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并不爱你。”
景树恒绝情的一句话还生生回响在耳边,令她万箭穿心。
孙琪琪当然了解表面从容自若的小姐在想什么,到现在她一直认真负责地努力工作着,每天通过使者把精心整理的报告书交到景树恒手里,又面对景树恒的使者一一遵命。仿佛一切恢复常态什么也不曾发生似的,改变的,是她已任高官,坐在办公桌前参与领地的各项事务管理的事实。
她只是希望,余优瞳小姐一定要好好地,没有景树恒也要幸福。这片神州大地上一定还有好些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所敬佩的小姐去完成呢。
那一天从首领府跑回来时,余优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个时辰,声声肝肠寸断,悲戚非常——之所以只有一个时辰而不是一整天,是因为马上接到来自首领府的通知,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
余优瞳只觉得天塌下来了,一切都混乱了!她大声哭叫着不想去,吓坏了所有在场大小仆人:如果无法得到他的爱,她宁愿一辈子也再不要见他!但接踵而来的公务,哪里是这位千金小姐一声任性就可以推脱掉的?使者和仆人们都手足无措地慌了神。
此时,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来到她的房间门口,正是父亲余檀。
“瞳瞳,你做得太棒了,让你受苦了。”父亲坐过去,搂着她无助的躯体,“余氏已经迎来了希望,你手中也握有了权力……”
“但是,比起那些权力,我更想要他喜欢我啊!”余优瞳朝父亲哭喊着,深深恋慕的人竟然以如此方式回绝自己,对于她有多痛恐怕只有自己最清楚了,“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我还没告诉你,首领大人派使者来了,给你配备了进王府的专车和护卫,还允许你在私宅设办公室。怕你工作路太远太劳累。”余檀平静地安慰着女儿,“说不定,首领大人正因为是真心重情义的,才会拒绝你。”
“情义?他要把我捧为偶像……也、也不愿意爱我!”余优瞳一声声朝父亲诉说着。这位向来光鲜亮丽的千金小姐,此时散乱着头发也无心打扮,自顾自地蹭着大把的眼泪和鼻涕。
余檀沉吟几许。他虽然不是景树恒肚里的蛔虫,但眼下安慰女儿要紧,还是根据自己对那位年轻人的估量,断断续续揣测道:“首领大人可能是觉得,他对你喜欢的艺术和服饰毫无兴趣,如果结婚以后私生活上找不到共同语言,就没法真正让你幸福,那对你将是莫大的伤害吧。”
那一刻,余优瞳抬起泪汪汪的紫色眼眸。她虽然在公务方面已经非常出色又聪明有见识,但对于个人感情的问题,还依然是懵懂不谙事的少女。此刻她多么希望能相信父亲说的话,相信一下:即使景树恒不爱她,至少也会对她好的!
余檀竭力找着话希望她平静下来:“你路还很长,你还有你的理想在,要善待自己啊。手里有了你希望的权力,但你也必须接受随着权力来的义务。父亲现在就在你楼下,还可以上来抱你安慰你,万一以后呢?”
孙琪琪已经走过来,声音很轻柔和缓,仿佛带着药香白白软绵绵的纱布:“小姐,去开会的衣服首饰已经准备好了。小姐是与会高官中唯一的女性,一定会很漂亮很显眼哦。”
“孙琪琪……谢谢你……”余优瞳从父亲的怀抱里站起身来,声音微弱,红肿着眼捻起书桌上那精致的象牙项链,突然挤出一丝微笑:“孙琪琪,谢谢你了……”
这位乖巧的侍女已经捧过来一个精致的景泰蓝盒子:“小姐,请坐好了,今天给你用这个吧。”
余优瞳已经顺势坐下来,露出些许苍白的苦笑,尽管脸上还挂着点点泪花。那个盒子里装的,正是她前几个月订制的粉底眼影套装,当时还骄傲地夸下海口说:要在成为景树恒的新娘时用的。
“给你擦很多粉好了,放松,我慢慢扑……要把伤心的痕迹好好掩盖掉,不要让别人看出来哟……”
历史上记载,余优瞳对景树恒的感情,到此终于走到了结局。此后一年,她一直以景氏首领高级顾问的身份,专注于景氏领地的各种建设事务,绩效斐然。
而今,面对景树恒严查腐败的命令文件,余优瞳平静地点点头,开始拟定对自己下属的细则。只是在偶尔疲惫的时候起身望窗外,那片银杏树林金黄一片,又是一年的秋天。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公孙氏宅第里,帘卷西风,黄叶正哗啦啦掠过苍蓝的天。
这栋宅第无论从装饰还是形制都可谓典型的高贵世家。然而这份高贵并非源于暴发户式的华丽铺陈,而是一种低调的内敛气质,一切合乎了道德世家书香门第的美名。
这家宅第里的三个人,无一不在他们的位置上做到了模范中的模范。现任家主公孙钦虽然仅34岁,已在景氏王府里获得了良好的人脉和口碑,他对同僚和下属都极其友善,又曾经指点过还不是首领的景树恒,获得了那个年轻人的感激与赏识,众人都期待着,他能比景仲曦的时代获得更显赫的地位与名声。
公孙夫人黄淑华,所在的黄氏世代与公孙氏交好,这两人在家族授意下的结合,可谓完美无缺。黄淑华虽然不是美人,但举止打扮端庄得体,言行举止间都严格遵守着大家闺秀该有的贤良温淑。她和丈夫举案齐眉,事事遵从公孙钦的意见,教导好两人的独子公孙科。
公孙科今年11岁,正是男孩子活泼好动的年龄。然而他似乎遵从了母亲温顺的基因,在家俨然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诗书礼仪样样优秀,颇得双亲的疼爱。
“父亲大人!”公孙科从花园那一头一路跑来,轻快的脚步,正遵循了“勿大声”的礼节。他看见坐在院内竹椅上矮小敦厚的男子,几步趋近,上前行礼道:“父亲大人,今日之事今日毕,孩儿已完成规定功课。”
公孙钦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报纸。他向来对公孙科严格要求,不会把宠爱显于颜色。然而这一天,他脸上还是抑制不住喜悦的因子:“首领大人好像能拨款实施救济民众的政策了。”
“真的?父亲大人。”
“今天我路过城墙时,外面街道的状况都好多了。齐昌的老街区也在整修当中,按照划区顺序而不是距离王府远近的顺序,每家每户到专门官员那里登记,然后可以领到粮食和战乱补助金,对于老弱病残无人赡养者,还有特别的救助金,保障他们的生活。”公孙钦对儿子说道,不住点头。虽然怀疑首领怎么突然又有钱了,但就结果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首领万岁!”
“新首领景树恒万岁!”
齐昌城的大街小巷弥漫在一片发自内心的欢腾之中,人们欢庆着前首领的暴政终于熬到头了,新首领终于给他们带来了好日子——能吃饱饭的好日子。
“首领大人的愿望是消除饥寒和贫穷压迫,能让每一位在他统治下的民众过得幸福!”景树恒派遣的代官如是对民众交代,下面马上感激涕零的欢呼声一片。
“父亲大人,新首领大人太了不起了!”公孙科睁着单纯的双眼如是赞叹。对方只比自己年长12岁,但其中的差距,大概是他很难赶上的吧?
“是的,科儿。”公孙钦点点头,“正道,总会有出头的一天的。所以父亲教导你,虽然世道有很乱很污秽的时候,但无论何时,保持对仁道的维护不同流合污是应该没错的。你切不可急功近利而抛弃了原则,坚守那些善良的愿望,总有一天会看到你想要的景象的。”
“是,父亲大人!”公孙科睁着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满怀着坚信不疑的憧憬,“我一定谨记教导!”
鼻孔里传来一阵香味,孩子的嗅觉总是灵敏的——这不是母亲大人正在煎糍粑吗?公孙科可喜欢母亲大人做的糍粑了,沾上黄豆粉,香甜糯软无比。此时他滴溜着眼睛望向厨房那边,这引起公孙钦严肃的脸上微微一皱眉。
公孙科立即反应过来,有点慌乱地望着他深深敬佩的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孩儿已接受教导,请问可以去用餐吗?”
公孙钦这才点了一下头,眼看着小猴儿声声呼唤着“母亲大人”,一路跑远了。
公孙钦平日公务繁忙,儿子主要由黄淑华照看教导,因此公孙科在感情上自然对母亲更深一些,但这并非意味着他对父亲的冷淡,在他看来,坚持道义与理想的父亲,在他眼里是最令人仰慕的正人君子。
公孙钦有许多朋友,然而偏偏是最亲密的那个友人,公孙钦却很少对妻小提及。范子建的德性和公孙氏的家教素养虽然大相径庭,但公孙钦毕竟是平和大度的人,他深知,若论及向着仁道的相同志趣,没有其他同僚比底层平民出身的范子建更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