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帮人呼呼啦啦往基地外走，系主任和几个老师一边走一边给同学们说明这次实习的目标，那晴混在队伍里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跟基地组织成员似的。系主任拿着名单跟地图把九十多个同学分成了十多组，周洲跟老二、老四分到了一组，周洲心说万幸，有老四在这一组完成目标不是问题。那晴趁着几个老师不备，偷偷从队伍中溜出来找周洲。一行九人来到测量场地，四下一望无际全是农田，远远看去像是一片巨大的牧场。老二拿着全站仪递给周洲，指着前方一片郁郁葱葱的苞米地说：“你跟那晴去那边定位吧，为了精确坐标，至少要守着全站仪几个小时，老四在这边遥控指挥，到时候你听着点电话就行……”周洲看老二眼神里露出森森的淫光，于是狠狠地白了一眼他，却见老二眯着眼睛露出邪恶的笑容，大概意思是说不用客气，兄弟替你想得周到着呢！
周洲抬着仪器走了很远，那晴跟在后面欢快得像只脱了圈的羊羔，两人找到这片玉米地里最宽敞的地方，周洲架起全站仪半生不熟地调试起来，说这地方挺好，宽敞，不遮挡信号，不过地面太松，不容易调平……那晴听不懂周洲说的这些，不过她听得挺认真，也挺高兴。周洲调试好仪器，回头说：“就等着老四的指挥了。”却见那晴不知从哪拿出了画纸跟笔，正在那专心地画着。那晴说你别动，还回到原来那个姿势，我这画了一半……周洲笑笑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玩艺术的，照张照片不就得了吗，何必费这事？”
“那是两码事，照片能准确地记录人脸却无法准确地记录心情和意境……哎哎哎……你别乱动，转过头去。”
周洲回到原来的姿势，说：“我这好不容易当一回人体模特，你也不说给我画个正脸，光画个背影回头我跟人吹牛皮都没底气。要不你把项链借我，我把这上衣脱了你给我画个海洋之心？”
“美得你！”
“你说这帮小子怎么还没完事儿，一大帮子人没咱俩人效率高，回头我非批评批评他们。”说完周洲拿起电话打给老二，“二哥你们那边还没弄好吗？”
“嘿嘿，这不等你办完事呢嘛，我们这仪器都架上了。”
“办什么事啊，我都在这站半天了，你脑子里能想点纯洁的东西吗？让老四接电话，不爱跟你说……老四，我这仪器调好了。”
“开机吧，一个半小时之后读数据，然后关机跟我们会合，这期间你想办什么事办什么事，别离开仪器太远就行。”老四说完这话周洲从电话里听到老二的淫笑声，说了句：“我靠！”挂了电话。
那晴跟周洲并肩坐在地上看着仪器，两人聊了很多，那晴一直在笑。周洲记得从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自己爱笑，那时候那晴说周洲是在傻笑，而如今的那晴比那时候的周洲笑的更傻。那晴指着远处林边的羊群，说：“有时候觉得这些羊特可怜，它们一直被关在羊圈里关了几千年，到最后即使被主人放出来也是成群结队低着头吃草，丝毫不会注意周围的风景和近在几步之外大片的草场。我记得电视里总看到牧羊犬，不知为什么这种犬在中国很少见到，好像中国的羊群根本无需牧羊犬，有时候有几只不听话的羊走出了羊群，主人只需用鞭子在空中打几下响声这羊就乖乖回来了。”
周洲笑笑说：“你说的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生活好了，羊的生活也好了，我估摸这群羊巴不得每天躲在避风的圈里还用得着牧羊犬驱赶吗？”
那晴还要再说话，周洲看了一眼她笑笑说：“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只是你觉得我还能回到以前吗？我的生活，我的经历每天都在变，唯一不变的是未来的路，那条被各种力量铺好了，等待我踏上去向前走得路。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选择别的路……呵呵……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自己……我的骨子里始终是个胆小鬼。”
周洲说这话时看着那晴的眼睛，那双眼睛依然狭长依然能够穿透心灵却不似从前那般透亮，清澈的眼神被蒙上了一层昏暗，映射出周围的美景渐渐变得模糊……
回去的路上两人聊着天儿，那晴依然笑得灿烂。老二几个人也收拾了仪器等待跟周洲会合。一行人寻着来路往回走，走着走着却发现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陌生，老二提醒道：“咱是不是迷路了？”周洲说：“这地方基本都是平原，咱朝着一个方向走根本没拐弯，怎么会迷路呢？”身后几个女生一听迷路立刻慌了神，周洲又听到了来时汽车上的唧唧喳喳声，声音的频率既不快也不缓而是时快时慢参差不齐，周洲说：“别吵了，找找周围有没有什么地标。”老二说：“这他妈地方哪来的地标啊，一望无际的尽是农田，咱这回是栽这了。”突然听身后一个女生喊道：“你们看前面那是什么！”周洲顺着女生手指的方向，见一片荒草丛中隐隐约约藏着一块灰色地带。几人走近细细瞧看这片荒地竟然是一片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包错落分布，有的上面还冒着烟，显然是刚有人来祭奠过。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暗黄色的霞光洒在树林间，一道道黑影映在坟包上显得格外瘆人。几个女生抱在一团警惕地看着四周跟演恐怖电影似的，周洲看了就觉着好笑，心说这会儿你们倒是安静了，要不是你们一路唧唧喳喳低着头只顾聊天这帮人能迷路吗？老二安慰说：“没事儿，瞧把你们几个吓的，这会儿太阳还没落山呢，离闹鬼有一阵子咱逃命还来得及。”几个女生听完这话抱得更紧，再看坟包上的树影越来越长，一个个脸色惨白惨白的，周洲估摸这会儿就是真有鬼也早被她们几个吓跑了。
一个女生壮着胆子说：“咱绕开这，找别的路吧！”周洲看她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好像怕漏了阳气被鬼魂发现似的，说：“绕什么绕啊，再绕更迷糊了，咱就朝着这个方向走，肯定没错。”说完大步朝坟地走去，几个女生没办法也只好尾随在后面。周洲抬眼见老二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木棍说：“你这是干什么？”老二笑笑说：“开路！”而后拿木棍打着草给周洲做示范。周洲笑着说：“你这是要打草惊蛇还是要打草惊鬼啊？不过这倒是个好方法。”于是也找来一个木棍一边挥舞着一边往前走。
快要走出坟地的时候，周洲突然看见前方一片建筑群，赫然是实习基地，兴奋地说：“看！”几个女生在后面没看到实习基地，只听到周洲这突然一嗓子被吓得纷纷尖叫起来。周洲突然感觉右手被人紧紧抓住，抬眼一看竟是那晴，“你这旅行专家大山大水都见过还怕这几个小坟包？”却见那晴偷偷扮了个鬼脸，而后低头不语往前走。周洲脑中闪过四个大字“浑水摸鱼”，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那晴平日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小姑娘。
几天之后，那晴说学校有事要准备回去了。临走时候，那晴把那幅画送给了周洲。画上有农田有羊群有测量仪器，周洲摆弄着仪器只留下一个背影，这背影看不到表情周洲觉得特陌生。老三说这画真有意境像一个僵死的人在用忙碌的工作逃避心灵。周洲白了一眼老三，收起了画夹在书本里，老二笑笑说这书你多少年都不翻一回，估计这幅画是要被你留成古董了。
实习快结束的时候，周洲几个人闲来无事又坐在一块搓麻将。老二对周洲说你这半个多月也没给张琳打个电话，你这是要闹哪样啊？周洲笑笑说她这半个多月不是也没答理我嘛。老三摇摇头说真不知道你们俩心里想的什么，这半个多月系里面都传遍了你跟那晴的事，估计现在这风早吹到张琳耳朵里了，你回去之后可小心着点。我看张琳这姑娘心里琢磨的事儿不少，有点极端分子的潜质，别回头跟你来个同归于尽，以身殉情。周洲笑笑说：“没你说的那么吓人。不过她要是真知道这事儿跟我闹分手我反倒放开了，至少这样能让我对家里有个交待。”
回到学校后，张琳对那晴的事只字未提，只是问周洲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吃得怎样，睡得怎样。周洲给张琳讲了这半个月的实习经历，讲了田园风光，讲自己去农户家偷柿子，讲下雨天踩着泥巴去测量……当讲到迷路遭遇坟地的时候，周洲看着张琳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依然是端庄地笑着，笑得特平静。周洲隐隐觉得这平静的背后似乎藏着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几个月来，周洲跟张琳每天像情侣一样牵着手去食堂，像情侣一样牵着手去逛街，像情侣一样牵着手走在许许多多对情侣中。他们聊着天，说着笑着，笑声响起又落下，随着人潮涌动慢慢消失不见。平淡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离校实习的时候。周母来了电话说自己已经跟张琳的父亲商量好了，让周洲去国土局实习，毕业后直接留在那上班。周洲听见周母的语气充满着兴奋，这兴奋让他觉得心满意足。
县国土局的正前方是一个挺大的广场，广场上花团锦簇，每天傍晚许许多多的老人们绕着广场跳集体舞。广场中央是一口挺大的喷泉，看似清澈却散发着臭味的池水日以继夜地从喷嘴飞溅而出再落回池子。周洲的工作虽然繁琐却有规可循，不出几日周洲渐渐轻车熟路。他的办公桌正对着张父，每日除了工作上的交流，就只在上下班问几声好。张琳时而来电话表示一下关心，周洲跟她说笑几句后熟练地把电话交到张父手里。张父接了电话总是一副不喜不忧的表情，周洲猜不透电话里传达的内容，只记得张父每次说到最后都要强调一句“原则上办公室里不让接打电话”，然后笑笑说“当然，我的宝贝女儿例外”，然后“嗯”了几声挂掉电话。周洲再次熟练地将电话从张父办公桌的一角放回自己的裤兜里，然后继续手头的工作。办公室里的阿姨们知道张父跟周洲的关系，得了空总爱夸周洲几句，周洲觉得受之无愧毕竟自己做出了努力，只是张父对自己的表现一直不置可否，周洲心里明白，这个未来的岳父从一开始就对这半个女婿不甚满意。周母时常来电话问自己工作得怎么样，生活得怎么样，张家人对自己怎么样，周洲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他觉得这是一种责任。
这种生活数十年如一日，很快又到了返校的时候。这次回来，离毕业也只有短短几个月，周洲要准备论文，准备毕业答辩，准备山吃海喝用酒精来麻醉毕业带来的伤感。
这些日子里，有些人话变得特别多，好像要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将一辈子的心事倾倒而出，而有些人又突然变得特安静，他们只做了倾听者生怕一开口便是嚎啕大哭。周洲便是后者，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在五脏之间打着转，冲击着自己的喉咙。寝室dota小分队日夜苦战，迎接最后的胜利最后的辉煌。老四每天忙忙碌碌准备考研，周洲有时候也跟着上上自习，他要考公务员，以便让自己在张父手下扎根发芽，过上幸福美满的新生活。老三每天吃喝玩乐，周洲屡屡提醒说你别没毕业呢就把自己那点老本挥霍光了，老三神秘的笑笑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那点老本是多少呢吧？”周洲看看老三，说：“多少啊？”老三偷偷伸出五个手指，而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说这些钱够自己跟顾雅倩每人完成五个梦想了。周洲说你别跟我谈梦想，我现在听着这俩字就闹得慌，没别的，就是特厌烦。老三看周洲一副跟梦想有仇的样子就没再答理他，转头拿起电话跟顾雅倩聊了起来。周洲在旁边说：“老三你问问顾雅倩什么时候回来，她怎么一工作起来就找不着人影了，你让她抽空回来咱一块聚聚。”顾雅倩从电话里听到周洲的声音喊着说：“谢谢您了，您真有心还能记着我，我可不敢轻易回来，再遇见你家张老佛爷，现在想到她我都胆颤。”周洲说我不光想到她胆颤，想到她爸我心都颤。
结果没过几天，顾雅倩还真回来了。老三巨兴奋说顾雅倩特意请了几天假回来看看大伙，顺便也解解我的相思之苦。周洲说这下好了，咱又能一块出去疯两天了。老二提议说这次聚会人找的齐全点，把咱周围这帮人都弄一块开个大party，让什么张晓妍、于爽、谢欣欣这帮恐龙都上去跳舞去，让你家张琳也跳，咱也见识见识清朝的舞啥样。老三说你快歇了吧，张琳那样的能跳舞？顶多也就是跳个僵尸舞。
老三跟顾雅倩缠绵了两天，两天后几个人约了一帮子人开party。老三说这回费用我全包了，毕业前最后喷洒一回我这一腔热血。到了晚上，老三领着周洲几个人来到租好的地方，周洲一进来吓了一跳说你怎么找着这么大一包间啊？老三说这是我以前一个朋友开的，为的就是给咱这样的毕业生瞎胡闹的，里面吃的喝的唱的跳的一条龙全包括了，你们几个在这等着我出去接人去。没过多久，顾雅倩小护士张晓妍这帮人就陆续来了，周洲一见小护士就高兴，说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你了你怎么也没长个啊，还跟个风筝似的。小护士狠狠地撅了一下嘴然后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这时候周洲才看见小护士穿了一身黑，就问：“你这是要参加party还是要参加葬礼啊，怎么穿的像从墓地里刚爬出来的呢？”
“你才从墓地里爬出来的，人家每次见你们都挂彩，这回特意穿得朴素点，挂彩了也瞧不出来！怎么样，有先见之明吧？对了，你家老佛爷还没来吗？还有那个仙女姐姐那晴，今天来不来啊？”
周洲一听这话一手抓住小护士头发，横了她几眼，然后叫来老二说：“给，你家风筝，看好了别在这乱说话。”老二笑笑说：“我看你俩聊得挺开心的，没敢打扰，这熊孩子就爱挑事儿，放心吧我看着她！”
周洲走到门口正见老三领着张琳进来，周洲说：“你不是不来了吗？怎么又……”刚说到一半，张琳说：“凭什么不来？我不来看着你指不定你又干出什么事儿来！”周洲听这话赶忙把张琳领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朝老二挤了下眼睛意思是看好了，待会儿别出什么事儿。老二点头摆摆手，接着跟小护士玩逗逗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