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栀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月亮。它高挂在夜幕中央，安静，平和，像对一切了然于胸却偏偏不言不语的哲人。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月光如雾一样轻洒下来，却不冷，而是散发着暖意，柔柔地包裹着万事万物，这样的月光，美丽得如同梦幻。
第二天是烟花节，圣诞节前夕，花田市都有放烟花的习惯，学校也会早早放学，让同学们准备观看晚上的烟花祭。那天许多人都会冒着严寒从家里出来，手里提着各种各样漂亮的灯笼，街道两旁会有各种各样的摊子，贩卖各色小吃和精美的饰品。
下午四点钟，学校取消了最后一节自习，大家兴冲冲地收拾书包，班级里很多同学都约好晚上一起去光景大桥看烟花，据说那里是观赏烟花的最佳地点。
小栀往书包里塞了许多书和习题集，圣诞节过后不久就是期末考试了，虽然接下来有好多节日，不过还是不能忘记考试。
“小栀，晚上我们也一起去光景大桥看烟花吧。”佑希凑到小栀的身边，笑嘻嘻地说：“这可是佑一拜托我的，非要让我们也带上他。”
“好啊，为了考进我们班，佑一最近一定在拼命复习功课吧，今晚我们就出来放松一下吧。”
“对了，小栀，原学长在圣诞夜晚上有一场钢琴演奏，我帮你要到一张票。”佑希变魔术似的把票放到小栀的手里，兴致勃勃地说：“这次学长可是弹奏他新谱的曲子，超好听的。”
“对了，演奏会。”小栀突然想起这件事，也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票，“这张票是春芽学姐送给我的，佑希，把这张多出来的票送给佑一吧，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听演奏会，我有礼物要送个大家。”
“真的吗？”佑希拉住了小栀的手，笑呵呵地问：“亲爱的小栀，快点告诉我是什么礼物，我都等不及了。”
“暂时保密。”小栀笑着摇了摇头，“惊喜当然要留在圣诞节晚上送出，佑希，你可要耐心等候哦。”
看得出佑希很心急，可是她还是努力按下了自己的好奇心，“也对，那么我就等着圣诞节夜晚小栀带给我的惊喜了。”
看着像小孩子一样的佑希，小栀忽然觉得很满足，很温馨，只要可以时刻看到朋友开心的笑容，那么自己也会变得无比开心。
小栀和佑希是今天的值日生，当她们打扫完班级的时候，同学们已经全都走光了，锁好教室的门后，小栀和佑希一起离开了教室。
等走到教学区后的红砖道上时，小栀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穿着厚厚的红色外套，一个人在灌木丛前的雪地上来回踱步。雪地上印满了小小的脚印，显然她已经在这里走了很长时间了。
当女孩转过头的刹那，小栀看到她柔嫩的脸颊被微冷的风吹得红彤彤的，却依然挂着暖心的微笑。栗色的齐肩长发柔柔地裹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脸，温柔的眼眸好像是水晶做的，倒映着天空中的夕阳，显得柔和而温暖。
这个女孩没有穿铭格高中的制服，好像不是学校的学生。身后的佑希追了过来，拍了一下小栀的肩膀，“喂，小栀，发什么呆呢？”
可是当佑希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却忽然怔住了，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小椋，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那个叫小椋的女孩看到佑希，忽然很亲昵地拉住了佑希的手撒娇：“佑希，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看你还有佑一哥哥的。”
“诶？佑希，你们认识吗？”小栀好奇地看着小椋，如此近距离的注视下，她发现小椋的皮肤里透着一丝病态的苍白，犹如被冻结的冰花。
“小栀，小椋是我和佑一的朋友。”佑希微笑地解释着，又对小椋说：“小椋，这就是小栀，佑一常和你提起的，我们最好的朋友。”
小椋看着小栀，眼瞳深处闪烁着一点苍白的光芒，她只是很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默不作声。
可是小栀却敏感地从这个女孩的身上感受到一丝敌意，不过她却并没有意识到，因为小椋是佑希的朋友，所以小栀也会将她当做自己的朋友。
不一会，佑一的身影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可是佑一好像失去了往日的元气，低着头，默不作声，眼睛里藏满了心事。
“佑一哥哥。”小椋看到佑一的时候，仿佛一只温柔的小鸟，跑到了他的身边，拉起了佑一的袖子，样子亲密无间。
“小椋，你真的来了啊？”佑一有些吃惊，转而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好让我去车站接你。”
“我来学校就是要给佑一哥哥一个惊喜哦。”小椋歪着头，得意地笑着，“听说今天是花田市的烟花祭，晚上佑一哥哥会陪我看烟花吗？”
“我……”佑一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嘴巴张开，呵出来的冷气在空中化成了一团团雾气，慢慢凝固。
透过雾气，佑一看到了小栀，他刚要说些什么，小栀却率先微笑着说：“佑一，小椋可是客人，你就和小椋一起去看烟花吧。”
“是啊，有我陪着小栀就好了。”佑希对佑一眨了眨眼睛，佑一点了点头，答应了小椋的要求，可是佑希却只是交代佑一让他好好照顾小椋，然后就拉着小栀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小栀跟随着佑希的脚步一起离开，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佑一在看着自己，漆黑的眼眸里划过一抹不动声色的伤痛。
佑一额前的发丝被风吹乱，眼神里好像溢满了金黄色的花粉，被风吹拂着，变得有些迷离。他的身躯矫而健修长，似乎积蓄着可以改变一切的巨大力量。那种力量使他和枯黄的树有了强烈的反差，如同正午最灿烂的阳光，把枯黄的生命倚在身后，倒更显出他的一份鲜明来。
小栀转过头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酸涩，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苦涩得让人惆怅。
光景大桥上挤满了人，远方烟花绚烂，在夜空中盛放，仿佛夜幕之上开出了大朵艳丽的花，在枯萎的一刹那纷纷化作了蝴蝶，飞向了遥远的彼岸。
烟花只有一瞬间的生命，绚烂过后，却是永无止境的空虚和寂寞。
虽然看烟花的时候很开心，可是当烟花凋谢之后，心情也会低落很久。
所有的人都站在光景大桥上，仰头凝望着远处的烟花，不一会，整片夜空就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调色盘，里面装满了七彩缤纷的液态染料，缓缓地流动着、变换着，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姿态。
小栀和佑希提着新买来的花灯，一边随着人流前行，一边仰头看着烟花。
烟花的碎屑一点点在空中融化，照得眼睛暖洋洋的。
“小栀，你还不知道小椋的事情吧。”佑希收回了目光，拉着小栀的手，和她慢慢地往前走着。“其实我和佑一上一次离开早川镇，就是为了小椋。”
小栀微微一惊：“小椋她……”
佑希看着小栀，流露出惋惜的神色，“小椋得了绝症，医生说最多也只有一年的生命。”
“什么……”小栀手里的灯微微晃动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小椋她好可怜。”小栀实在无法想象，一个笑容那么甜美的女孩子，竟然会像烟花一样，只有一瞬间的生命，一瞬间的美丽。
“其实……”佑希看了看小栀，很诚恳地说：“小椋是爸爸朋友的孩子，从小就和我们一起玩，两家人关系很好，小椋就好像是我和佑一的妹妹，从小小椋就很依赖佑一，喜欢缠着他玩，而佑一也总是保护着小椋。直到几年前小椋得了病，去外地疗养。一直以来我和佑一都不知道小椋的病情，直到在早川镇的时候，爸爸突然给我们打电话，告诉我们小椋的病情恶化，可能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小椋很希望能见我们最后一面，于是我们就赶过去了。谢天谢地，那次小椋真的度过了难关，可是她身体的情况却一天天恶化下去，永远也好不了了。”
“佑希……”小栀看到佑希的眼眶变红了，可是所有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于是小栀只能握紧佑希的手，默默地和她在人群里行走。
“这次小椋来花田市，其实是为了见佑一。”佑希注视着小栀脸上的表情变化，却只看到小栀轻轻点了点头。“小椋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她希望佑一可以陪在她的身边，这样她就会拥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可是佑一却不想离开花田市，因为……”
佑希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最终也没有接着说下去。而小栀也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眼神漫无边际地游移着，最终只是望向了越来越盛大的烟花。
小栀愿意相信点亮夜空的每一朵小小的烟火都未曾熄灭，它们最终升上天空，化作今夜的星辰。
可是那些放烟火的人，终究会散落于茫茫人海，不知去向何方。
这样想着，小栀有些悲从中来，星星点点的泪水迅速模糊了眼眶，慢慢看不到前路。
就在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小栀打开手机，忽然看到了一条佑一发过来的短消息：“小栀，可以来学校的天台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毫无预兆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放学时佑一看这自己的眼神，那么悲伤无助，却又充满了期待，好像打落在水里的星星，努力着想要拼凑出微弱的光芒。
思绪仿佛在瞬间静止，小栀只是对佑希说了一声抱歉，就匆匆忙忙地转过身，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栀……”佑希虽然有些不解，可是她知道，小栀一定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去做。
很快，小栀的身影便淹没在人群里，消失不见。
学校的天台上，逗留着一个孤单的人影，仿佛和夜空里绚烂的烟花格格不入。
佑一倚着栏杆，仰头看着夜空里绽放的七彩的烟花，开了又谢，如同传说中只盛开一瞬的鲜花，碎落的光影洒了满天，然后纷纷落下，好像星星的碎片，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来，看是不是能接到它。
看着如此美丽的烟花，佑一微微失神，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佑一只是在心里说着无人能听到的话，可他坚信天上的星星和烟花，一定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声。
“说实话，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聚到一起，只为了欣赏转瞬即逝的烟花。何时看到的烟花最漂亮，何时的烟花最特别，在脑海中也早已淡忘。但是，即使不记得烟花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子，放烟花时和谁在一起度过，直到现在也还记忆犹新，正因为是与自己所珍视的人一起度过，烟花节的记忆才成为了无可替代的回忆。”
今年的烟花节，佑一却希望可以和小栀一起度过，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小栀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见到小栀的第一眼吧，佑一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喜欢小栀了。
那份甜蜜的心情，就在这个晚上，随着这场盛大的烟花悄然降临，无可收拾地泛滥而出，让佑一知道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佑一决定告诉小栀自己心里的想法，这是他反复思量后做出的决定，就算被拒绝，佑一也要说出这份感情。
烟花的轰鸣声久久不绝地回荡在耳畔，可是空气里却似乎流淌着一阵小提琴的旋律，悠扬婉转，却有着淡淡的悲伤，仿佛在等待一个故事的开始，见证一份感情的萌发。
当小栀来到学校的时候，教学楼已经被烟花照得通亮，小栀走过了许多阶梯，天台越来越近，可是心情却越来越忐忑。虽然只是莫名其妙就来了，心里却好像有一种冲动，如同看不见的丝线，将自己牵引而来。
还有一层楼就可以到天台了，烟花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轰鸣声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琴声打断。
琴声是从琴房里传来的，陌生而绝美的旋律，如同荆棘丛中盛开的红玫瑰，浓烈而美丽，瞬间俘获了小栀的心灵。
小栀知道，能弹奏出这首曲子的，一定是原学长。
于是小栀情不自禁地推开了琴房的门，真的看到了一曲终了的原野崎有些疲倦地坐在钢琴前，仰头看着窗外的烟花。
“咦，小栀，你怎么来了？”原野崎笑了笑，搬了一张椅子让小栀坐了下来，“我刚才弹的曲子怎么样，那就是圣诞节夜晚要演奏的曲子。”
“学长……”小栀走到钢琴前，翻阅了一下琴谱，眼神微微一动，“这首曲子应该是充满着甜蜜和愉悦的气息，可是学长刚才弹的曲子，却急切而杂乱，虽然震撼心灵，却会让人感到一种压迫。”
原野崎的修长的手指停在了琴键上，他的眼睛像一抹深潭，深深的，看不清思绪。
良久，他才点头笑着说：“小栀，你果然很有洞察力，可以通过琴声，听到一个人心里的声音。”
“学长，以前你的琴声总是可以给人带来快乐，可是为什么……”小栀没有再问下去，不知何时，温柔而优雅的原学长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心事，他的心事，不是小栀可以轻易揣测的。
小栀忽然发现在一堆乐谱中夹杂着一张报纸，于是好奇地拿起报纸，就看到了头条新闻，原来是势力庞大的贩毒集团竟然将毒品入侵校园，导致许多在校中学生因吸毒而荒废学业。
小栀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这个标题，刚要翻页，报纸却忽然被原野崎抢了过去。
“不要看了，都是一些无聊的八卦。”原野崎将报纸揉成一团，扔到了角落里，一贯温文尔雅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烦躁的神色，沉沉地叹息一声。
小栀不可置信地看着原野崎，直到他眉间的忧郁慢慢散去，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对不起，小栀。”原野崎低下头，合拢着手指，低垂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阴翳，“最近压力特别大，你别介意。”
“不会的。”小栀笑了笑，她已经看出了原野崎心中的烦乱，只是想尽量安慰他，“原学长，你看，窗外的烟花多漂亮啊。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只要看看窗外绚丽的烟花和广阔的夜空，就会觉得自己的烦恼有多么渺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所有的事都会过去的。”
“谢谢你，小栀。”原野崎眉目含笑，忧色一点点散去，“我知道该如何弹这首曲子了，圣诞节的那天，你一定要来听我的演奏会哦。”
“嗯，一定，学长也要加油。”小栀温顺地笑了笑，一种安然的感觉油然而生，可以帮助学长走出困境，这是小栀最大的成就。
琴房里的气氛暖洋洋的，不知何时，琴房的门打开一线，一丝冷风吹了进来，窗纱飘飘摇摇。
门外却有一双忧伤的眼睛注视着琴房里的两个人，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有晶莹的泪光在眼中一点点积蓄。
佑一从没想过一向活泼开朗、大大咧咧的自己，竟然会在这个烟花鼎盛的夜晚落下眼泪。
可是那一刻，他真的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如同潮水一般袭来，迅速将他淹没。
“原来小栀想要看烟花的人，不是我。”佑一站在那里，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仿佛捣碎了一杯苦茶，那种味道，只有自己才知道。
窗外的烟花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周围的一切都好安静，安静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流泪。
而空气中那种类似于提琴的音调，却更显得悲伤而凄凉，仿佛全世界都唱响了最低沉的旋律，只是为了在这个燃放烟花的夜晚，带给佑一一个沉痛的打击。
“烟花的声音，我的声音，小栀都没有听得到，我只是在心中祈祷，这场烟花永远不要停息，就这样永远照耀着夜空，直到心中的痛楚消失，我们可以笑着回忆的那一天。”
佑一的声音很快被烟花的声音所取代，渐渐淹没。这些话，他也许会永远埋藏在心里，永远也不会对别人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