生意识,这就说明她已经放弃了自己,我们已经尽力了……”

听完医生的话我还是不争气地晕了过去,实在承受不住这种打击,我唯一的亲人还是离我而去了,全身繁衍着冷气,冰凉如同沙漠的荒凉。

死神最终选择了明依然死,许七月生。

两人都在蛮荒的死亡边缘徘徊,却只有一个人得到生还的机会。

从母亲与父亲离婚后,我的生命里便只有母亲与明依然两个亲人,而我的人生中参加的第一场葬礼是母亲的,现在的第二场葬礼,是我剩下的唯一一个的亲人,只是现在也没了,我永远地失去她了。

徐海风告诉我,明依然在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拼命拉着他的手,她让他好好照顾我,她说我是她的姐姐。我听到这些,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压抑已久的悲伤和委屈,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徐海风的脖子号啕大哭。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低落在徐海风白色的衬衣上,徐海风轻拍着我的后背,轻声安慰我,回应他的却是更加泄释眼泪的哭声。

哭的累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徐海风一直在我身边陪伴着我。

去太平间认领尸体的时候我还是默默地哭了出来,哭我自己为什么那么懦弱,连唯一的亲人也保护不了。

再次去确认尸体的那一天,我浑身的疲劳,眼睛酸的就像不是自己的。

去办理火化的手续间,我听见负责明依然尸体的护理工人的对话。

“哎?你看,这个人的眼角有血迹……”一个护理工人说。

“嘘,这种话别说的那么大声,那两个人特地嘱咐了千万不能让死者的姐姐知道。”另一个护理工人打断她。

“啊?为什么啊?现在的人还这么敢做不敢当?也真的变态,对死人也忍心下手。”

“就是,你是不知道,那名伤者的母亲当天在医院闹得厉害,最后来了个男人才说服了张医生同意呢。”

“……”

……

我站在停尸房门口,瞳孔收缩到极致,我惨白着脸听完她们的对话。眼泪毫无预兆地溢出来,我紧紧地用手捂住嘴巴,强迫自己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那只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女孩啊!

在火化明依然尸体的时候,我一句话也没有和徐海风说过。或许是我异常的冷静吓到了徐海风,他一直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呢脸色。

完成了一系列的手续后,我对徐海风说:“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明依然的眼角膜会去了哪里,我只想要一个理由。”

徐海风沉默许久,黯哑的开口:“依然和七月……七月是个骄傲的人,她一定会因为眼睛看不见而活不下去。我只是想让她活下去。”

我看着他,不闪不躲,淡淡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因为再次尝试失去亲人的痛苦而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徐海风一怔,猛地抬头来看我,眼睛里的恐慌被我无视。

我抱着骨灰盒去到海边。海水的咸味还是依旧。

不用回过头也知道徐海风一直跟着我,明依然就算是死也没有得到个全尸。

许七月,徐海风,吴木樨,陈姨,我该恨谁?

不,我谁都不恨,也不应该恨。我只能恨我自己。

缓缓打开玻璃质的骨灰盒,将还是温热的灰抓出来,在蔚蓝的海的面前摊开,海风吹过海岸边,带着我手上没有什么体积的灰粒飘散海中,没入海里,成为这海的一份子,长伴蔚蓝大海,久眠深海。

NO。4

这一次我的情绪没有那么大的波动,看着明依然的骨灰融******,抬手将玻璃质的骨灰盒重重摔在岩石上,玻璃粉碎四溅,反弹性擦过我的脸庞,一丝红色的线条慢慢显露出来。

捡起一块尖锐的玻璃,对着手腕大动脉的地方狠狠地割下去,我望着天空笑,感觉到温热的血流淌出来,流过手心,粘糊的触感,浓重的腥味伴随海水的味道进入我的鼻腔。

突然出现的暴雨天气打破了这一刻的平静,雨水滴落下来,打落在我身上,被淋湿的衣服紧贴身体,头发也紧贴在脸颊和耳边,我的脸被雨水打湿,泪水和雨水早已混淆,根本分不清哪个是雨水,哪个是泪水。

许是流露在金色细沙上的鲜血被雨水晕开,突显一大片的红,在我的身体向后倒下的时候,我看见徐海风急急忙忙跑过来。

他抱着我,在我的耳边唤着我的名字,我想开口,让他不要碰我,可是意识已经涣散,眼前的一切景色开始模糊,我再次在徐海风的怀里昏死过去。

好累啊,手腕好疼,心脏在凋零的破碎,这是我的世界吗,怎么这么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知道我给你带来了怎么样的伤害,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依然……”

谁……谁在说话……

“一乃,不值得的……”

你是谁,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呢?”

呵……我怎么放过自己?

一阵的沉默后,耳边再没有任何声音,思绪再次陷入回忆的漩涡。

“医生,她怎么样?”徐海风费力地把我抱回医院,现在的我几近麻木,手腕已经被上药包扎,只是划得深,医生说会留下过深的痕迹。

现在是七月,正是炎热的时候,蜻蜓在树梢上稍微停留后飞走,闷热的风在窗外吹拂,病房里充满了冷气,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这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我想我宁愿整天吸入从明依然嘴里吐出的香烟味。

医生说我有重症抑郁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猜大概就是明依然自暴自弃那段时间吧。徐海风道过谢后,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他拿用温水打湿的帕子擦拭着我的双手。

相互沉思了一会儿,他开口:“一乃,嫁给我吧。”

我怔了一下,没有光彩聚明的眼睛慢慢恢复清明,我转头看向他,这算是什么?就像是打断了我的一条腿再给我一些药医治?

明明知道面前这个人在我心中的存在应该是仇人,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再爱他,却在这个时候爱他更甚。大概那个时候是我太需要一个肩膀靠,有一个能够哭诉的港湾,才会答应他。现在想想,果真是太幼稚了。

我与徐海风没有隆重的婚礼,也没有幻想中美丽纯洁的白色婚纱,没有庄严的誓词,没有喝彩的礼花,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张红色的小本子:结婚证。

因为这个小本子,让我多爱了徐海风八年。

他在郊区买了一个房子,里面的装潢和海岛的房间一模一样,天蓝色的落地窗帘,纯白色的墙壁,因为房子在高层的原因,所以站在落地窗那儿就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海。

和天空一样的蔚蓝色。

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清澈,海鸥飞在海平面上方,稍微下去一点就可以捕捉到它们认为最美味的鱼。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的海平面前方,时常迎来破晓的时刻。

我深知徐海风决定和我结婚是想要对我负责,更是为了明依然的遗言。我甚是以为她最后的话语都是围绕着吴木樨的。

至少吴木樨在我结婚后并没有来打搅我。吴木樨是一家金融集团的太子爷,我所在的公司难免会和他有工作上的接触,到就算是这样,我也嫌他恶心,因为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是他,打破了我人生的平静,也是他,毁了明依然。

我放纵了强奸犯逍遥法外,自己却活在自责忏悔的黑暗之中。

青城的医生就算是为许七月转移了眼角膜,但也终究是对许七月的眼睛毫无办法,只好辗转国外的医院,在临走的前一天,许七月来到我家找我,陈姨搀扶着她,满脸恨意地盯着我。

恨吗?恨吧。

许七月的眼睛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脸上的笑却可以透露出她现在的得意的眼神。

她说:“一乃姐,等我回来后你会把海风哥还给我的吧?”

我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她得到了明依然的眼角膜,我不欠她什么,而如今,她得到了徐海风,我更没有亏欠她什么了。

但她这一句话却真的让我语塞。

窗外什么声音叫着,面前的许七月闪烁着眼睛看着我,最终还是令我乱了阵脚。

“好。”我这样回答她,即使她看不到,但我还是保持着那样的笑容,一直到她离开,心中却满是苦涩。

许七月这一去,便是八年,徐海风自己也找我商量过,等许七月回来,他就和我离婚。

为了彰显自己的坚强和伟大,为了不让他看不起我,我爽快地笑着答应。可他为什么看不出来我是伪装的呢。我也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而已。

我不得不承认,我没那么伟大。

我的思绪被耳边剧烈的争吵声吵醒,微微眯开眼睛,旁边的人影极其模糊,朦胧间是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徐海风,明明我也一样爱你,为了你我成了现在这样,为什么你心心念念的还是她!你对得起我吗!”

女人近嘶吼的尖锐声音让我皱了眉头,眼睛怎么也完全睁不开,只能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那你对的起一乃吗?当初不是你撮合依然和吴木樨在一起的话,依然到后来不会变成那个样子!要不是你无缘无故在依然面前提起要和我订婚的事,你们俩会摔下楼,你会成这样吗?依然会死吗!你知不知道一乃在依然死的那天也差点死掉?还有这次,你为什么发喜帖给一乃?如果不是吴木樨,那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王一乃这个人了!”

“那不是她活该吗?活该明依然死了,那就是她的报应!明明爱我的你却背叛了我!那个贱人……”

“啪!”的一声结束了所有的对话,与此同时,久久不能完全睁开的眼睛也终于清晰起来,焦点聚于眸中,徐海风和许七月保持着不同的动作呆在原地。

想到之前混乱的对话,我不禁没有给他们好脸色看,缓缓坐起身来,靠在床栏上,看着他们,挑眉:“怎么?秀恩爱都秀到医院里来了?这味儿受得了?”

许七月摆动导盲棍到徐海风的身边,盲目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对我笑道:“怎么受不了,我是跟着海风哥来看一乃姐你的。”

我无话可说,许七月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对待我,而我就是失败的流浪人,受到的惩罚是痛,比撕心裂肺还难以启齿。

许七月和徐海风离开后,我靠在床头,沉默又安静……

时间过得真快,秋天的到来,带走了夏至的炎热,翠绿的树叶变成了黄色,飘零落地的枯叶便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渐渐稀世。

护士来敲门,说我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我点头回应。

望着窗外灰惨惨的天空,风吹着树叶摆动,树枝也轻颤。徐海风,从今天开始,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同时也写进了我的日记本里。这本厚如百科全书一样的日记本上记载了我从喜欢上徐海风开始的一切一切的点点滴滴。可是十七年来的爱到现在的最后终究化成了泡影。

或许是我爱上了本不该爱的人,老天也只是敲醒了我,让我从梦里出来,回到现实,面对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我想大概我等不到下午再出院,我厌恶医院,恶心这里的味道,我没有忘记明依然是在医院里死去的。

从明依然死后,我就是一个孤独者,存在在自己的世界却主宰不了。现在,是时候从心里将徐海风,又亦或说这里的全部都彻彻底底地断个干净。

家里依旧像数日前那般整洁,还是一尘不染的。我以为那天的离开就是永别,没想到我还是回来了。空气中如同往常一样漂浮着海水的味道,可惜再次感受到海风吹袭时,却是寒冷刺骨的,大概我已经忘了现在早已是秋季时分。

美好的心情在回家的三天后被无情地打破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堵在门口,不让面前的男人进来,瞪着一双要吃人的眼睛看他。因为实在是无聊的要死,所以我把之前没有做完的方案重新再做了一遍,一直弯着腰实在也是不好受,所以现在我正以门框为扶手稳住酸的要死的腰。

他手上拿着一些水果,我皱了眉。这些水果是明依然最喜欢吃的。他对我笑得温和,却不回答我。

“你调查我?”我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怒气,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他居然还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挠挠后脑勺,想也没想地关了门,将无耻的人关在门外不让进,他进来只会污染了我的房子。

回坐到沙发,我冥想了一会,退出电脑的工作页面,点出文件新建开始一字一句地敲打了起来。门外烦躁的敲门声依旧不肯停歇,严重影响到我编写文件的思绪。

气愤地合上电脑,不耐烦地站起身跑至二楼的落地窗看了外面不放弃敲门的男人一会儿,转身进到二楼的厕所,不久后,我端着装满水的盆子,实际上是刚刚打扫完厕所遗留下来的洗拖把的脏水。

然后水盆瞄准男人,尽数倒下……

“啊——Shit!!!”听到他愤怒的吼叫,我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

简直大快人心!

重新打开电脑,将剩余的部分全部打出来,最后一个字一锤定音,按下确认键后,我再次点出没有完成的工作方案继续做。

我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就可以就此结束,但是我没有想到,有人会做的那么绝,将我直直逼上死路,又有人会……

我盘算着离开青城的日子,这里带给我太多太多的伤害和美好,我既感激又恐惧这座城市。

带着U盘到复印店,看着之前被我一字一句打理好的文字尽数印在一张白纸上,不过是几秒的时间,一张洁白如雪的纸已满身伤痕。

我借用了老板娘的笔在最后的地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道了谢,付了钱走人。

我拿着那张纸,在公司门口深呼一口气,挺直了身躯走了进去。当我把纸张放在透明的玻璃桌上时,总监笑着问我:

“Anna,你想好了?”

如果说徐海风是这辈子伤我最深的罪人,那总监就是拯救了我命运的恩人。是总监将我带进这家公司,我陪着总监见证了这个公司的跌荡与起伏,失败和成功。总监是一个同我一样是个受过伤的女人,又或许她受的伤比我还大,但是至少,她比我坚强。

她是我见过的残缺中带着完美,高傲中又带着善良的一个女人。我和她相识是一个意外,却最终也成为知己。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我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我知道你会说我一定是因为逃避所以才离开,但这一回,真的不是。我已经放开了。”

总监看着我的眼神不再像是之前的担心,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欣慰和欣喜,或许是她觉得我真的改变了,又或许她真的支持我离开。但她最后还是点了头,允许了我的离开。

和总监闲聊了几句,说了一些让我保重的话语这才出了办公室,关上门的瞬间,我听见她说:“如果哪天想回青城了,来我这,我苏颜永远欢迎你。”

我点了头,若不是抑制地好,大概现在早已泪如雨下了。

收拾好自己桌上的东西,和我共事多年的同事们围了上来,单萱拉住我的手,说:“一乃姐,你能不能不要走?”

“对啊,组长你不要走……”单萱的话与其他人产生了共鸣,这些小家伙们全是我和总监一手带到这儿的,他们的工作能力我全都看在眼里,可是尽管我再怎么舍不得这里,再怎么留恋这里,我也必须离开。

“你们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有我电话的逢年过节就给我打个电话说句祝福,少没良心的千万不要被我撞见了,否则见一次打一次。以后单萱担任组长,有什么活都听她的,总监交代的事儿啊什么的也给我好好干,不然哪天我头一热再回来工作看见的是你们这种懒散样,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啪啪全部踢出去,听明白了吗?!”我装作恶狠狠的样子,越说鼻子却越酸。好在大家都还挺配合我,欢欢乐乐地笑着让我离开,快走出门口的时候,我又望向总监的办公室,玻璃门的后面,那位待我至亲的女人在看着我笑,挥挥手,目送着我出去。

我知道,从跨出公司的第一步起,我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回到小区外已经黑了天,小区的照明灯亮在我的头顶,我抱着沉重的箱子一边走一边唱着一首童谣。很熟悉的歌,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是谁给我唱过。

脑海中闪过海岛的影子,我才想起,小时候我常常睡不着,母亲就会抱着我,小声小声地吹着口风琴,父亲则坐在床沿边,迎着母亲的口琴音乐,给我唱这首歌,哄我入睡。

在没有明依然到来的家庭,我感觉是静谧又幸福的。虽然家庭的变迁曾让我厌恶,甚至憎恨过明依然,但最后我却还是以一个姐姐的职责接受,并且照顾了她。

当我正享受夜晚独有的宁静时,一双手从背后向我伸来。那人手上沾了水的湿布将我的嘴巴和鼻子完全覆盖,让我快不能呼吸……

手里的箱子脱落,文件纸张散落一地,杯子和笔等金属物发出与水泥地相互碰撞的声音。

身后的人力气大的惊人,任我蛮力挣扎也无济于事,用足了力气拿高跟鞋踩了那人的脚,手也弯曲用手肘狠顶了那人的腹部,听到闷哼的一声,脸上的力气松了一丝,我趁着这一刻的松懈拼命地向前跑。

我住的地方相比较偏僻,周围近乎没有人家,我无法求救。突然想到手机就在我的裤子包里,像是我荒芜的岛上看见了食物的饥渴的人民一样,颤抖着手打电话,翻到电话簿,看见里面空白的一片我才想起,电话簿里的人全部被我删除得一干二净。

急于求救,我拨打了一个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但愿此时他会接听我的电话……

让我庆幸的是,电话只在*嘟嘟*了两声便被人接听,我心下一喜,正要开口说话便被身后的人抓住了衣角。

“你放开我——!”我着了慌,挣扎着,那人将我紧紧抓住,我连忙朝电话那边喊:“救命啊,快,快来救救我——!”

呼救声不过这么两句,后脑勺一痛,身体软了下去,手机也落在地上。

痛……

那人扯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他眯着眼,凑近我,说:“臭娘们,呸!还敢打我,要不是那女人指明要你,老子现在就办了你!”

身上毫无力气,想要去够离我连一米都没有的手机,手却被那人一脚踩住,然后渐渐用了力,剧烈的疼痛让我流了泪,惨叫了一声后昏死过去。

再也听不见电话另一头着急询问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此刻我只想电话另一头的人找到我,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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