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谷水源其山下,水流通,故谓桥山,桥山有陵,乃是华夏始祖,黄帝之陵。
黄帝崩,葬于桥山。山体浑厚,气势雄伟,山下有沮水环绕。山上有八万多棵千年古柏,四季常青,郁郁葱葱。轩辕黄帝的陵冢就深藏在桥山巅的森森古柏之中,环冢砌以青砖花墙,琉璃铺地,极其隆重,极其奢华……也极其寂寞。
黄帝一族没落之后,此处便再无祭祀烟火,正殿前九鼎孤独地镇守着千年不变的位置,零落千年的红尘。
始皇嬴政灭姬姓之后,本想铲平黄帝陵,取出陪葬珠宝,但当他来到陵前,见到那千万年的岁月雕刻出的斑驳威严的九鼎时,心中顿时一阵冰寒,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头顶压下,而他微弱如蝼蚁,完全不能抵御。嬴政匆忙离去后遍大病了一场,还没有等及紫金钵炼出的所谓的“长生不老药”便撒手人寰,后世的帝王引以为戒,无论如何,都不敢冒犯黄帝的尊严。
“喂,你不会是想找黄帝的肉身吧?”走过轩辕桥和下马陵,精卫还是沉默不语,连带着她袖中的“沙雁”也不发一言,凝竹好生纳闷,忍不住开口询问。
精卫推开正殿的大门,扫了她一眼道:“黄帝的肉身不在这里。”
史书称黄帝飞升成仙腾龙飞走,这显然是无稽之谈。但是,黄帝的遗臣们确实只见到一封遗书,却无论怎么样也找不到黄帝的遗体——所以,这桥陵,其实只是一个衣冠冢。
“我若知道他在哪里,一定会去杀了他!”精卫眼中射出愤恨,身体微微颤抖,感应到她情绪变化的无尘微微动了动。
精卫一惊,立即收起愤怒,按住袖中的长剑红着眼睛继续往里走。凝竹慌忙追上。
“喂,不是黄帝是什么啊,这里不是黄帝陵吗?”凝竹边追边喊,奈何精卫越走越快,还好,在她跑到脱力之前,精卫停在了一处普通的石墙边。
“这里怎么了——”凝竹好奇地抬头四处望,忽然看见墙壁上出现一道暗暗的龙纹,顿时兴奋地一拍手,“我知道了,这里就是‘回龙之壁’吧!”
精卫暗暗撇开了目光:“没错。”这里面就是黄帝陵的墓室,里面葬着的是她的仇人,若不是为了沙雁……她根本不想踏足这个地方。
黄帝生前奢华,死后连个衣冠冢都如此铺张,而她的父亲炎帝,曝尸归墟十天十夜才被莫言寻到,含泪葬于王庭后山,而归墟金殿经千年风雨,破旧不堪,就如炎帝神农破碎的尊严……
忽然,手臂贴上一个冰凉的物体,轻轻的声音沁入心底:“对不起……”
精卫另一只手按住骚动的无尘,眼圈又红了几分:“是我迁怒……”她知道不该在沙雁面前这样,尤其是沙雁为了救她,连肉身都失去了……可是,看到着黄帝陵寝,她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
“……别哭了,你是鸟,不是兔子。”出乎意料的,袖中的声音略带了一些好笑。
“喂!你说什么?”精卫立马炸开了,拿着鸳鸯钺就要出来挥——挥了两下才发现面前没有自己每次打得顺手的那个人,只有……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她的凝竹。
凝竹小心地退了几步,咽了咽唾沫,试探着问:“你……没事吧?”看这样子,别是中邪了吧?
“没事……”精卫两腮绯红,急忙低下头,掩饰地怒道,“敲门啦,我可不想敲黄帝的门。”羞赧涌上心头,之前的愤怒便莫名淡了不少。
袖中的沙雁挑起一抹谁都看不见的苦笑:还好,这只小鸟儿还像三年前一样好哄……但是,哄得了一时,哄不了一世。那份血海深仇,永远横亘在那里。
凝竹扁了扁嘴,不甘不愿地敲了敲龙眼的位置,果然听到苍老庄重的声音:“何人胆敢打扰轩辕黄帝陛下的安眠?”
精卫小心地抽出无尘,递给凝竹,还是撇过脸去,表示自己不想跟黄帝的看门狗说话。
凝竹喜滋滋地接过剑——她早就想拿着了,可惜法力不比精卫,她还不想莫名挨揍。
“原来是小王子,失敬。”敏锐地感到沙雁黄帝后人的气息,墙壁中的门将顿时恭敬。随着一阵“哗啦啦”的砖石摩擦之声,墙壁像两边收缩,一条金灿灿的陵道出现在两人眼前。
不仅陵道由黄金铸成,之上点的,更是千万年不灭的鲛油之灯,照得整个陵道明晃晃金亮亮。再往前走一点,不再是黄金铸道,但是各色的芙蓉玉翡翠石组成腾龙模样镶嵌在石壁上,映着五光十色的夜明珠,更是璀璨夺目。凝竹一路欣赏,都快看痴了。
“哼,真败家!”精卫踏着重重的步子,径直向左侧的一间墓室走去,鸳鸯钺一划,直接破开了墓室的大门。
古人以左为尊,以男为贵,所以正中轩辕黄帝墓室的左边,应该埋葬的是与黄帝血缘最相近的男子。
可是,这样一位身份极为尊贵的男子,墓室里居然一无长物,空荡荡黑漆漆,让立于正中的冰棺显得更为凄凉冷寂。
“好冷!”凝竹不禁抱了抱膀子,缩着脑袋小心地踮着脚尖走到到冰棺旁边,但待她看清透明冰棺中的人的面容的时候,顿时僵住——
“就是他。”精卫站在墓室门口,背对着棺木。
“我的天,这、这是沙雁吧,不是沙雁吧?”凝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还是有些语无伦次,这也不能怪她——冰棺中的人五官俊朗而不失柔和,身形挺拔但微显瘦弱,最最重要的是,除了身上那件黄色的袍子,他的一切的一切,都跟沙雁一摸一样,甚至那总是微微蹙起略带忧愁的眉心也别无二致!
“……你没告诉我,我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忽然,凝竹手中的无尘再次发出声音。淡淡的哀戚,淡淡的无奈。
精卫咬咬牙,却没有回头:“你跟他不一样。”
沉默半晌,沙雁才问:“他的魂魄呢?”
精卫冷哼一声:“谁知道呢?万年前就这模样了,姬轩辕还诬陷是我父王下的手!”
沙雁无言,他不小心又触到了那根始终绷着的弦。一时墓室里很安静,连活泼的凝竹都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此时,冰棺忽然“轰”得打开,凝竹尖叫一声——冰棺中那具身体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还睁开了眼睛,毫无神采的双目如黑洞般死死盯着她。
“姬礼!”精卫冲过来,鸳鸯钺金焰流转,小公主那双微红的杏眼也死死盯着他。
原来,冰棺中人,便是与精卫定下婚约又将她残忍杀害的黄帝的儿子姬礼!
精卫看着眼前人,父王的惨死,东海千万年的冰冷寂寞一点点浮上心头,恨意一点一点的累积——
忽然,姬礼的胸口射出一道光束,凝竹手中的无尘顿时脱手,直插过姬礼的胸口!
“啊!”凝竹又是一声大叫,只见此时无尘绕了个圈飞到了姬礼的手中——然后,“姬礼”眨了眨眼睛,瞳中渐渐神智清明。
眸清目朗,无畏无邪——这不是姬礼,是沙雁!
精卫看着这外貌相同但灵魂迥然不同的人,胸中郁结的愤恨一下子清空,只余淡淡的欢喜——幸好、幸好,他没事。
凝竹一下子扑到沙雁怀里,呜呜大哭:“太好了,太好了,你吓死我了!”乌黑的小脑袋不断地蹭着沙雁的胸膛,肩膀也一抖一抖。从界柱中就开始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
沙雁无奈地扶住凝竹的肩,眼中所看的,确实对面那双又一次晕出红影的美丽的大眼睛。
精卫强忍住眼泪和心中翻腾起的酸意,潇洒地转身:“我走了。”
沙雁无言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一瞬间,一只金色的大鸟振翅飞出了桥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