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新气象”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图书馆门口的黑板上驻足了几个月之久。刚开始看了还能让人精神一震,后来便一点一点萎靡下去。“悟空”那句话套用在这里很合适:简直是在折磨时间。等到那六个字不知被哪个有心人擦掉之后,期中考试又快要到了。
锦乔随笔:
人在追寻目标的过程中,可能会有很多迷惘。就像现在我们天天拼命地学习,拼命地考试,拼命地改错,如果成绩还上不去,或始终无法突破自己,应该怎么办?
表面上是为了考试,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把考分看得很重。是啊,快期中考试了。之后是期末考试;再期中考试……中考……高考。考,成了生活中的必备。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它对今后人生的作用,或许思想刚露端倪,就立刻被考分杀死。
很想尽情发泄一下,想突破这魔鬼般的考试氛围,这种极不科学的愚昧教育,想不随波逐流,坚持走自己的路!但我知道我远没有这样的魄力,没有惊人的胆量去应对来自几个方面的压力:来自家长的;来自社会的;甚至来自自己的。毕竟我还要上高中、上大学、走入社会。没有原因,只因我生在这样一个社会。或许有一天这种教育制度终将会土崩瓦解,会给学生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学习空间,但绝不是现在。我想这是件挺悲哀的事儿,在短时间内很难有所转变。因为中国文化及中国人的自恋情结极强,强到自四大发明之后难以再发明什么。
一代代的学生在同样的教育模式下被“培养”出来,与生俱来的天分被无情地磨灭,扼杀了一个个天才,却竟还有人夸夸其谈:“为什么同样的老师,同样的教室,培养出来的人差别就那么大?”人和人差别当然大,不知是不是成绩高的就是“高等生”,成绩差的就是“差等生”,每个人评定的标准不同而已罢了。
老师评语:好文章!我同意你的观点。老师是也在这样的教育模式下被无情地消磨着。
这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跟惊险跳跃似的,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白兰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她的长发总是飘啊飘的,像一首缠绵悱恻的情歌。现在这首歌连结束音都没有就突然消逝了。可能是唱得太累,想休息休息了;也可能是歌声飘到了其他什么地方。
白兰喜欢唱歌。她连小九九都背不好,不小心就会出现“五六四十”的情况,背歌词倒是很在行。一旦有新歌面世,很多人不是找不准音调就是记不住歌词。她说这有什么难的,还用背?我跟着哼两遍就搞定。有时唱得兴起,得意地晚上做梦都在乐。每次班级有什么联欢活动,她都要兴奋地冲上去清唱一曲,然后期待着追捧的掌声四起,职业化地笑一笑,飘着下台,好象行云驾雾一般。
她痛恨有人嫉妒,不买她的帐。
一次班里搞联欢,君子故意堵在会场门口嘱咐每一个来人带一个塑料袋进去。问他为什么?他说:你不知道啊?今天白兰又要唱歌,吐得到处都是多不雅。
当晚白兰唱歌的时候,人群骚动。君子也终于不负众望,吃奶的气魄全被释放出来,当众跪倒在地:“白兰姐姐,您饶了我们大家吧!”
气得白兰粉嘟嘟一张脸煞白。
有人说白兰不想读书了,回去经营她老爸的歌厅和餐馆。她以前就说过不读大学了,这回又降了一级,高中也不读了。要抛弃就一抛到底。她大概是这样想的。她引以为傲的突出才华被名校浓郁的学习气氛逼得没有一隙立足之地,她得找地方去把才华释放出来,否则对不起遗传基因。
不久,又有人说白兰去了别的学校,看见她穿着其他学校的校服在麦当劳餐厅吃饭。
白兰走得像个谜,就像那首《雾里看花》。她被云啊雾啊之类的虚幻包围着,她的离去如同蓬莱仙境忽隐忽现的海市蜃楼……
有一个叫羽的女生出国去加拿大了。她爸爸妈妈都是高级IT人才,在国内月薪均为2——3万,属于高薪阶层。但为了女儿今后长远发展着想,两人毅然办理了加拿大技术移民,让女儿到那里去接受最优秀的国际教育。国内教育令中国人自己都很无奈,完全丧失了信心。
羽出国后,经常在网上跟同学们保持联系。
锦乔也收到过羽的几封电子邮件,有羽的异国风情风景彩照,也谈她在那里的学习和生活感受。羽说她先突击学习了几个月的英语,过了语言关,然后转到一所公立学校正式上课。她感觉学习突然一下子变得轻松而富有情趣,教师在课堂讲课的时间不多,且主要是引导、启发和提问题式的,对学生的态度温和而亲切。相反,课外实践和阅读量很多,经常需要写论文和调查报告什么的。总之,每天过得新奇而刺激,开心死了。
锦乔好羡慕羽,感觉她简直就是上了天堂。她也想出国留学,无奈她老爸中文学得太好,导致大脑中形象思维占统治地位,逻辑思维被排挤到角落里苟延残喘,连电脑都玩不明白,出国无门,只能窝在国内靠“之、乎、者、也”混饭吃。锦乔出国之事也只好放进梦里过一把瘾就死。
石榴降级了。
石榴活得很累。她周围的空气一向稀薄。她各学科的成绩彻底进入红灯区无法自拔。
她喝了墨水,淋了雨,用小刀割破了手腕,一再地折磨自己,颇似美军在伊拉克的虐囚。只不过石榴是拿自己出气,跟美军无关。每天带着满心满眼的绝望入睡,早晨醒来看着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天花板,她想我怎么还活着呀?然后失魂落魄地去上学。她曾经苦恼地对锦乔说:“我每天来上学为了什么?不就为中午一顿饭嘛。”
她感觉只有沉重的肉体每天忠诚地跟随着她从家到学校两点一线晃来晃去,其实灵魂早已出窍踪影皆无。
这天她放学回家。刚要开门,门就开了。有点恐怖片的味道。
她妈妈站在门里,上半身往前倾,下半身往后倾,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像餐厅里殷勤的侍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石榴瞟了妈妈一眼就知道她有话要说。母女俩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了用肢体语言对话。
“有事?”
“妈妈想跟你谈一件事情。”
“说吧。”
“你现在觉得学习特别吃力是吧?”
“你看到了。”
“要不咱们休学一年吧。”妈妈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说。
石榴不说话。
“我已经跟你们老师商量好了。”妈妈又说。
石榴的血一下子就凝聚在一起。
“什么时候的事?”她有一种被变相出卖的感觉。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石榴的第一反应不是想学业会不会耽误,而是想有多少人知道,知道了又会有什么后果?尖刻的敏感早已充斥她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妈妈也感觉到了,知女莫过母。
妈妈盯着她过分激动的反应愣了一下,然后平静而耐心地解释说:“我上周末跟你班主任老师谈了一次,她也认为休学一年对你有好处。因为你已经具备了一年的学习基础,现在从头开始再学一便,只要你努力了,成绩就一定能上去。”
石榴明白是什么意思。妈妈是在告诉她:该结束的就应该结束。可是结束之后的痛苦滋味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将会成为多少人看不起的谈资和笑料啊!
之后的一个星期,石榴拒绝跟任何人打交道,把自己跟外界完全阻隔开来。在课堂,食堂,甚至连走路她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感觉所有海平面以上的高度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嗤之以鼻。只有地球是真实可靠的,从没嫌弃和抛弃她,像对待所有人一样每时每刻都默默地承载着她,给她以真真切切的支撑与关爱。
锦乔一直注意观察石榴的一举一动。她曾听说过关于石榴的一些事情:譬如拿一管草莓味的牙膏大嚼特嚼,还直说好吃;在雨里一淋就是半小时,回宿舍后不换衣服,倒头就睡;独自占有宿舍的一张桌子,还说是从她家搬来的……锦乔看得出来,石榴内心是痛苦的,她是太要面子,太要强的人,不愿成天泪流满面,便靠自虐来发泄心里的伤痛。说她太脆弱,可她却有足够的勇气来伤害自己。锦乔无法想象,一个小女生在什么样的心态下才能用刀在自己的手上切割而无动于衷,这对常人来说是非常可怕的,所以在同学中她就越发受到排斥。
事情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就像深不可测的江水,表层上风平浪静,下面便是汹涌的波涛。妈妈试图在平静的表面碰触石榴的触角,又不好做得太过于强硬,只怕这冒然一击会彻底伤害她。那天班主任老师是这么说的:“她的成绩实在不理想,学校已经打算劝退了。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学校升学率很重要,家长也应该理解。再说这对她也是个好事情,好好休息一阵子,从头再来绝对不晚。这件事学校可以帮着处理。”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充满真诚与正义,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就像是命题作文,主题都给好了,再怎么努力驰骋想象张扬个性也不能跑题,跑题就意味着叛逆和死亡。
这一周,石榴想了很多事情。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只井底之蛙,思维扩展回旋的余地不大,就在那么一井方圆里处处碰壁,对着举目可见的蓝天可望而不可及,搞得身心疲惫,还是在原地无意义地伸展跳跃,每次总想着能超越点什么,然而最终什么也超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