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隐于山间
犹记得,雪狐纯儿第一次出现在明萝彼岸的古兰树下,四肢的伤口孜孜地冒着鲜血,却看见她细心地为纯儿包扎起了伤口,眼里心里装着的是对纯儿满满的喜爱和不舍,一向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女子竟然伏在绝幂的肩上嘤嘤而泣。
终于明白绝幂那样出色的男子为何甘愿带着她隐于山间,如此美好温润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江湖上人人怒骂的妖女?只因为她曾经是墨轩主的得意门生,一生只善制毒,却只为心爱之人,摈弃一身的暴虐,乖巧安然地做个本质单纯善良的女子。
雪狐纯儿却根本不把墨清的怒火放在眼里,挑叛地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睨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粉衣女子,却自顾地把那颗小巧雪白的头埋进了幽若影的怀中。
“影儿姐姐,你看它,不知悔改也就罢了,摆明了就是我不敢动它的态度,实在欺人太甚了。”墨清孩子气地较真道,双手凶狠无比地比划出掐脖子的动作。
“好了啦,清儿。”幽若影适时地轻笑着开口道:“最放纵它的人是你,跟它水火不容的人也是你,你呀,何苦跟只小东西较真了?若被你的绝哥哥知道又该挨骂了。”
“听影儿姐姐一句劝,你就是整天呆在明萝彼岸太闲了,何不干脆和你的绝哥哥生个孩子那就有得玩了。”
墨清闻言突然间愣了愣,俏脸上隐隐地升起了一片红晕,娇羞不已地道:“影儿姐姐真坏了。”
顿了顿,目光又有些向往,却又带了淡淡的失落,“有个孩子应该会很满足吧?可是绝哥哥现在却不要孩子,一直让我服药,绝哥哥说,他还有大事还没有做完,如果有了孩子的话,他不能尽全力去完成那件大事。”
墨清低低地说完,便抬起头,隐去了一脸的忧伤,淡笑着看着幽若影道:“姐姐,其实我和绝哥哥这样真的很好,我现在已经很开心了很满足了。”
看着墨清那隐隐委屈的神色,却依然觉得幸福开心的笑容,幽若影有些心疼地搂过了那个懂事的让人心痛的女子。
天乙元年,十一月初。
般若寺一年一度的古佛朝拜大典,一生大师广发善贴,齐集四海贤德之士,并召回了游学各国的得道高僧。
如今战事刚刚平息,九州大陆初见三国鼎立之势,不过这也只是暴风雨来前的平静。
猛真和天元因为初经战事,需稍作整修,玄武地处北方,军队积善陆地行军作战,一直以来都少有纷争,如今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一时间,天元和猛真哪一方都不敢轻易再挑战端。
千古名寺,得道高僧。故此次古佛朝拜大典,三国的国君均会亲临。
秋寒渐逝,初冬的冷风已日见冰冷,明萝彼岸的古兰树上的叶子开始发黄凋零,光秃秃的枝桠上孤零零地挂了几片树叶。
幽若影纤细的身上着了件云蓝的罗裙,雪白的披风轻搭在肩头,一头及腰的长发随意地用白色的丝带拢塑了起来,怀中的雪狐正安然地闭上眼睛,似乎微微浅睡了。
一大早,就听墨清说,今天明萝彼岸来了贵客,绝幂早早的就去了非烟小筑等候着。
本来想问问墨清来的人是谁,竟然能得鬼医夫妇如此隆重待见,墨清却似乎早知道幽若影的问题一般,一溜烟的功夫,就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
幽若影颓然地苦苦一笑,抱着雪狐慢慢地朝着非烟小筑的方向行去。
非烟小筑其实只是一座小小的庭阁,立于一片青竹林中,景致颇为清冷,平常的时候,绝幂都爱一个人去那里饮酒望月,算起来应该是一个私人的会所吧。
不远不近的地方,便听见了绝幂高怀畅饮的笑声。
“兄自远道而来,绝不甚欢喜,今日一番畅饮,不醉不归。”
共酌交错,唯听见一声明朗的笑声,美酒知己,一饮而尽。
幽若影好奇地更尽一步,细细看着亭台上,那个背影高挺伟岸的白衣男子。
只见对面的绝幂一提酒壶,倾泻而下,杯中佳酿满满溢出。
绝幂清逸的脸上布满了诚挚的欢喜,隐隐的,竟透着不能自持的激动。
“与兄一别三年,日日挂念,却闻得兄大事未成,绝深感痛心。”
“绝,不说那些了。”男子的声音让幽若影忽然熟悉万分,惊讶之中,怀中的雪狐竟然心有灵犀一般,受惊似的,一下子跳离了幽若影的怀抱。
“你和弟妹……”男子言语未尽,几乎和绝幂同时因为周遭的异动,回过了身来。
幽若影惊慌失措的目光就那样毫无预期地对上了男子瞬间错愕却又隐隐似水柔情的流光。
他依然不变的俊美,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深不见底的眸光依旧是紫梅林中初见之时的那种不可言语的隐忍和柔弱,愈发清瘦的脸颊微微有点凹陷,短短时日未见,竟然会变得如此沧桑和沉重。
“影儿,真的是你吗?”
话音落下,就见他的身影凌空而起,似乎日思夜想的记挂,动作竟然那么仓促和激动。
身影稳稳地落于幽若影的眼前,他却好像痴了一般定定地看着那张如痴如梦的清雅的容颜。
她依然苍白和清弱,原本灵性的眸光因为一系列的变故竟泛了浅浅的悲悯,没有血色的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脸上的神色透着轻微的惊愕和不知所措。
“影儿,你可知道,天南地北,我寻了你好久。”男子的声音透着疲惫的嘶哑,低低地道:“整整一个多月来,我寻遍了每一个地方,他们都告诉我,你已经死了,我却是不信,我决然地不相信,因为我知道我的影儿绝不会如此命薄。”
幽若影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嘴唇一张一合的男子,他竟公然说得出那么堂而皇之的话来,他以为他是谁?
“寒王殿下,请注意你的说辞。”幽若影不悦地蹙紧眉头,冷冷地笑道:“我不是你的影儿,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更不会是。”
君天寒却没有丝毫的介意,只是暖暖地笑着,轻声道:“没关系,至少现在的影儿是不属于任何人的。”
“不过,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轻易放开你了,你也休想能够甩掉我。”
“如果你够聪明,就不要把精力白白浪费在我的身上。”幽若影不为所动,只是冷漠地说道:“我如今只想安安静静地避世而居,过着没有纷争和名利的日子。”
君天寒闻言突然仓皇大笑,指着绝幂,声情并茂地说道:“避世而居?你指的是明萝彼岸吗?没有纷争名利?可你又知道绝幂是谁吗?”
幽若影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只是一脸疑问地看向一直远远静立一旁,面色波澜不惊的绝幂。
只见绝幂执起酒樽,一饮而下,嘴角边的笑意冷清而孤傲。
君天寒忽然一只手揽过了幽若影的腰际,在幽若影还未反应过来时,凌空的轻功早已经把她带到了绝幂的眼前。
“绝,请你告诉她,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君天寒努力平复了情绪,直挺挺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并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只是很诚挚地恳请着,眼睛之中的光泽一瞬不逝地看着神色没有丝毫异动的绝幂。
绝幂右手把玩着酒樽,左手轻托着额头,眼眸的流光揉着莫名的鄙夷的笑意。
直起了身姿,徐徐地走近了君天寒的身侧,浅笑低吟,近似乎耳语地贴近了君天寒,“寒,你可要想清楚了,对她你真的动了心吗?”
“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君天寒定了定,轻轻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仿若下了很大的决心,万分诚恳地说道:“你我诚心相交多年,我不瞒你。”
“寒愿意为她放弃原本的野心勃勃,回归北名山,做一辈子的北寒公子。”
北寒公子?仿佛是一阵电闪雷鸣,幽若影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传说,北方玄武之国,有贤德之士,北名山上,隐士者,北寒公子。
“北寒公子?哼哼,难道你的母妃明萝夫人不曾告诉过你,倘若你不遵遗言,助我狐族复国,便由我收回北名山。”绝幂字字珠玑,说的掷地有声。
“明萝夫人?她不也是你的娘亲吗?你可曾认过她?”君天寒的语气没有指责,却溢着淡淡的伤痛。
幽若影忽然灵光一闪,脑中的迷雾渐渐拨开……
原来一直以来就觉得绝幂像极了一个人,可是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像的到底是谁,可现下一看,他和君天寒竟有五六分的相像。
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就是明萝夫人了。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孤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九州大陆,自古就有南娇北媚之说,相传,珠明国的女子大多娇俏清雅,而玄武国的女子则丰腴柔媚。
北名山,位于天元以北的淮安县和玄武国境嫣然城的交界处,地处玄武版图。
嫣然城,齐及四海之内的烟花之所,酒池肉林,醉生梦死,才俊风流,商贾流连……放眼四国,唯有嫣然城汇集了所有女子的风采,服饰,胭脂,香粉,烟熏,盘发,琴艺,唱功,卖笑,接客,统统因为,它皆以妓院闻名遐迩。
其中,惟以嫣然城的故人书院最为闻名。
相传,故人书院,清倌红人狐明萝能歌善舞,惊才绝艳。
当年,少年帝君君无生闻名而至,竟然在饮酒赋诗这一关上输给了依然隐于幕帘后的传奇女子。
此事不仅惊动了玄武国君离行傲,更引得北名山上,隐士者,绝耀的出山。
绝耀,玄武国内人人称颂的贤德之士,不屑功名利禄,淡泊宁静地隐于北名山上。
后来,在世人的一片嘘唏声中,狐明萝远嫁天元尧阳皇宫,册封明萝夫人。
同年,北名隐士高人绝耀离开北名山,云游四海,开创了鬼谷,以奇门盾术将鬼谷与世隔绝,江湖便有传闻,鬼谷之地,擅入者死。
有樵夫曾听见,鬼谷之中有男子用越人曲韵唱道,鬼谷仙境,明萝彼岸,悲矣,悲矣,不知伊人何时归?
“认她?她有什么资格让我认她?”绝幂手上的酒樽狠狠地甩在了地上,身躯抵在廊柱上,眼望苍穹。
“她和我父亲本是情投意合,却为何突然下嫁炎帝?嫁了炎帝生了你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还来和我父亲牵扯不清,既然后来生下了我,却为何不和父亲终身厮守于明萝彼岸?而是执意地回去尧阳皇宫?”
“我绝幂没有她这种不知廉耻的娘亲,我唾弃她。”
君天寒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了绝幂的脸上,嘴唇颤抖不已地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母妃?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弃她,却唯有你不可以。”
“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多爱你父亲吗?”君天寒袖下的手紧紧地握着,眼中有水雾零零而出,“小时候,父皇并不爱我,我只能从母妃的身上找慰及,五岁的小孩啊,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自己的娘亲,仅仅只是想他的娘亲可以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是母妃的心肠却那么的硬,根本很少正眼看过我,只是一直喃喃自语道,如果是绝儿那该有多好,我的绝儿不过小你一岁,可是我却看不到他,我看不到他啊。”
“那时我是那么的嫉妒你,我很早就知道,在很遥远的地方,我有个小我一岁,同母异父的弟弟。”君天寒笑得悲痛不已,“突然有一天,母妃竟然心血来潮就关心起我来了,她让我好好的念书,好好的学本事,还为我请到了大哥的老师朝熙教我武功。”
“一切好像看着那么美好,可是只有我知道,那是因为你的父亲终于当上了狐族的大长老,身负狐族复国的使命,而母妃原本就是狐族嫡系的人,帮你父亲就更义不容辞了。”
叹了口气,君天寒逼去眼中逐渐凝聚的泪珠,对着绝幂淡笑道:“绝,你知道的,因为母妃从来不在我面前刻意隐瞒关于你,甚至是关于狐族的任何事,所以对你,我只有手足之情,别无其他。”
绝幂原本冷漠鄙夷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丝异样的动容,却仅仅只是一瞬间,就敛去了所有的情感,云淡风轻地说道:“任凭你怎么说她的好,我也永远不会原谅她。因为我至死都不会忘记,父亲在临死之前,不能看见她的那种悲伤和绝望。你不会明白的,父亲当时是怀了怎样的深刻的情感给她写那封的绝笔亲信,盼的不过是临了再见上她一面,可她了?”
“父亲日日撑着病体,在鬼谷的入口守望,从日升到日落,等到的却是失望和伤心。”绝幂咬着牙,狠狠地道:“她竟如此的狠心,践踏着父亲的感情,一封飞鸽传书,缪缪的几个字……望君多多珍重!”
“我从来都没见过她,可是我长那么大,却第一次看见一向坚强如铁的父亲哭的像个孩子似的,口中一直叫着萝儿,萝儿,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为什么?也许是伤心过度,父亲竟然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就命殒西去了。”
“你说完了?”君天寒却只是冷冷地打断了绝幂的说话,自嘲地笑笑道:“绝,难道你就因此恨了母妃整整十年吗?”
“可你知道吗?当年你的父亲为什么收到飞鸽传书时那么悲痛欲绝吗?并不是因为母妃不来看他,而是他终于知道了,他这一生最挚爱的女子早已先他一步绝尘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