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幻的色彩,迷离了眼睛。在你的双眼背后,是真实的眼泪,还是虚假的欢笑?
我什么都不懂,只是静静看着,像透过了万花筒,目睹你所谓的爱情……
1
那似乎是别人的故事,听起来,遥远而不真实。
可是讲故事的人就在我身旁躺着,闪闪发光的眼睛,凝望着天花板上的夜空。人造的星光映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仲夏夜盂兰节时河边燃放的烟花。
绚丽的华彩,却是转瞬即逝的寂寞哀伤。
唯有寂寞哀伤,那么真实,触手可及。
其实,故事没有那么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的情节,远不如电视里的偶像剧,没有所谓的反派,也没有所谓的奇遇……故事里的主角,顶多是一个不那么走运的人。哦,应该说,是一个不太走运的神使。
原来被派遣到凡尘、执行守护神使的使命时,神使们是不能使用自己原本的身体的。说白了,就是不能用真身降临人间。
理由是,为了人、神、魔三界的平衡。
恶魔来到人间,力量要受到制约,其实神也一样。
神使降临人间,同样是没有特权的。
除了天行御史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可以在巡视期间拥有完整的力量,其他到人间执行任务的神使,其实跟恶魔们差不多。
不同的,是恶魔们几乎都是非法潜入人间,他们能制造出跟自己一样的能量投影。虽然根据能力高低,投影所能支持的时间长短不一,但投影的力量与本体是完全一样的。
神使们却必须遵守神庭的规则。
被派遣到人间执行“守护神使”职责的神使,必须在自己的守护对象出生后的一个月之内,选择一个凡间的肉体,脱胎换体、托生成长。
换句话说,不仅力量被制约、不能使用本体,甚至要以人类的身份,守护在人类的身旁,一直守护着对方,直到这个人类的寿命终结。
所以,没有神使喜欢被派遣下界。
这不是什么好事,是惩罚。通常,只有不被喜欢、被神庭排斥的神使,才会得到这样的待遇。
“易拉拉,你知道吗,在神庭,是没有嫉妒这个词语的。”
淡淡的声音,叙述的语调异常平静。
苏弥央真不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当然了,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听故事的小孩。
我不会傻傻地发问,也不会眼巴巴地望着人家,期盼地闪烁着满眼小星星,等着人家告诉后来怎样。我只是尽量地放缓呼吸,我不想打搅他。
他难得有说故事的欲望,不是吗?
“因为嫉妒是只有魔界才会有的东西,这么不洁的情感,不可以出现在神庭,就算是提也不可以提。神使们都是清廉洁白的,神使们是不会产生嫉妒的。”
“所以当我的恩师——神使长,按例打算在每280年一轮的神使副长选拔会上提议我时,我其实是很期待的。”
“但是一切来得让我措手不及。我没有想到,除了神使长以外,几乎七成的神使们投我的反对票,剩下的三成里一半以上选择弃权。这时我才明白,一直以来,我认为自己不被大家喜欢,其实并不正确。”
“我不是不被喜欢,而是完全被讨厌了,我没有朋友……哪怕是一个人也没有。原来,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即使神使长再怎么中意我,也不可以一意孤行。所以,我一气之下选择退出竞选,直接领了下界的任务,选择逃避。”
柔软的羽睫轻轻颤了颤,像华丽的小扇,一下一下地在我心里扇动着飓风。我没有转头去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不平静——哪怕,他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兴。
“所以,未音也是投了你反对票的人之一吗?”我终究还是耐心不足,忍不住问了。
“对。”
我呼吸一窒:“你很在意她的选择,是不是?”
因为是在乎的人,所以格外不能忍受背叛,不是吗?苏弥央,你是如此骄傲孤寒。你不在乎的人,怎么可能打击到你呢?只有你在乎的人,才能伤到你的自尊,是不是?
他似乎用了些时间,去想、去思考,去思索我的问题该怎样回答。
当我几乎以为他不会给我答案时,我听见他说:“我只是很惊讶。易拉拉,你不明白,哪怕是惊讶的情绪,对在神庭里活了那么多岁月的神使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震撼了。”
“是啊,我看得出来,你们神使,大概个个都是无欲无求的模样吧?”
所以,一开始,你的出现才让我震惊不已。
你不是善良的,你也不是温和的,你甚至一点也不想帮助我。当你说,你是为了守护我而来时,苏弥央,你知道我有多么难受吗?
你,漠视了我这么久,却在我好不容易抓到一点希望的时候突然闯进我的世界,告诉我,你要夺走我仅剩下的一点生机。
苏弥央并未被我打断,他徐徐地说道:“未音是我的同学,我们曾同时入学神庭最高级的学校。她和我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可是当神使长来校巡视时,神使长选中了我作为他的亲传学生,而未音落选。我并不懂,为什么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我也并不明白,为何未音开始疏远我。我以为这一切都是自然的,因为我不擅交流,也不喜欢和人接触。”
“性格古怪的我,本来就不擅交际,所以当我发现自己被排斥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翻身侧对他,看着夜色里,他宁静而俊美的侧脸。真像一幅画啊,而且是天上的神亲手绘制的美丽图画。
我歪了歪脑袋说:“听起来,你说的我竟然都能懂,好像神庭不是在高高的天上,而是在我们家隔壁似的。”
他嘴唇轻轻一勾:“差不多吧,就像镜子的两边,人间所有的一切,皆是其他两界的投影。神庭和魔界是怎样的光景,人间就会有类似的结构;人界有什么,神庭和魔界自然也同样有。”
一样有学校,一样有同学,一样有不喜欢的人,也一样有着喜欢的、牵挂的、在乎的东西……
你喜欢未音吗?
我很想直接问他。
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后来呢?你到了人间后,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给自己选了个这么有钱的人家?你们是怎么托生的?跟转世一样吗?”
“你问题好多,我该怎么回答?”他扑哧一声笑出来。
“依次回答啊。”我可坦荡了。
“后来我到了人间,才解开了一直以来的疑惑。我忘记是这个世界上看到的哪一本书上写的了,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传说嫉妒是一种黄色的花,它突然生根、突然发芽、突然开花,却没有人知道,它结什么样的果。”
“你不生他们的气吗?”我直接问。
“不生气了。因为我拥有他们想要却没有的东西,所以我没理由生他们的气。反而是他们,有理由不喜欢我,或者该说,他们怕我。”黑暗里,幽蓝的微光勾勒着他美好的轮廓。
他的眸光仿佛融化了夜晚的蓝,眨眼瞬间,一眼万年。
换成是我,一定会生气。你们可以不喜欢我,却不可以陷害我、整我。
所以我是人,苏弥央是神使。他可以原谅那些神使,我却做不到这样大度。
我闷闷地说:“那又关我什么事呢?你刚才说对不起,你做了什么坏事对不起我?”
身旁平静的气息微微一窒,随即,床垫微微晃动,苏弥央轻轻转过身来,与我面对面侧躺着。他的鼻息清冷而自带一股淡淡冷香,萦绕在我颈间,凉凉的,却不是寒冷。
“因为我负气离开,原本应该慎重选择的托生对象在我的任性之下,粗心大意地选择了个最差的对象。”
苏弥央的声音,依旧那么淡然,可是我能感觉到,似乎有一丝歉疚,浸润着淡淡的委屈,在夜色中扩散、弥漫……
2
所谓托生,并不是可以随意抛弃神使的本体,像神话里那样跳下天界,直接到凡间就算托生了。
首先,被派遣下界的神使,会被授予使命。
那是一个由神使长亲自施法、在神使的灵魂本源中烙下的灵魂刻印,这个刻印会与人间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婴孩相连。无需指认、无需寻找,守护神使会在灵魂刻印的指引下,立刻直接找到保护对象。
而托生,也不是任意而为的。
被授予灵魂刻印后,神使会根据灵魂刻印的指引,找到与被守护人最邻近的地区。
在这个地区,寻找最近因为非正常原因而死亡的婴孩或幼儿,等待那个不幸夭折的孩子的灵魂被冥界引路人带走,神使才能将最近的灵魂本源脱离出本体,下界托生,以那个孩子的身份活下来。
毕竟,这个任务是要持续一个人类的一生的,因此,托生的孩子,会在满足以上条件的基础上,尽量选择一些生存条件比较合适的孩子。
然而,以上,并不适合苏弥央。
苏弥央的托生,是意外,也是失败。
“我的脾气不好,当时没有太仔细……被授予灵魂刻印后,正好有一个婴孩即将夭折,而我一刻也不想再留在神庭,所以还没等那孩子的灵魂完全离开,我就下界了。”
苏弥央低低地说。
那,似乎是一场惨剧。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不过就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家族,唯一的男孩幼年就夭折的悲剧,但事实上,那是双重的事故。
或者说,一边是人间的阴谋、一边是神使的粗心,导致了一个孩子的生命魂飞魄散。
“我太急了,没有算好时间。当我的灵魂本源进入那孩子的肉体时,我才发现那个孩子的灵魂还没完全离开……柔弱的人类灵魂,即使是健康的时候也不可能和强大的神使竞争,何况是一个即将死去的孩子?因为我的强势进入,那孩子的灵魂……”
我呼吸一窒。
即使没有说下去,我也几乎猜到了。
“我犯了天大的过错。”苏弥央闭上双眼,抬手挡在自己的眼皮上,不让我看到他的眼睛。
“夭折是那孩子必然的命运,可是哪怕我提前一秒钟,对那孩子来说,也不公平,也是罪恶。我永远忘不了,那小小的灵魂之光在我面前消失的样子。而我整整剥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下的十秒钟,因为我提前占有了他的身躯,冥界对我做出了处罚。”
“冥界?处罚?”
我突然想起来,在未音和苏弥央说话时,他们曾提到过十天、十年。
现在,是十秒钟。
我并不是很聪明的孩子。
可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聪慧。
我突然察觉到,因为这十秒钟的误差,苏弥央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而也因为这十秒钟,我又得到了什么。
“三界的时间对比,神庭和魔界是一样的,对比人间,都是一天对一年。”苏弥央说道,“唯独超脱三界、掌管万物生命寿限的冥界不同。冥界的时间,是以秒计算的,为的,就是不能出错。生命的价值,哪怕一秒钟,也是不可以被牺牲的。无论是神、是魔还是人,生命的价值都应该是相同的。”
“因为我的急躁,我剥夺了那孩子生命最后的十秒钟,我受到的惩罚,就是封印我的灵魂本源十天,而兑换成人间的时间流速——就是十年。”
十年时间,这个孩子只有肉体活着,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这个家的父母,没有一天放弃过这个孩子,哪怕医生都说这个孩子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反应,不是痴呆就是自闭儿。
这对年轻的父母很清楚,自己这样的家族,总会有阴暗的一面,也总会有勾心斗角的地方。正是因为这种事,才会让阴谋伤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
只要儿子还活着的一天,他们就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孩子。而整整十年的漫长守望,又是多么痛苦多么难以描述的坚持?
那几乎是用希望与泪水熬出来的十年。
其实,这对坚强的父母并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在四岁时那一场灾难般的意外就已经夭折了。而在这个小小身体里的,是一个受罚的灵魂,是一个悲伤的罪人。
所以当十年囚禁结束,儿子突然灵光一现,像变了个人似的喊他们“爸爸、妈妈”的时候,所有怨怼、所有悲伤、所有怀疑,都不重要了,都不存在了。
重新活下来的“苏弥央”,发誓要在人间的岁月里,对自己的“父母”好。要代替那个孩子,好好地活下去,像人一样,好好地替真正的“苏弥央”活下去!
故事到了这里,应该是大团圆结局,是值得拍手鼓掌的喜剧结尾。就像所有的童话故事,结尾处都会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
可是,唯有我还满腹心事。因为这个故事里,原本也应该有我,不是吗?
苏弥央是为了守护我而下界,但到最后,我们却……错过。
“这个身体,和你同岁。他在四岁时,被自己的亲婶婶和亲叔叔下毒暗害。我如果稍微仔细一点,没有犯错,那么我和你,原本应该在四岁时相遇。”
徐徐的声音,缓缓的,像是抚慰心灵的咒语。可是,我的心却越跳越沉重。
我忘不了。
四岁?十年?我怎么能忘记?
我是个笨孩子!
没有天生聪明,也不比人早慧,我的记忆,只是从四岁时才开始。自从我拥有了记忆,我就深深记得,易拉拉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易拉拉好像从来没有被人喜欢过!
我认命,我知足!可是,你现在却告诉我,你原本应该在四岁时就找到我!原来易拉拉的生命里,至少会有一个叫“苏弥央”的四岁小孩相伴!原来易拉拉和苏弥央,本应该在四岁的时候,就小手牵小手!
我,能不恨吗?
可是,为什么……我竟然真的不恨呢?
那颗啪啪跳动的心,竟然涌出一股酸楚,涩涩地漫开。
这是苏弥央的过错,却也是易拉拉和苏弥央的错过。我们本该在十年前就牵手,我们本该在十年前就找到对方……
原来,你不曾丢下我。
原来,你不曾放弃我。
原来,你不曾忽略我。
你只是,忘了我……就如同你也同时忘了你自己……
那浑浑噩噩的十年,那被囚禁着灵魂的十年,那彼此不识的十年……
是你不幸的惩罚,也是我漫长的守望。
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指引着我的灵魂,找到苏弥央的脸庞,勾勒着、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的腮边。
“你没有忘了我?”
他静静看着我,蔚蓝色融化在深蓝里,像沉睡中的蓝宝石,幽谧、宁静。
“是的,我一直记得自己的使命。”
我撇撇嘴:“你醒来时,我已经十四岁了。”
“是的,我也十四岁了。”
“我,已经变成了今天的易拉拉。”
“是的,我也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神使苏弥央。”
“可是你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
“是的,因为我会不好意思。我很愧疚,开不了口。”
“那你也不该用那种方式突然吓我。你一直生活在我的身边,却像空气一样不让我知道你的存在。如果没有魔王殿的计划,苏弥央会一直当那个易拉拉认识却永远不会相识的苏弥央,对吗?”
“或许吧,我比较倾向于提前帮你把危险排除。”
我眨眨眼睛,撇撇嘴,苏弥央的回答……嗯,我有点小开心,但又有点小小的不爽。
手指下意识划过他软软的发丝,勾着他的耳郭,微凉的皮肤柔嫩又坚韧,手指有些痒,我撅着嘴轻轻拧住他的耳朵:“那你现在该怎么赔罪?”
他任由我惩罚他的耳朵,嘴唇大大地张开,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像孩子一样。
洁白整齐的牙,大剌剌地对我招摇。
“易拉拉,对不起,我迟到了……”
因为你的错,整整迟到了十年。
可是,我不怪你。
真的,苏弥央,我不怪你。
因为你来了。
我很高兴,你最后还是来了。
3
记得老师曾经讲过,说这个世界上的事物啊,总是在变化的、发展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人啊,千万不要相信事物的表象哦!因为什么东西都是要变化、要发展的嘛。你看,开过的牛奶放两天不就臭了吗?何况是人呢?
但是,在我看来,老师忘记提醒我们一句更重要的话!
那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