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的晚上，严志纲一吃过晚饭就回学校了。弄得他娘还嘀咕了一句，到睡觉还早呢，着急着回学校干嘛，奇怪了。
严志纲回到学校，天还没黑。他走到宿舍门口，习惯性地看了看女宿舍有没有人。男女两个宿舍紧挨着，一眼就能瞥见。果然，正如他心理预期的那样，门上的锁开了，显然李佳欣已经从家里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严志纲认识了李佳欣之后，尤其是知道李佳欣的家庭身世后，总是对她回家很惦记。别人回家都是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很少有什么事。李佳欣不一样，她回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似乎要不发生点儿什么事就稀罕似的。这次李佳欣周五就走了，三天，时间更长，不会出什么事吧。还好，她总算回来了，要是周一再不回来，那肯定又有麻烦了。
严志纲想着，把已经摸到手的宿舍门钥匙又放回裤兜里，转而向李佳欣的宿舍走去，他想问候她一声，不过刚走两步，便停下了。他想起来以前刘芙蓉跟他开的玩笑“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严志纲迟疑着，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关心李佳欣了。
“算了吧。”严志纲在心里说。他甩了一下头，又折了回来。到了自己宿舍门口，把锁打开，进到屋里。
时间这么早，干什么呢？备课吧。严志纲拿起桌子上的课本看了几眼。二年级的语文课，没什么好备的，他很快就看完了。还干什么呢？严志纲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从炕头上拿起那本已经严重卷边的也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的《三侠五义》来看。唰唰唰，他很快又把书从头看到了尾。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认真看，也没有耐心去看，上面的故事他早就烂熟于心了。怎么回事呀，心神不宁的。干脆出去转一圈吧。
严志纲锁门的时候，用眼又看了李佳欣的宿舍一眼。她在干吗？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是不是回来累了，在睡觉？
严志纲走到学校大门口，见街上不时有稀稀拉拉的人经过。
“刘大哥，这是从地里刚回来呀？”严志纲主动跟人打着招呼。他想跟谁聊一会儿也好打发时间。但见一个个都形色匆匆的，也不好意思拦住人家。后来想，反正时间还早，干脆到张二战家去吧。张二战老说他去的少了。
严志纲到张二战家时，他们一家刚吃了饭，正在收拾饭碗。张二战见严志纲，说：“怎么，又想起我来了？”
“我什么时候忘过你呀?”严志纲说。
“你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重色轻友。咱们刚上初中那会儿，哪天你不是跟我一起去一起回来？后来，你跟曹小青好上了，就把我甩一边了。亏得我不跟你计较，还替你瞒着。那时候，你什么话不跟我说？后来呢，你当老师了，看不起咱这老百姓了，什么事也不愿意跟我说了。”张二战挑理说。
“我不是忙吗？我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严志纲说。不过，他承认从张二战家搬到学校住以后，确实来张二战家少多了，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也少多了。
“南峪口学校那个，你跟我说过吗？”张二战问。
严志纲一听就知道指的是张爱梭，他的脸有点红了。
“没话说了吧。”张二战胜利了似的说。
“我跟她还真说不上什么，到公社开会认识的，她总是爱找我说话，我对她真没什么。”严志纲辩白说。
“这你就傻了吧，我告诉过你，这种事你得请教我。俗话说，‘旁观者清’。要不你准把好事也搞砸。”张二战一种小诸葛的神情摆着架子说。
“那你说吧，我听听你的高见。”严志纲显出很谦逊的姿态来。
“我问你，你对南峪口的那个女的哪儿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
“这还不得了，掉下来的馅饼你不要，你还想干什么？我猜你为什么不主动，你是忘不了曹小青，对吧？”
严志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眼睛盯着张二战，等着他往下说。
“看我给你分析啊，毕业后，你跟曹小青一直没有多大进展，她到定关去了后，你们的联系就彻底断了，是不是？”
严志纲点了点头。
张二战接着说：“曹小青如果铁定心要嫁给你，能音讯皆无吗？你等下去有什么意义呢？我还听你说过，她父母对你不是很满意。假如曹小青突然有一天又回来找你了，你能保证她一定说服她父母吗？咱们换一下角度，如果是你，你愿意把女儿嫁到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庭吗？不愿意吧。所以，曹小青那儿，你就死了心得了。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初恋不懂爱情’？没必要把它放在心上。你在家里是长门长子，能不结婚吗？现在有人主动看上你，又不嫌弃你家穷，还不抓紧时间把事定下来，你还等着什么？等人家姑娘变了心不愿意了？傻瓜吧，你！”
张二战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别看张二战念书时成绩不好，但是在谈对象上可真有一套，现在谈的对象是第四个，这方面的经验可所谓老道。
“你怎么不赶紧把婚事定下来？”严志纲反问张二战。
“我跟你一样呀？我哥把传宗接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反正不着急。我当然得好好挑一挑。也是点背，我也没有遇上你小子那种桃花运，给我介绍的没几个好看的，不像你，哪个长得都不错。我不挑挑当然不甘心。”
“你知道我遇上的都是好看的呀？”曹小青，张二战认识，他当然知道。但是，张爱梭，他应该没见过。
“我怎么不知道？南峪口村那个女的，年前在你们家门口转悠了半天，知道你不在家才走。好几个人问我认识不认识，都以为你的事我就应该全知道似的。你却一个字没跟我提过，你小子，真不够意思！亏得跟我还是兄弟。”张二战说。“我没见着那个女的，他们说那个女的长得还可以。”张二战补充说。
严志纲一听，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张爱梭还到家里找过他。他怎么没听家里人提起过这回事啊？怎么回事啊？
“你小子装什么傻呀？我又不抢你的。”张二战见严志纲有点走神，故意刺激他说。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跟我说过，现在才告诉我？”严志纲问。
“你小子搞什么？你不知道哇！”轮到张二战意外了。
“你该早点儿告诉我有人到家里找过我。”严志纲遗憾地说。
“我哪里知道你们怎么回事呀！你怎么怪起我来了，稀罕！这么长时间你到我家来过几回？正月十六那天是我把你拽进来的，不是金成回来，估计你还不想进来呢。来了大家一起玩牌，谁有时间说你的事？再说，今天不提起来，我早忘了，哪里会想着问问你跟那个女的怎么回事？”张二战句句在理。
“你总是说你忙。我以为你都忙着搞对象呢，不是呀？那你都忙着干什么？”看严志纲神情有些不对头，张二战奇怪了。
“一个假期都在忙分家和盖房子的事，开了学又忙着上课。”严志纲回答。
严家要分家的事、打算盖房子的事，张二战是知道的，他不说话了。毕竟，家里没有房子，对象谈好了，也没有地方结婚。
两个人沉默下来。
过了几分钟，严志纲说：“一直都说我了，你对象谈得怎么样了，这个能定下来了吗？”
“不呢，我不是说了，还得挑挑。我又不像你，能找个老师。咱条件低，找不着有工作的，但老百姓有的是，我怎么也得找个看着顺眼的吧。”
时候不早了，严志纲才从张二战家出来返回学校。学校里漆黑一片，李佳欣的宿舍没有灯光，学校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了。严志纲简单洗漱了一下，就上炕睡觉了。他觉得张二战的话有道理，或许真的应该好好想想他和张爱梭的事。有句俗话，“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人家上赶着自己不珍惜，以后哪里都碰上这样的好事？当他听说张爱梭还曾经到家里找过他，心里非常感动。一个姑娘能做到这一点，需要多大的勇气？再仔细想想，张爱梭也没有什么不好，就是性子直爽一点。要不，下来去找找她？严志纲想。这时候的严志纲倒盼着公社再召集各个学校的老师一起开会了。
星期一早晨，严志纲起来就回家吃饭了，返回学校又紧紧张张地上课。直到上午下班的时候，碰上王兰香跟贾增义去打饭，听贾增义问王兰香：“李老师怎么啦？”严志纲也没听清王兰香说什么，就擦肩而过了。严志纲心里疑惑了一下，很快随着放学的人流出了校门。
下午第三节课，老师们都在，严志纲听老师们又说起李佳欣。他意识到李佳欣有什么事了。他问办公室的小赵，“你们在说什么呀？”
小赵回答：“你不知道吗？听说李老师上午上课时晕倒了，幸好被桌子挡了一下，没有直接摔到地上，要不还真麻烦了。”
这个消息真让严志纲意外，他一下子想起中午放学王兰香跟贾增义谈论李佳欣时的情景。
“那她现在没事了吧！”严志纲关心地问。
“应该没事了吧，听说后来回宿舍了。”小赵说。
严志纲心想，怎么会这样呢？她是不是从家里回来就病了，唉，昨天晚上看看她去就好了。
严志纲走出办公室，转念一想，他直接去看李佳欣，学校老师都在校，可能显得不好，让刘芙蓉知道了又该跟他开玩笑了，换了王兰香，那就不知道是什么话了。于是，他改变了主意，找王兰香间接问问。王兰香最善于打听小道消息，学校里的事没有什么她不清楚的，再说，她还跟李佳欣住一个宿舍，应该知道得更详细。
严志纲到了王兰香所在的办公室，王兰香跟贾增义都在。严志纲跟王兰香打招呼说：“王老师，备课呢？”
王兰香说：“小严呀，有事吗？”
“我闲着没事，跟你借本书看吧。”
“我有什么书呀，我又不爱看闲书。”王兰香说。
“《金陵春梦》吧，我以前在你们宿舍看到过。”严志纲知道那是李佳欣的书。
“那不是我的书，是李佳欣的书。你找她借吧。我看书也不看那么长的，最多看一些小故事。”王兰香说。
“我今天好像没见着李老师，她在吗？”
“在，在宿舍躺着呢，病了！”王兰香说。
“是吗？”严志纲惊讶的表情非常夸张，让人看了就知道是刚听说。王兰香一见严志纲还不知道李佳欣的事，来了精神。“我跟你说，她家不知道有什么事了，唐师傅说，昨天回来就没吃饭，今天早晨又没吃饭。这不，早晨第一节上课，没上一会儿，晕倒了。吓得学生急忙把高雄飞叫了过去，高雄飞让学生去找医生。不过医生来了以后，她已经醒了。”
“那后来呢？”严志纲问。
“后来医生给她看了看，说她血压低、贫血，身子太弱，加上几顿饭没吃，就成这样了。你说年年轻轻的怎么会这样呢？”王兰香直啧啧嘴。
严志纲听了王兰香的话，心里骤紧。
“你说，李佳欣是不是这次回家又跟她后爹打架了？我猜肯定是，要不，就三天时间，怎么成这样了？”王兰香问严志纲。
“你跟她住一个宿舍，没有问问她呀？”严志纲问王兰香。
“你不知道李佳欣这个人，口风严得不行，什么也不往外说。如果她后爹不找来，咱哪里知道她有个后爹呀。别看我跟她住一个宿舍，她的私事从来没跟我说过。”王兰香摇着头说。“内向的人不爱说，就容易出事，像咱，就没有这样的事。”王兰香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
严志纲心想，都像你一样，那学校可就更事多了。
放学了，严志纲回宿舍的时候走到女宿舍门口，见门虚掩着，刘芙蓉的大嗓门听得很清楚：“李老师，我到伙房给你买饭去，你先把药吃了吧。”话音刚落，刘芙蓉就开门出来了。
“严老师，还没回家吃饭呀？”刘芙蓉跟严志纲打招呼。
“回宿舍拿点儿东西，你今天不回家啦？”严志纲问刘芙蓉。
“唉，本来早晨来的时候打算回去来着，这不，李老师病了，没人照顾，只好不回去了。你说王老师，用得着她的时候，比谁都跑得快。要不，她几天不回家也不想孩子。”刘芙蓉说话时忘不了倾泻对王兰香的不满。
“李老师现在怎么样了？”严志纲问。
“她，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说完，刘芙蓉往伙房去了。
严志纲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就直接把门推开了。他看见李佳欣正躺在炕上。
李佳欣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见有人来，慌慌张张要撑着坐起来。
“严老师，你请坐。”李佳欣指着桌子前面的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严志纲真没想到，几天不见，李佳欣竟瘦下去一圈，眼睛凹陷了，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没有什么颜色。
“李老师，你这是怎么啦？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严志纲急切地问。
“回家烧纸的时候，淋了雨，就发烧了。这两天不想吃饭，身上没劲儿，可能是血压有点低，上午晕倒了。不过，现在没事了。”李佳欣说得很轻松，但是能从她的表情看出来她还是不舒服。
“你现在感觉怎样呀？”严志纲问。
“头疼一点儿，身上没劲儿。过一两天就好了，以前我就有过这个毛病。真的没事。你赶紧回家吃饭吧，不用担心我。”
严志纲也觉得打扰时间长了不方便，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就出来了。他想，李佳欣说得轻描淡写的，可能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生了病也没有亲人照顾，真可怜！
严志纲回到家，家里人已经吃过饭了。娘见他回来，连忙去给他盛饭。
“娘，我自己来吧。”严志纲说。但是娘还是把饭盛上端给了他：一碗菜汤，一个粗面的馍。
“纲儿，你吃了饭再去找找大奎吧，再催催房基的事，我已经催过好几趟了，都没有音儿，这事以后得靠你，孩子。”自从年前有了盖房的打算，尤焕雯没有少往生产队队长刘大奎家跑，但是刘大奎总是说他已经把这事反映给了村大队，至今几个月过去了，还没有回音。公公严二来老了，丈夫严春生从来不管家，大事小情都要靠她尤焕雯去张罗。她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像这样审批房基地的事让她去一趟趟地跑实在为难。
“嗯。”严志纲知道娘实际上是在为他着急——盖不上房子，娶媳妇的事就别想提。现在他长大了，家里的担子必须担起来。
严志纲放下饭碗后直接到生产队长刘大奎家。刘大奎家离得不远，但是严志纲平常去的很少。因为刘大奎为人比较势力，当生产队长很霸道，靠着他舅在公社里和他妻弟在村大队里的关系，一直非常傲慢。严志纲最看不起他。不过现在因为房基地的事，又不得不求他。
“大奎没在家，出去了。”严志纲刚进刘大奎的家门，刘大奎的媳妇就对严志纲说。
“他上哪儿去了？快回来了吗？”严志纲问。
“没准儿，他在家里待不住。是为了你家盖房子的事吧，你娘来过不少回了。这事他知道。”刘大奎媳妇说。
“嗯，他没在家，我回头再来吧，要不，你跟他说一声，明天晚上我再来找他。”严志纲说完就往外走。刘大奎媳妇说了句“那你慢走哇”就返身回了屋，连往外送客的意思都没有。严志纲心想：“一个德性！真是一家人！”
第二天晚上，严志纲早早又来到刘大奎家，又是“没在家”，气得严志纲只想咬牙。“是不是诚心不见呀！”严志纲气呼呼地从刘大奎家出来，心想回家吧，没有音讯又让娘失望，不回家，到哪里去呢？想来想去，还是到张二战家去吧，打发一会儿时间，晚一点再来找刘大奎。
严志纲到张二战家，张二战他爹问严志纲房基地的事怎么样了，严志纲说找了两趟没见到刘大奎，也不知道大队给回音儿了没有。
“你找刘大奎呀？我刚在严顺子家见刘大奎了，刘大奎在严顺子家喝酒呢，你赶紧去吧。”张二战他爹说。
严志纲一听，急忙去严顺子家。果然，刘大奎在严顺子家喝酒喝得正上劲儿呢。严顺子他爹在旁边一个劲儿给他夹菜，另外一个叫刘占仓的正满脸堆笑说着什么。
“刘队长，我到你家找你，说你不在家，可巧，在这儿碰上你了。”严志纲对刘大奎说。
“志纲啊，来，一块喝两杯。”严顺子他爹站起身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严志纲。
“不了，你们喝吧。我就问问刘队长我家房基地的事有音儿了吗？”严志纲的眼睛盯着刘大奎的脸说。
“你们家房基地的事呀？没，没呢。我跟大队的胡国政……胡主任说过好几回了，都说还没商量好。你也知道，村里以前没有这样的事，找大队批房基地你家是第一个，怎么也得好好研究研究。”刘大奎说一说话就喷出一股酒气。
“那什么时候有音儿呀？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严志纲说。
“我哪里说得准呀，你要是着急，就直接找胡国政去。”刘大奎说。
“志纲家条件确实太困难了，你抽空帮他早点儿问问。”严顺子他爹见严志纲尴尬地站在那儿，忙帮腔说。
“也是，一家子挤一间屋子，孩子大了就没法占了。我家也是，跟严志纲家一样，刘队长，我家你也得想着点儿。”刘占仓趁机说。
“你们谁家的情况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办法？严家小街在全村来说都是最困难的，大队里也不是不知道，但是领导不批，我有什么办法？”刘大奎摊着两只手，无能为力的样子。
严志纲一看这种情形，觉得找刘大奎一百趟都不管用，还是直接找大队吧。于是，他说了句，“你们接着喝，我还有事，先走了。”就出了严顺子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