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天苏叶和楚秋的相遇之于她自己来讲纯属偶然,如果不是楚秋的话,苏叶或许刚才就跟陈永仁待在一起了,但又假若不是楚秋将她带走,给她充足的能让心情完全冷却的时间,或许她和陈永仁的二人舞台依旧重复着那亘古不变的台词。
这天下午五点左右,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苏叶刚挤出电梯,就发现外面的人群忽然间像煮沸的油花一样四处溅洒,一阵风刮翻天上原本平放的那盆水,不知又淋湿了几对幸福的人儿。是的,苏叶认为能够双双淋湿在滂沱大雨中确实是一种幸福,雨点划过两个人的肌肤然后又汇合在地面上,融进同一团水泊,化作同一片水雾再度蒸腾进天空,被同一块云朵吸附,这也算是一种轮回吧。
“喔,怎么下的这么大啊。”苏叶鼻孔中钻进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奶香味盖过了雨水溅起的泥土芬芳,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就像被身后那人嘴边的吸管抽起一般,从下往上全部吸附进大脑里,把脸憋得红扑扑的,而全身却变得麻木冰凉,几滴水珠顺着光滑的后脊一直流到内衣边缘。
苏叶装作不经意间的回头,却发现身后并没有刚才脑海里浮现的那个身影,她略微有些失望的回过头来,呆视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地面,氤氲着颤抖的水雾,仿佛整个地面都在不住战栗。确实很久都没有见到那个男人了,只是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他并不是消失了,只是暂时隐遁了身形,让你看不到他的方位,却又无时不在。这让苏叶想起了那个老和尚带小和尚进黑屋子的故事,有时候只需要一根短小的蜡烛,微弱的火苗,所有的一切便都无处藏身。
陈永仁将新买来的奶茶递过去时,苏叶正用无比惊诧的眼光望着他。
陈永仁微微眯起眼睛,眼角的鱼尾纹似乎又增加了几道,就像是几条丝带将眼睛崩在额头下方似的。他努努嘴巴,示意苏叶接过去,而苏叶却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默默的说了句,“谢谢,暂时不需要。”苏叶将头重新扭了过来,她注意到陈永仁为了给她再买一杯奶茶,浑身上下已经都湿透了。她将目光斜向旁边的那家奶茶店,那扇平日熙攘的窗口前此时也是冷落鞍马稀,延伸出的蓝色雨搭将上面倾斜下的雨水拦截成一席瀑布,刚刚陈永仁一定穿越过那道瀑布,划过他的雨水和此时已经在地面汇合,只是那另一半不是她。
陈永仁尴尬的抖了抖握住奶茶的那只手,像是突然抽筋了一般,然后默默的缩回,无可奈何又装作漫不经心的轻轻上下晃着,这时他突然将手臂展开,将苏叶拥进怀里。
苏叶不知道这杯奶茶意味着什么,接过来是不是还会有下文的继续,正在脑海中勾兑着最佳的味道,那杯香芋奶茶已经顺着脚下的台阶流进下面潺潺的水流中,奶香混合进四溅的雨水中扑面而来,正当她想回头的时候,苏叶已经被陈永仁一把揽住。
身后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人不住的说着对不起,陈永仁只是望了下左胳膊上逐渐泛红的一条印记,微笑着表示没关系。他刚才看到身后那家伙撑起的雨伞断掉了一根伞骨,如果这样打开的话很容易将人刮伤,而此时苏叶就站在那个男人的正前方,他潜意识里就用手臂将苏叶朝里揽了一下,原本拿着的奶茶也跌落到地上,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
苏叶看那道伤口已经由鲜红变成深红,并且有朝外渗血的趋势,赶紧从包里抽出随身携带的创可贴,这原本是苏叶用来贴脚面的,最近脚趾被高跟鞋磨得厉害,包里时常会放上几条创可贴。但无奈陈永仁胳膊上那条口子太长,苏叶揭开之后捏在手里却不知道该贴在哪一段。
陈永仁倒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看见苏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粘起那条OK崩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还扬起来朝苏叶展示了一番,苏叶心里气不过,脸上依旧很漠然的态度。陈永仁嬉皮笑脸的样子,完全没有大龄男青年的状态,他问苏叶,“你的车呢?”
“开去大修了。”苏叶说。
“怎么还没修好啊,我看你好几天都没开车了。”陈永仁一副很是关心她的样子。
“呃,是啊,可能遇到了些麻烦吧,本来是今天要去提车的,但也没抽出时间。”
“你先等下我哈,我去那边买把伞来,这附近不好打车,必须要到下一个路口才能看到空车,你等我一下啊。”陈永仁将还剩下一半的奶茶扔进垃圾桶里,大跨步朝不远处的一个卖雨伞的老妇人那奔去,他每奔出一步,鞋子踏过的那片地面就会掀起无数的涟漪,苏叶望着他的背影,像是在看一出甚是美丽的电影。
像是被插进去了画外音,苏叶听到旁边的喇叭声,循声望去,发现楚秋正开着车,恰巧泊在不远处的路边。他探出头来招呼着自己上车,可陈永仁还在马路对面买着雨伞,小贩似乎很难找零,已经在包里翻腾了半天。苏叶朝楚秋摆摆手,又朝马路对面指了一下,示意是在等朋友。楚秋会意,将车倒回到苏叶站着的台阶下面,把右侧的车门拉开,“你先上车,外面雨那么大。“
“你怎么来了啊,我在等朋友。”苏叶说着,她看到陈永仁已经在朝回跑了。
楚秋朝左边看了一眼,陈永仁买了两把伞,但全都原封不动的拿在手里,正朝马路这边奔着。
陈永仁站到苏叶身边时,也发现了停着的这辆车,但苏叶还是接过了雨伞。
“这是我朋友,恰巧路过这,要不一起回去吧,送你一程。”
陈永仁抹了一把脸说,“算了吧,太不方便。已经有伞了,我到下个路口去打车。”
“没关系的,他是我一个中学同学,没什么不方便的。”
陈永仁已经将雨伞外的包装取下,将伞打开,朝苏叶缓缓的笑了笑,“不必了,祝你们玩得开心。”说完这句话,陈永仁便转身离去,那片背影转瞬即融化在雨水里,这是苏叶印象里陈永仁第一次主动离开。
我曾踏月而来 ,只因你在山中。楚秋,苏叶。
送完苏叶的楚秋回到家里,照例蹲在电脑前面打着游戏,在一局的间隙他突然回想起今天在苏叶公司楼下他遇见的那个男人,当时他透过车外的后视镜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他真的不该来。
下午的时候他去到汽车修理厂,这个修理厂是由楚秋一个很是要好的哥们在开,由于暗地里做黑车交易,资金比较雄厚,因而生意做得很是红火。楚秋在厂里转了一圈,发现苏叶的那辆车静静的躺在那里,他先是感觉面熟,后来发现了车内后视镜上挂的一个饰件,他认得那东西。
“这车别看着挺怂,可是地地道道整装进口,里头那零件码得真是漂亮,我给她扣了一个礼拜了快,现在就等黄师傅来,咱来个狸猫换太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将胳膊搭在楚秋的肩膀上,指着这辆车咧着嘴巴说。
“这车你别动,我认识这车主。”楚秋面无表情的说。
“你净熊扯淡,我总不能白扣她这么久的车吧,这一个礼拜停车费都不少呢。”
“下次再有活的时候,从我的那份子里扣掉就是了。”
“这我可就不懂了,以前你都是专拣熟人下手,这次怎么改吃素了?难不成你和这车主有那么一腿?我倒见过这小娘们,长得确实挺正……”
楚秋没有听他瞎掰扯,钻进自己那辆黑色的三菱就朝苏叶的公司开去,他仅是想载苏叶一程,但从那个男人的落寞背影来看,今天他的闯入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尤其是当他将季心蓝送到家里时,他已经看不出季心蓝的脸上是哭还是笑。
楚秋掏出钥匙,插进右侧抽屉的钥匙孔里,这是楚秋整间屋子里唯一上锁的地方,他怕季心蓝会无意间发现这个地方。他从里面只拿出一个看上去有些破旧的手机,塑料机身的密合处有些松松垮垮,仿佛只要轻轻磕碰一下就会散架,楚秋摁下了开机键,屏幕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俗套的开机音乐也响了起来。虽然从来都没有用过这东西,但楚秋还是经常给它更新电池,一直延续着它的生命。
这个手机就是季心蓝的,是她来到重庆第一天的时候丢掉的手机。
楚秋知道自己是个小偷,倒真不枉自己中学时期的外号,楚留香。
他走上这条路也并不是迫不得已,只不过楚秋是那种懒散惯了的,如果真让他给自己立个世界观人生观的话,他会感觉生活很累,现在他很满足自己的现状,感觉所有的人都在养活着自己,从以前在车站广场专偷手机转到现在的汽车大盗,至少自己也有个升级的过程。
当时他偷到这个手机后,一直没有准备出手的打算,毕竟也卖不出多少钱,之后无聊将手机打开,先是感觉那桌面上的女孩长相挺清秀,又翻看到很多文件夹里的短信,收件箱和发件箱都没有多少,草稿箱里则满满当当,那全是她为自己编辑的短信,每一条都是鼓励自己不要放弃不要哭泣之类,似乎她已经完全将手机当作一个倾诉的对象,那小小的盒子里盛载着自己所有的心事。
楚秋后来找到季心蓝之后,曾想过将这部手机还给她,但一直都没有勇气,他感觉如果季心蓝再次见到这部手机的话一定会喜出望外,只不过应该怎么跟她讲呢,捡来的?买回来的?或许不给她也会更好,将那些沉重的心事全部丢掉,封存在自己这里,永远不要回去。
突然之间,楚秋很想去看看季心蓝。
他穿上衣服奔下楼,钻进汽车之后就朝那个熟悉的方向飚去,途中他只感觉到无数条车灯从他脸上划过,略微的疼痛。
当楚秋赶到时,季心蓝的那扇窗已经灭了灯,他摇下车窗,静静的抽了根烟,扔下那根烟蒂,离开。
此时的季心蓝正试图将蜷着的双腿伸直,刚才蹲在座位上做十字绣,现在已经几乎没有知觉了。她打开手机,微弱的屏幕只能照亮她的眼睛,“只不过他将她送回家而已,这没有什么。朋友之间应该的,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优势你可是没人能比的哦。加油。”她在打完最后的句号后,合上手机,在屏幕完全熄灭之前就进入到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