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长得很精致,最重要的是她很有气质,不是小家碧玉不是大家闺秀,是那种在社会中磨砺出来的圆润,让人看了心里舒服。陈永仁对这个承接了自己夫妻离婚案的律师很感兴趣,于是第一次跟她说起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时,苏叶感觉陈永仁在开玩笑。
陈永仁是认真的。
“如果我离婚的话,想要和你在一起,你会答应吗?”陈永仁一边说,一边搅动着咖啡。
苏叶扑哧笑了出来,将翘着的二郎腿换了一条来支撑,虽然她处处都表现出对他刚才言论的不屑,但苏叶的视线还是躲避着陈永仁,不给他制造交汇的机会。
“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有的是时间,我等。”陈永仁说。
苏叶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感觉,第一次发现对面的这个男人身上透露出一股坏坏的味道,却是自己有些喜欢的。她竟有些害羞,只好从背包里抽出一盒爱喜,很秀气的烟盒,拿在手里像个手机一般。
陈永仁很喜欢看苏叶抽烟,他会一句话都不说,只做观众。
这已经数不清是苏叶和陈永仁的第几次见面了,其实他们有很大的机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到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究竟该怪谁,像是冷掉的咖啡,是该怨恨这阴凉的天气,还是出神的打望。冰冷的咖啡,岂能丢掉,灌进肚子里,一再续杯。
苏叶。
“让我与你相遇,与你别离,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诗,然后,再缓缓地老去。”
究竟用什么样的时差才能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苏叶想,在这么一座颠倒之城。
苏叶以前从没有在意过这座城市的立夏是副什么模样,她自诩为一个木然的人,对周围时刻变迁的环境并没有太多的留心,每天除了疲于奔命几乎剩不下什么,也只是知道冷了添衣服,实在不行热的话就脱几件,仅此而已,没必要去区分冷冬与暖季。
这一年的立夏,城市中的路边上竟然都堆满了树叶,风一吹,漫天飞舞犹如受惊的蝴蝶。如若不是居高不下的气温,苏叶还真不相信这就是盛夏时节的前奏,她原本以为会是一首高亢的进行曲,没想到还是像《天空之城》般的低沉舒缓,这让她以为不知不觉间又迎来了另一个秋。
她坐在三峡广场的时候这样想,如果直接跳过了夏天,又会有什么影响呢。
或许会更好一些吧,对于这座城市中的人们来说。如若盛夏,这个城市会变成名副其实的热锅,悲剧在于我们都只是微小的蚂蚁。
苏叶刚刚度过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立夏。在那个傍晚,她拒绝了陈永仁的又一次示爱。她现在说不出对于那个男人有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她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变了,变了太多,在那个疯狂女人的一再威逼下。假如他从一开始就这个样子的话,那个女人会不会对他网开一面,那么这一出闹剧会不会在主演名单里除却他的名字。
应该不会。
陈永仁说,“这或许会是我最后一次无礼的要求,请你答应我。”
苏叶说,“其实你需要的并不是我,你只是要找回曾经失去的。”
陈永仁说,“现在你不得不去承认,爱情有时候就是一种沉沦。”
苏叶说,“你应该提醒自己是个男人,不容许食言,对于女人。”
陈永仁说,“只是因为你是女人,让人失望的才都是恋情本身。”
苏叶说,“我用我的心去看去感觉,你并不是我又怎么能了解。”
陈永仁说,“即便这一切都变得乏味,我也不会轻易半途而废。”
苏叶说,“心消耗伤怀却不断,而我看到的所谓爱情形色迷乱。”
陈永仁说,“现在爱你已变成我的习惯,不必偿还也不用交换。”
苏叶说,“我不忍心再拖欠但愿你能懂,但愿你知该何去何从。”
陈永仁默然,他只想能再多给他些时间,哪怕多一分一秒都好。
离别时说的再见,恐怕再也见不到,这或许才是谁心中的祈祷。
天气热起来后,每到下午坐在这个广场隐蔽阴凉的角落里喝杯奶昔成了苏叶刚刚培养起的习惯,戴着能遮挡半个脸颊的红色墨镜,将《新女报》平摊在玻璃圆桌上,圆桌下方就遮蔽出一块长方形的阴影。那些矗立在广场各个角落的音箱里传出的钢琴曲回荡在被太阳烤热的大地上,穿梭于每个人的脚踝间,让行走的人们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像是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慢慢的托起来,缓缓向前行进。
午后的广场就像个课堂上偷懒的学生,即便打瞌睡也不敢睡得太沉,偶尔惊醒会稍作沉思状,但浑身上下依旧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睡意,而于它身上行走的人们就像它流下的汗珠一般。苏叶所坐的位置斜前方便是一座景观桥,连续好几天她将视线射向那个地方都会看到同一个身影,她感觉很像高中时期的同学,她甚至能清楚的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楚秋。她对这个楚秋印象特别深刻,这并不全是因为他的帅气,还因为在她们中学时代特别流行古龙的武侠小说,大家都叫他楚留香。
苏叶盯着那个桥头,心里暗自打着算盘,假如一会那个男生再出现的话,她就主动上去打个招呼,至少要确认下是不是楚秋。
在她的思绪还没完全脱离惯性刹住闸的时候,那个男孩再次出现了。今天他也戴着一副墨镜,从桥上只能看到他穿着白色的立领T恤,移动很快。
苏叶果然追了上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疯狂。
“你是楚秋吗?”
苏叶拍了下男生的肩膀,在他还没转过头就已经问了出来。
从男孩上下打量并略带惊愕的眼神中苏叶可以确定,他就是楚秋。
楚秋。
“美丽的梦和美丽的诗一样,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常常在最没能料到的时刻里出现。”
楚秋早已经不记得面前的这位是自己的中学同窗,毕竟在上学时代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他们细数着每一次的交谈照面,似乎都是身为学习委员的苏叶去楚秋那里催促作业,一次又一次。
楚秋笑着说,“那时候我好恨你,连班主任对我都不予过多理会的,只有你,总是管着我。”
苏叶低着头微笑,牙齿还是露了出来,血红雪白。
中学时代的男女生哪怕只是眼神上的交流也都会传出很多的闲言碎语,苏叶那时就很是避讳这一点,和所有的男生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并不代表她没有自己心仪的男孩,如果非要说出几个的话,楚秋都会是其中之一。
苏叶感觉这几年的时光似乎刻意在眷顾楚秋,他和当年的那个小男生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长长的头发略泛着紫红色,像一朵绽放在阳光下的暗夜皇后;清秀的脸庞和青春时期并没有两样,唇线还是如此的细腻,而鼻梁像是画上去的,淋过雨的话会污在脸上,眼睫毛像极了上下相对的两把刷子。
他的手很小,纤细的手指让人很难相信他没有练习过任何乐器,他的两只手小拇指指甲都留很长,很明显特别在意这两只小指,在苏叶和他交谈的过程中他经常无意间用右手的小指甲敲打着圆形玻璃桌面,听不到声响但能感觉到轻微的颤动,像是传过来的摩斯码。
“脑子不好使了,如果不是今天你叫住我,即便是在大街上面对面走过,我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你,女大十八变,这话真不假。”楚秋说话声音倒显得很是成熟,有种久经世故的老态掺在里面,声音从嘴边出来时你能感觉到它在缓缓的下沉,下沉,铺开在桌面上,圆形的玻璃就化成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从湖心开始朝外荡漾着波纹。
“哎,我不行,老了,脸上都有皱纹了。”苏叶咯咯的笑了,“谁像你啊,风华正茂的小青年,容貌真是一点都没变化,哎,你怎么保养的啊?教我几招。”
楚秋只是淡淡的扬起嘴角,如若是旁人肯定不会注意到那是他在微笑。苏叶发现楚秋没有以前那样爱笑了,青涩年华那肆无忌惮的笑,在他这里已经泯灭了痕迹,如果要说他成长的一面,这也或许会成为一个方面。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呢?看起来很像是个OL?”楚秋微微一挑眉毛。
“在一家律师事务所里,小角色,养家糊口呗,你呢,混得怎样了。”
“我?”楚秋的眼珠在眼眶里打了半个转,最后微微闭上眼睛,又勉强着睁开,眼皮之间像是由一个木杆支撑着,似乎随时都会断掉。
“瞎混呗,哪有什么固定的,你也知道,要想在这座城市待下去,没有关系和钞票是行不通的,而且往往需要两者兼具,我们这些市井贫民哪有什么资格呢。”楚秋说的很是辛酸,苏叶感觉他一定经历了些许磨难,这些都是从表面所无法看穿的,告别之前两人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很不凑巧的是不久之后苏叶的手机就被人偷去了,像是刻意在拆散那座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鹊桥,不让他们再次碰面一样,可苏叶坚信,她和楚秋,一定会再次相遇。
苏叶又连续好几个下午都待在那个露天的小站,干脆也不去看什么杂志报纸,只是将目光定格在那架桥尽头的地方,她知道那家伙还会出现的,戴着拉风的墨镜,紫红色的头发,白皙的面庞。只是一连很多天之后都没见到,当她又一次失望的时候,一个卖玫瑰花的女孩走了过来。
季心蓝。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自从季心蓝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她就没过一天舒坦的日子,还没走出火车站站台的时候手机就被偷走了,那手机虽然不值几个钱,但里面有很多季心蓝甚是珍贵的东西。而且开始的一阵,季心蓝像所有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一样,不适应这里的天气,咽不下这里的食物,听不懂这里的方言。她是想到这个城市来找个能容纳自己的落脚点,这么大的一片林子,总能找到一个可以建窝的枝桠吧。这自然是她来到这座城市之前的想法,但之后却发现枝桠确实很多,但适合自己的却是没有。要么枝桠分叉角度太大位置太高,而自己的窝又很小,盛不住;虽然枝桠分叉小位置低,却需要谄笑献媚,但她发誓不做出卖自己肉体的行当,虽然那样赚来的金币也不会贬值,但却让她感觉自己在一点点的低贱,低到脚下一带而过的尘埃里,浸湿的泥土里,石板掩盖的下水道里,发臭的废弃深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