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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人物篇(17)

同样是命运无常,这件事最终导致了秦钟的夭亡。第十六回,智能“私逃出城,找至秦钟家下看视秦钟”,被秦钟的老父亲秦业发觉,“将智能逐出,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也被气得老病发作,“三五日的光景呜呼死了”。“秉性最弱”的秦钟“带病未愈”,又受了父亲笞打,更严重的是老父被自己活活气死,几件事接踵而至,秦钟难以承受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双重打击,“又添了许多症候”。临终之前,秦钟幡然悔悟,给宝玉留下了一句发自肺腑的忠告:

“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家住江南本姓秦”的秦可卿、秦钟姐弟,一个在临终前托梦给王熙凤,“万不可忘了那‘盛筵不散’俗语”,一个也在临终前告诫宝玉,“以荣耀显达为是”。这姐弟俩是何等的口径一致,想必也是作者大有深意存焉。

在第四十回,鸳鸯曾取笑刘姥姥是“篾片相公”,即陪着有钱人玩乐逗趣的人。在《红楼梦》亦真亦假的“龙阳族”里,“呆霸王”薛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篾片相公”,他一出场,总是令人忍俊不禁。

刚进京时,薛姨妈要在荣国府暂住,薛蟠百般不乐意,生怕在此受了约束。不过,薛蟠待了一段时间后,混熟了地皮,便开始如鱼得水了。特别是听说贾府有一家学堂,“学中广有青年子弟”,薛蟠开始垂涎了,“偶动了龙阳之兴”。薛蟠打着上学的旗号,在学堂建起了一个“男宠库”。但是,喜新厌旧的薛蟠全然是一副“猴子掰苞米”的做派。“旧宠”金荣对“新宠”香怜、玉爱的嫉恨,直接引发了“学堂大混战”。可以说,薛蟠的手伸向哪里,麻烦便接踵而至。

“呆霸王”最搞笑的情节发生在第二十五回,王熙凤、贾宝玉受了马道婆的魔咒,在怡红院癫狂大闹。贾母、王夫人正因宝玉“拿刀弄杖,寻死觅活”慌作一团、手足无措时,中了魔的王熙凤也来凑热闹,“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此时有佛,估计也要杀佛。叔嫂这番吓人的魔怔引来了众多围观群众,薛家母女连带香菱也在其中,而现场最忙的人就当属“呆霸王”薛蟠了。

他有什么可忙的呢?多了去了!

第一,“恐薛姨妈被人挤倒”,这也算是一份孝心,人之常情。

第二,“恐薛宝钗被人瞧见”,薛宝钗是来这里等着选秀的,可不能让别人瞧了去,也是兄妹之情。

第三,“恐香菱被人臊皮”,特别想到了贾珍,“是在女人身上做工夫的”,也可以算作爱妾心切。

在众人慌作一团之时,只有薛蟠在上蹿下跳、左穿右突,为慈母、为娇妹、为爱妾,顾此失彼的薛蟠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更加绝妙的是,薛蟠“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如此慌乱,薛蟠仍不忘女子的“秀色可餐”,为其酥倒,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薛蟠的这副德行,令薛姨妈、薛宝钗头疼不已,也让自己为宝玉的挨揍背了黑锅。宝钗借此劝慰薛蟠,让他做事有所收敛。蒙受不白之冤的“呆霸王”则搬出“金玉姻缘”,当场把宝钗呛得人仰马翻。次日,薛蟠又觍着脸来赔罪,赌咒发誓,说“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但是,“知子莫如母”,薛姨妈看了这么多年,对薛蟠是什么德行心如明镜,她当即说道:“你要有这个恒心,那龙也下蛋了。”不幸被薛姨妈言中,薛蟠并没有任何改观,反倒因此挨了柳湘莲一顿苦揍。

不过,挨揍后的薛蟠倒是收敛了许多,特别是他下江南采购遭遇了两件事,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呆霸王”的顽劣性格。第一,他得到了柳湘莲的搭救,两人“结拜了生死弟兄”。第二,他遇到了“桂花夏家”这门老亲,后来与夏金桂定亲。

夏金桂这只“河东狮”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薛蟠的生活状态,他在痛悔这门亲事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迎来了薛家的衰亡。

说起“龙阳族”,当然不能排除核心人物贾宝玉。

在第二回,冷子兴曾转述了宝玉的话:“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个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如此看来,宝玉应该与“酷爱男风”的“龙阳族”彻底无缘。不过,从宝玉的实际表现来看,他所认为的“浊臭逼人”的男人,并不包括“妩媚温柔”的美男子。

《红楼梦》里的“四大美男”——秦钟、北静王、蒋玉菡、柳湘莲都与宝玉有着非同寻常的友谊。

宝玉与秦钟的初次见面发生在第七回,面对这个“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的美男子,宝玉一下就蒙了,自思:“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王熙凤见了秦钟,“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宝玉、秦钟的初次会面,正如脂砚斋所评的,是“两情脉脉”。

宝玉、秦钟商定同去家塾上学,回末一首诗形容是“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在学堂里,两人结识了香怜、玉爱,四人“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并因此惹出事端。

秦钟病重时,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失去了秦钟这个伙伴,宝玉痛心不已。一直到第四十七回,宝玉还问起柳湘莲:“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并说自己前日也去过,宝玉对秦钟之情,确实刻骨铭心。

宝玉与蒋玉菡、柳湘莲的交情,在“红楼五侠”的章节中已经说过了,这些人都是地位上低于宝玉的。除此之外,与宝玉有“龙阳”之嫌的,还有地位高于宝玉的北静王。

北静王对宝玉“久仰大名”,在路奠秦可卿时,北静王一见到宝玉,便冒出一句感慨的话:“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他先是问及“通灵宝玉”,后又将“圣上亲赐鹡鸰香念珠”赠与宝玉,足见对宝玉的亲厚。而宝玉呢,对这个“年未弱冠”的小王爷应该也有相见恨晚之感。

自此,北静王、宝玉成了莫逆之交。第二十四回,贾芸第二次来找宝玉时,“谁知宝玉一早便往北静王府里去了”。第四十三回,王熙凤过生日,宝玉带着茗烟去郊外祭奠金钏,回来受到贾母、王夫人的质问,宝玉撒谎说:“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昨日没了,给他道恼去。”贾母、王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也就是说,宝玉早已是北静王府的常客了。

既然北静王与宝玉交厚,在贾府落败之时,他是否会以小王爷的身份在圣上面前说情呢?即便不能挽救贾府,救一个宝玉应该问题不大吧?但从宝玉“展眼乞丐人皆谤”的结局来看,北静王似乎并没有这样做。北静王为什么不出手相救呢?有三种可能。

第一,北静王坚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为政原则,绝不蹚贾府这滩浑水。

第二,北静王与贾府、冯紫英、卫若兰为同一派系,也遭到了失败的打击。

这两种情况都很容易理解,可能性也比较大,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北静王送给宝玉的“念珠”,给了我们全然不一样的答案:

第三,“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还得从“念珠”说起。第十六回,黛玉回到贾府,宝玉将北静王赠送的念珠转赠给黛玉。但是,黛玉却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这里有一句脂评:“略一点黛玉性情,赶忙收住,正留为后文地步。”

以物喻情,可以说是整部《红楼梦》屡试不爽的表现手法。围绕着念珠的这个情节,是不是表示北静王与黛玉要发生点什么故事?脂评里所谓的“后文地步”,是指黛玉与宝玉的矛盾频发,还是指北静王与黛玉的纠葛?

要解释这个谜团,还得说到黛玉的《葬花吟》,其中有这样两句: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这与妙玉判词里的“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有几分相似之处。前面分析过,妙玉判词中的“淖泥”是有所暗喻的,即第四十一回靖藏本脂评提到的“枯骨”。那么,《葬花吟》里的“渠沟”,是不是也有所暗喻呢?在第二十三回,宝玉将落下的花瓣撂在水里,黛玉埋怨他:“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正是应着自己不愿“陷渠沟”的心理。

如果“渠沟”确实有所暗喻,那么在前八十回的正文里,恐怕也只有被黛玉认为是“臭男人”的北静王水溶一人。

尽管证据不够充分,还是可以大胆设想一下:

北静王从宝玉以及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了林黛玉的性情,大为欣喜。在贾府没落之际,北静王意图迎娶黛玉,以王夫人、薛姨妈为代表的金玉派求之不得,一再给黛玉施加压力,想借此挽救大厦将倾的贾府,也可以彻底粉碎“木石姻缘”。但是,林黛玉誓死不从,宁愿“一堆净土掩风流”,北静王最终未能得手。此时的贾宝玉应该是蒙在鼓里,因而被黛玉误解为“梁间燕子太无情”。

在此危急时刻,偏偏祸不单行。赵姨娘为了贾环能够继承家产,买通贾菖、贾菱毒害黛玉。王夫人的逼迫、赵姨娘的狠毒,断送了林黛玉短暂的生命。得知黛玉夭亡,北静王怒不可遏,他不仅没有搭救贾府,反而跟贾雨村等人一起落井下石,加速了贾府“树倒猢狲散”的进程。

一场繁华迷梦,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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