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一路顺风,天上却飘起了小雨,几个人猛骑半小时眼看就要到市区了,突然看见前面张琳坐在道路边上,车子倒在地上。周洲用力蹬了几步来到张琳面前,见张琳两眼睫毛上滴着水珠像是被雨淋的,说:“你这是怎么了?”张琳指了指车子说“我滑倒了”,车链子也掉了。周洲看着张琳一脸委屈,说:“你今天的表现就是掉链子!”说完蹲下身修车子。张琳看着周洲认真地把链条卸了又装装了又卸,缓缓说:“今天我……”周洲摆了摆手止住张琳的话,站起身说:“齿轮摔弯了,我看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二哥要不你们先回去吧,这还下着雨呢,我跟张琳想办法拦辆车。”
几人走后,周洲扶起张琳问:“没摔坏吧?”张琳摇了摇头抱着周洲说:“脚有点疼,不过没事儿。今天……”周洲心说这张琳想说什么话还真执著,打断道:“先别说这事儿了,赶紧拦辆车回去吧!”
到了晚上,周洲回了寝室,老三说:“你怎么才回来,手机也打不通。”周洲擦了擦身上的雨水,说:“别提了,手机没电了,张琳的早不知摔哪去了。”老三那点点头,“难怪她坐在国道上等也不给你打电话呢。”
周洲沉默了半天,说:“我俩回来的路上,张琳突然跟我说要我暑假去见她父母,我觉着太快想拒绝,可看她一脸可怜相,脚也扭了,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我觉着张琳挺爱你的,她可能也知道你俩不太合适,可我总觉着她像维护自己的尊严一样维护着你俩的关系。要不你就去一趟吧,也算让两边父母都放心了。”周洲点点头,用力擦了一把脸。
暑假的时候,周洲应邀来到张琳家,张琳的父亲是县土地局的一个科长,母亲是一名老师,就在周洲就读的高中教书。周洲拎了一大堆水果、茶叶进了门,见张父正坐在客厅看书,忙打招呼说叔叔好。张父缓缓低下头从眼镜框上方射出一道目光,周洲打了个冷战。张琳见场面尴尬,一边换鞋一边说:“爸,周洲来看您您怎么也不说句话啊?”张父听见女儿召唤像得了命令似的说:“来啦?坐吧!”然后指了指旁边沙发,继续盯着眼镜片——至少周洲是这么以为的,因为周父手里的书从头到尾就没翻过页。
周洲讪讪地笑笑,然后坐在沙发上说:“叔叔您身体挺好的?”
“还好。”
“您工作挺忙的吧,我听张琳说您最近正做土地调查呢,是不是特辛苦啊?”
“还好。”
“最近天挺热的哈,我听天气预报说明后天有雨,下了雨兴许还能凉快点。”
“还好。”
“……”周洲沉默了半天,心说张琳要是老佛爷,张琳他爸就是太上皇。
“我听张琳说您每天坐办公室挺累的,我这给您买了按摩器。”周洲一边说一边从兜子里拿出按摩器,“我这就给您试试效果!”谁知张父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还好!”
周洲心说你是挺好的,可我他妈不好啊,我坐这跟坐按摩器上似的,屁股都在抖,说:“阿姨在厨房呢吧,我去帮帮忙!”说完转身朝厨房走。来到厨房门口,听见里面锅碗瓢盆的声音,心想自己是来到天堂了,挽起袖子就要进厨房,却被张琳一把拦住,说:“你第一次来我家,哪用得着你伸手啊?我帮我妈做菜,你去陪我爸聊天吧,我看你俩聊得挺开心的。”周洲看着张琳突然觉得这爷俩是不是商量好了要玩我啊!无奈只好继续回去坐按摩器。
饭桌上张母不停地给周洲夹菜,一边说:“吃菜。是不是阿姨做得不可口啊?”周洲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没有,阿姨做的菜特香,比我妈做的好吃。”为了证明自己的诚实,周洲索性大口大口地把碗里的菜吃光,只可惜往肚子里咽没有往盘子外夹快,周洲一面看着碗里的菜越吃越多,一面听张母说:“看把这孩子饿的,慢点吃!”周洲心说您倒是慢点夹啊!
吃了一会,张母开始聊到正题了,“周洲家里挺好的?我听张琳说你妈妈退休好几年了,你这一个人在外面读书,也没时间多陪陪她,有空让张琳多去你家……”话说到一半,周父突然打断道:“你尽聊些没用的。”转头对周洲说:“我听说你之前交了一个女朋友,为什么分的啊?”周洲心想总不能告诉张父老三的事儿吧,吭了半天,说:“她毕业工作了,我……”
“是因为第三者吧?”
这一句话把周洲噎得够戗,周母还在一旁说:“周洲,吃菜!”
“我还听说那个第三者就是你的室友,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人做事都是乱七八糟的,张琳跟你在一起我真替她担心……”
周洲一听这话,才明白,这是一场鸿门宴啊,难怪张琳非要让自己来她家,看来是商量好了要兴师问罪的。
“这事儿就不提了,说说你的学习成绩吧,我听说你这学期挂了两门,一门是数学,一门是政治。你说你家里父母都是公务员,每天工作也都跟政治沾边吧,你怎么连政治都挂了?”
周洲笑笑说:“叔叔,这都哪跟哪啊,您说的这些都不挨着……”
“你还顶嘴!长辈教育你要多听着,你在家里跟父母也这么说话吗?”
周洲没办法,只好低着头继续吃饭。一顿饭下来周洲撑得够戗也噎得够戗。临走时,张琳出来送周洲,张父还不忘提醒道:“琳琳,上次扭了脚还没好,走路慢点!”一句话说完周洲差点扭了脚。
回到家,周母一脸兴奋地问:“去张琳家玩得怎么样啊?张琳她爸妈对你挺满意的吧?”
周洲笑笑:“还满意呢,张琳他爸压根儿就没瞧上我,这顿饭吃得,差点没噎死我!”
周母疑惑地看看周洲说:“不会啊,张琳她爸没看上你还打电话来家里,说等你毕业了要安排你到他手下工作?我听她爸语气挺客气的啊。”周洲听这话一愣,突然觉得自己这是被套牢了啊,这张琳平时不说话,做起事来够狠的,刚打一棒子这又给一甜枣。人都说学得好不如嫁得好,自己是娶得好,上了这么多年学反倒不如张琳这一句话顶用了,真是可笑。周母跟周洲说这些的时候,兴奋得眼睛直放光,周洲想想能让母亲高兴自己牺牲点就牺牲点吧!
开学以后,周洲跟老三几个说了这事儿,老三说你家张琳够狠,你以后就准备好吃一辈子软饭吧!周洲白了老三一眼说:“吃软饭怎么了,总比没饭吃饿死强!”老三听周洲说这话,突然觉得周洲特陌生,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没梦想只怕活得没意义的周洲不知从何时起消失不见了。回头看看寝室几个人,老大躺在床上跟远在贵州的女朋友聊着天,老二不停地滑动鼠标滚轴显然是在上********,老四还在读书他说自己以后要考研,老五吃着零食一颗大脑袋越长越圆,老七还是一副化外高人的样子只是说起话来不再像从前那么简短,老小依旧畅游在网络世界里他说他只要拿到毕业证就能上班。老三突然坐在床上,心想大家都变了,自己也变了,只是现实没变,他想到多少年以后寝室八个人重聚在一起仍然会笑,仍然会闹,仍然会插科打诨,仍然会聊着女人像刚上大学时的样子,只是那时的我们还会是现在的我们吗?不知为什么,平凡的人总是有着不平凡的梦想,而不平凡的日子又总能让梦想变得平凡。
几个人就这样每天平平淡淡地上课、谈恋爱、聊天、玩游戏,转眼间到了实习的日子,实习地点设在A城区。周洲坐在车上跟几个人聊着天,旁边老四拿着笔记本看喜羊羊,一边看还一边笑。周洲想若是在以前自己肯定拿这事儿狠狠地寒碜老四,不过现在看着老四的笑脸突然觉得特羡慕。想想自己好像有很长时间都没彻彻底底地笑过,感觉这笑仿佛从身体里退化了一般。车子驶过A城区,周洲前座的女生兴奋地给旁边的人指着哪里是自己家的小区,哪里是商业街,哪里是电视台。周洲心想这么小的地方竟然还有电视台,却听那女生说这电视台前几年被气象站吞并了。周洲联想起自己在小旅馆看某些地方台时几个小时的广告插播一段天气预报,心说这气象站还真救了电视台。
这女生把A城区介绍了一遍,旁边立刻传来一阵唧唧喳喳的声音,听得周洲头大。车子驶出城中心,渐渐来到一片荒凉地带,周洲听旁边唧唧喳喳的声音还在,只是频率低了许多。周洲从这频率中听出了失望,显然是对车子没在城中心停下表示不满。又过了半个小时,车子终于停下,周洲见周围荒无人烟,再听那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提升了频率变成了唧唧唧唧喳喳喳喳。
这片田土上坐落着一群三层小楼,系主任介绍说这是DN大学的实习基地,周洲怎么看这里怎么像恐怖组织的秘密基地。不过这地方挺大的,周洲坐在车上睡了一觉,进去之后下了车就再没找着门,所幸实习要持续半个月,有的是时间找门。前两天是理论课,老四拿着书本跑到教室一看人都坐满了,于是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疯狂地记笔记。一节课下来,老四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圆满的句号,一抬头发现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回到寝室见几个人正跟那打麻将,旁边还站着几个打酱油的。老大打麻将是个高手,一见麻将顿时来了底气,一手掐着烟一手摸着麻将,用力往桌上一摔说:“二桶!”老三说:“大哥你轻点,这麻将是租的,交了200块钱押金呢。六条!”周洲笑笑说:“吃。大哥你使劲摔吧,老三交了200押金,这麻将是退不回去了。红中!”
老三说:“老六你来这一天了,怎么没见你给张琳打电话报平安啊?红中!”
“不爱答理她,我现在是能躲尽量躲,不能躲也尽量躲。”
“那你何必还跟她僵着,早散早解脱,你解脱她也解脱……哎哎哎……老大你刚才出的什么,三万是吧,我这碰呢!一不留神差点滑过去。”老三收了牌接着说:“你啊……我现在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感觉你现在怎么活得这么窝囊呢,换以前…”
周洲弹弹烟灰,“妖鸡。别说以前了,以前不懂事儿犯糊涂,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感情不好可以慢慢培养,生活啊,最忌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话音刚落,手机突然响起,周洲掏出手机,撅起嘴牛哄哄地扮起大爷,说:“谁……呀?”嘴刚撅到一半突然又僵住了,一手捂着话筒,学起了奴才,点头哈腰说:“哥几个你们先玩着……那晴……那晴的电话。”说完带着一溜烟跑出屋子。
老三瞥了一眼周洲背影笑笑说:“就这样还说自己活明白了……”
周洲走出住宿楼沿着草地一边溜达一边接电话,“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在哪采风呢?”
“我给你打电话特惊讶吧,哈哈,告诉你个事儿你更惊讶……我就在你们基地大门口呢!”
周洲听到这消息确实惊讶,不过他相信那晴干得出这事儿。“这穷乡僻壤的还值得您老大驾光临,说吧,来这什么事?”
“没什么事,来看看你,顺便采采风,画几幅田园风光,捎带着把你画成个农夫,一边放着羊一边啃面包……”那晴说这些话语气轻松而爽朗,周洲听着听着突然感觉有些伤感,像听一位老妇人在跟离家多年的丈夫讲述自己的生活。周洲笑笑说:“你倒真洒脱,好像世界这么大,你想去哪就去哪。不过你孤身一人来,晚上住哪啊,这僻静地方连个旅店都没有。”
“我既然来了还能没地方住嘛,我寝室一姐们跟你们系一女生是同学,那女生听说我为了爱情不远万里来这荒山野岭后特感动,说什么也要把我窝藏在女生寝室,还说要趁张琳不在使劲儿把我往你身边推,怎么着也要圆了我这个小三梦……哈哈哈……是不是怕了?”
周洲突然想象到那晴那幅画,画里面有农夫,有草地,有白色的羊群,还有骑着马英姿飒爽的那晴……“你变了,变得有牵绊不像从前那么洒脱了……”
“你不也在变吗?我听许建明说你跟张琳在一起并不快乐,可你还是坚持着不放手,我不相信你是为了工作……算了,不说这些了,赶紧出来迎接我吧!”
“可是……”
“可是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刚才都跟你说笑呢。”
“可是我找不到大门在哪啊!”
“……”
半个小时之后,那晴跟着周洲来到住宿楼。周洲介绍说:“女寝在三楼,男寝在二楼,一楼是临时教室。你先去我们寝室见见大家伙再去女寝吧,这帮小子挺长时间没见你肯定也特想你,尤其老七每天想你想得都快忘了你什么样儿了。”
“少来!我还没把你怎么着呢,你就拿许建明点拨我啊?我跟他都聊过了,他也答应我只跟我做好朋友,不然他会把你的消息透漏给我吗?”
两个一边聊着一边走到寝室,刚到门口见几个人正忙手忙脚地收拾麻将桌,老三正蹲那捡烟头。周洲问这怎么不玩了,老三说:“还玩屁啊,系主任马上就来了,说要宣布点事儿,你别在那愣着了,赶快帮着藏麻将啊!”
周洲一听这话兴奋得够戗,说:“这么刺激,跟做贼似的……嘿嘿嘿……先别忙着藏麻将了,那晴藏哪啊……”
这时候几个人才发现周洲身后的那晴,老三说:“你真行啊,这么大活人你也敢往寝室领,这让系主任看见了还不生吃了你!”
“别啰唆了,赶紧找地方藏人啊!”
“这寝室就这么大,你说往哪藏?”正说着,门口老小跑进来说:“来啦来啦来啦,赶紧动作快点!”抬眼一看那晴顿时吓了一跳,跟活见了鬼似的,说:“呦!这怎么还冒出一大美女啊,你们打麻将不赢钱改赢人了是吧?”那晴冲着老小摆摆手,周洲一边乐一边说:“别在那寒暄了,打招呼有的是时间,赶紧想法把那晴藏起来啊!”
“这儿,这儿,床底下,藏床底下。”
周洲一听这话按住那晴脑袋就往床底下塞。过了一会儿,系主任走进来时吓了一跳,见几个人齐齐站在床边,跟列队欢迎似的,赶忙说:“同学们好。”
几个人一齐喊:“主任好!”
“同学们辛苦了。”
“主任辛苦了!”
系主任听得一乐,心想自己也过了一回当首长的瘾,说:“呵呵呵呵……不用不用……不用客气……我来就是通知大家,明天开始做外业,大家准备好水,最好再带点吃的,有的小组可能会走很远。”说完,系主任往门外走,临出门还不忘回头说一句:“不用送……不用送……”却见几人站床边丝毫没有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