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回到家里,将那把下午陈永仁送给她的伞取了出来,伞体上绣着很好看的花纹,伞把上的标签还是浸湿了的。她洗过澡之后就将那把伞撑开摆在那里,那冒着大雨跑去马路对面买伞的情景就又浮现在了苏叶的脑海里,还有他伸出胳膊为自己遮挡住那根细长的铁丝,不惜自己挂彩,还有他看到楚秋那一瞬间眼神中油然而生的落寞,将原本的激动浇灭只剩下一沓死灰。
她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苏叶已经打算上床睡下了,今天她出奇的连电脑都没有打开过,只是盯着那把伞胡乱想了一些事情,直到眼睛感觉到有些酸肿,看来这把粉红色花伞的辐射远比电脑显示屏大得多。她的手机放在床头,轻微的发出震动的声响。苏叶望见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心里竟然莫名一紧。
“喂,喂?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啊?”苏叶把听筒死死的贴着耳朵,除了乌啦啦的音响之外她听不见任何语言。
“你说话啊你,到底在哪呢?”苏叶有些生气了,她感觉对方就像是在刻意和她开一个玩笑,明明是主动打来的电话却又一句话不说。
“怎么了?陈永仁,听到我说话了吗,喂,喂?”苏叶开始有些担心了,以前他打电话来可不是这个样子,现在这情况一定是事出有因。“陈永仁!”苏叶又一次冒火,“你好歹放个屁啊……”
“喂?”
苏叶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像是期盼已久,但从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刚刚惊醒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但有更像是喝醉了一般。
“你现在做什么呢,怎么那么吵啊?”苏叶关切的问。
“没做什么,呃,没做什么,喝了点酒。”陈永仁有气无力的说。
果然喝醉了。苏叶心想,“那你现在在哪呢,我去接你。”
“叶子啊,你听我说,我不要你来接,你听我说嘛。”
“好好好,我听着呢,你说。”
“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男人啊,我,是不是呢?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在公司无论底下员工还是上面的,呃,的领导,都不愿意搭理我,我究竟是得罪谁了我……”
“你在哪呢。”苏叶打断他的话但依旧很平和的语气,“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不好,当面我就,呃,我就说不出来了我,还是,电话里头说吧。”
“你那边太吵了我听不清楚。”
“什么?你说什么?”
苏叶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小声,但另一方面又怕陈永仁就此挂掉电话,因此又突然提高了说话音量,带有稍微严肃的语气,“陈永仁,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现在在哪里。”
“我偏不告诉你。我,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我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好吧,你不说是吧,那我要休息了,你打给别人吧,再见。”苏叶说完这句话之后心里也发憷,也一直都没有挂上电话,直到听筒那头传来陈永仁略微求饶的声音,“不要挂,呃,不要。”
“那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苏叶心底浮现出一片欣喜。
“金色年华。”陈永仁低沉的声音透露出一丝的无奈。
“几号厅?”
“应该是2号吧,呃,2号。”
“好,你等着我。”
我爱你只因岁月如梭,永不停留,永不回头。
陈永仁。
陈永仁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肚子好饿,就像已经瘪了一般,如果支起身子的话连接上身与大腿之间的那段就会扭曲变形,之后他又感觉头好痛,喉咙就好像刚沏完茶的茶壶盖上了壶盖,在壶盖的内侧就蒙上了一层水珠,晃荡着,上不去下不来。
他支撑着起身,试图回忆起昨晚的一切,用双臂撑住坚持了好久才发现都是徒劳,脑海中空白一片,最后的记忆是金色年华2号厅的吧台,中间的那段像被洗掉的录像带。他翻身下床,准备去刷牙,刚把牙刷塞进嘴巴里,家里的防盗门一阵响动,陈永仁边晃动牙刷边悄悄的踱到门后,这时候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把陈永仁吓了一跳,满嘴的泡沫也咽下去不少,只听苏叶边拔钥匙边抱怨说,“这什么门啊,真是难开,哎,你起得倒挺早啊,今天还去不去上班啊。”
陈永仁一副很难以理解的表情,木木的摇了摇头,看着苏叶手中的那把钥匙,是自己存放在门后挂钩上的一把备用钥匙,她是怎么拿到的,难不成……
“买了点灌汤包,怕你不爱吃又买了两根油条,锅里有熬好的米粥,那可是我最拿手的,多吃点哈,我可要去上班了……哎,对了,借你车开一下,这地方出租车太难打了。”
牙刷上已经不起泡沫了,但陈永仁还在来回的晃动着,看着苏叶忙里忙外,直到苏叶要车钥匙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转回卧室拎起浑身酒气的上衣口袋摸了半天,又在电脑包里翻了好一阵,苏叶看到后走过来,从书桌上一堆杂物中用手捻起一把钥匙,“是不是这把?”
陈永仁机械般的点了点头,苏叶上前用手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自言自语道,“不烧啊,怎么感觉整个人傻了一般,反应都慢了半拍。”边说边匆忙着走出房间,又到洗手间整理了下衣服,陈永仁在卧室就听到外面传来她的声音,“粥已经打到保温上了,赶紧趁热喝一碗,我的车钥匙放到饭桌上,汽修厂通知我下午取车,我没时间,你帮我取来吧,我下午过来开,要迟到了我,走了先。”紧接着便是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陈永仁坐到床上,先将脑袋埋在臂弯,然后使劲朝后面仰去,眼睛盯着天花板,却莫名感觉自己像是身处一个炮筒中,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打出去,打出去,飞很高,飞很高。
去汽修厂给苏叶提车的这个下午,陈永仁的头仍是昏沉沉的,从肚子里翻涌的气泡灌满了酒精味,上升到嗓子眼再炸开,黏糊糊的贴在脖颈内壁上,然后再挤出一个嗝。
那位搭载陈永仁的出租车司机似乎也是宿醉未醒,在每个路口都几乎拐直角,抵达汽修厂后陈永仁浑身的惊恐几乎挤散了其余的细胞。
在偌大的维修厂里,陈永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辆酒红色的汽车,没等工作人员指引便径直走了过去。或许是最近连续降雨的缘故,主城区内汽车抛锚的数量持续上升,汽修厂的维修车间横七竖八躺着各色车辆,人手也很明显不够用,几个老板模样的人也都撸起袖子忙里忙外,跟着陈永仁提车的那位年轻人看上去就很明显不是一个修理工,二十刚出头的样子,体面干净时髦洋气。陈永仁也是为了替他们减轻下负担,只是绕着车身看了一下,在汽修厂放了这么久,苏叶交待过要仔细查看。
陈永仁打开车门就像钻进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车主的男朋友吧?”
“不知道。”陈永仁压根就没回头,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只是他连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这么一个答案,不知道。只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他看到车前窗玻璃上落了几片树叶,便又钻了出来,伸手将那落叶捡起扔掉。
“你不是苏叶的男朋友?”那个声音又问。
陈永仁听到苏叶的名字,透过后视镜看到了那个精瘦的男生,脑海中突然闪过昨天下午的时候,在公司门前接苏叶的那个男生,当时他也是像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在驾驶座上,窗户是摇下来的,昨天他一定在后视镜里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
陈永仁从驾驶座上出来,朝楚秋露出了友好的微笑,“我知道你,你叫楚秋。”
楚秋并没有显现出非常惊讶的样子,他说,“是苏叶告诉你的吧。其实我和苏叶只是普通的朋友……”
“不是苏叶告诉我的,她并没跟我过多提起你。”陈永仁关上车门,用手指敲击着车厢顶部,似乎在想着什么,不一会又一副突然间转过神来的样子说,“季心蓝,是不是这个名字,那个卖花姑娘。你应该认识的,你是她男朋友?”
楚秋很是意外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季心蓝的名字,但他依然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回答陈永仁的这个问题。
“不知道。”
这是他们发自内心的答案,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或许他们彼此都知晓对方的答案,车窗玻璃上映出的是两人绽开自嘲的微笑。
现在正是最美丽的时刻。
楚秋。
楚秋似乎已经不能再忍受这种关系了,他昨天晚上睡觉时想了很久,期间几次爬起来站在窗边抽烟,之后又滚到在床上。在零点零零分的时候,对面那栋楼上只还亮着三个窗户,楚秋设想着这三户人家正在感谢什么。之后又有一扇窗户点亮,但很快就熄灭掉了,应该是主人起身上了个厕所,或许是男人在晚上喝多了啤酒,迷迷糊糊的将第二天尿了出来。
楚秋直到最后那三户灯光全部熄灭掉才转身上床,好像没了什么期盼一样。
睡不着。
楚秋一向自认为睡眠很好,即便是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天响,他依旧能鼾声如雷。只是今晚不知怎的,不明不白,说是普通朋友,说是旧相识,他现在很纠结对外面的人介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几乎每次都能编出一个新名词出来,只不过她倒并不是很在意,脸上始终挂着令他心生歉意的微笑。
他准备今天就跟她将这层关系扯明白,哪怕是孤注一掷,楚秋故意绕道很远的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他把那束花放到副驾驶座上感觉那就是一团燃烧的火,马上就能将他的车燃遍,烧的只剩下一个车架。
回到家门前时,楚秋还不知道季心蓝究竟在不在家,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摆弄了两下怀中的玫瑰,整理了下衣服,深吸了一口气,不去拿钥匙,轻轻的敲了下家门。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苏叶。
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陈永仁。
苏叶感觉自己还是无法和陈永仁待在一起。
即便自己已经下定决心敲碎他们之间的那层一度尘封的关系,只是没想到会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坚硬,先前只是砸下来了一层漆面,他们都自以为已经将其肢解,那洒落一地的木屑只是个开始,也仅仅直到这里就结束。
陈永仁似乎时刻都在躲避一些和苏叶逛街的机会,他不喜欢和苏叶在一起出入公开的场合,以至于有一次他和苏叶牵着手走在南滨路的时候,迎面走来一对夫妇,苏叶看着好生面熟,在陈永仁也注意到这对夫妇的那一刻,他悄悄的松开了苏叶的手,然后和那个中年男人打招呼。
那是他公司的同事。
就因为这简单的松手,苏叶决定和陈永仁分手。
她感觉自己似乎像极了Missa,也学会因为一点小事情就争吵。
还有一次拖了好久才把陈永仁拉到商场,他一向只会随声附和,完全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在陪苏叶到BeLLE看鞋的时候,陈永仁所有的注意力竟全被旁边一个女生吸引过去。这个和苏叶年级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正在给自己的男朋友选鞋,只不过她男朋友并没有过来,是她主动找来陈永仁要求他帮忙试一下鞋码,之后又将鞋子摆在柜台上反复的照着,试图用短信给她男友传过去,只不过再三失败,貌似是手机功能不支持。
女生很急躁,不知该如何让是好。陈永仁将手机递了过去,示意女生可以用自己的手机。
之后回家的路上陈永仁就一直在念叨这个女孩,听得苏叶心里冒火,两人争执了一番之后不欢而散。
其实陈永仁并没别太大的愿望,他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为独自去为自己买鞋子的女孩。
其实苏叶也没有太高的奢望,她只是想找一个能够手牵着手陪自己逛街的男人。
两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要求很是平常,但越是平常便越让人无法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