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离天空那么近。灿烂的阳光拥抱着森林,温暖着我们的身体。在原始森林里,我们都卸下生活中的面具,尽情地享受着生命的欢乐。我们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无论是他们的趣事、窘事,还是男女情事、拖欠债务、员工造反等等,我都可以从地头力的视角给出解析。本来计划这是一次“静心之旅”,实际上变成了一次心智荡漾的“地头力之旅”。
不过,这次地头力之旅,对我震撼最大、影响最大的,却是一个17岁的藏族少年——贡觉吐旦。
贡觉吐旦是个有故事的少年。两年前,与他爸爸一起做牦牛生意的一个甘肃人将他爸爸杀害了。他不得不初中毕业就辍学,挣钱供弟弟妹妹上学。办理后事的过程中他爸爸与那个凶手仅有的一张合影被无意中烧掉了。家人到公安局去报案,却无法立案。因为家里没有人知道那个甘肃人的姓名,也没有照片。
按照一般观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听着他说的事就着急起来,告诉他,可以去遍访他爸爸走过的地方或认识的人,去那些城市看看招待所登记的人名等,总能把那个凶手找出来。而贡觉吐旦却淡淡地说:“都有报应的,我要挣钱供弟弟妹妹上学。”他现在连爸爸的容貌都记不得了。
我一下子感受到我们两人对生命的不同认识。贡觉吐旦对生命的达观与平静给了我很强的震撼。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拥抱了他。当时我还不知道,更大的震撼还在后面。
那天,我们把本来两天的行程改为一天。早起后,先来了一个两个多小时的急行军,紧接着来到一个陡峭的大坡,长度有近2000米,坡度有60~70度。这是考验人的耐力和体力的路段,每一步迈出去,都十分艰难。我知道,攀爬这种陡坡需要平静地一步一步走,不去想目标,也不去想谁在前谁在后。我终于爬上去了。登顶往后一看,一个几十亿身家的山友远远落在了后边。看着他在艰难地爬行,我已没有力气再下去帮他了。贡觉吐旦没有像其他背夫那样坐下休息,也跟我一起在山崖上观看,他同我一样关心我的山友。我说:“看那家伙难的,要不要下去接应一下?”
贡觉吐旦抱着胳膊淡淡地说:“大家都是一条命,都是出来锻炼的。要走出去,只能靠他自己的生命力!”
我侧过脸来,久久地注视着贡觉吐旦。历经人生冷暖,走到了人生的正午,见过著名企业家、活佛、智者,甚至国家领导人,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被震撼!可不,这里没有“120”也没有“110”,走出去全靠自己的生命力!
我在南京国际关系学院演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军人站起来说,他绝对不会像贡觉吐旦这样没有爱心,他会义不容辞地冲下去接应那个遇到困难的人。下去接应有下去接应的道理,不下去接应有不下去接应的道理,不存在谁对谁错,都在传递一种生命的关怀。而贡觉吐旦传递的生命关怀更让人动容。
后来那位企业家两小时后登上山,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跟他打招呼,因为没有去接应他。可是他被一种狂喜紧紧地裹挟着,根本无暇关注我内心的纠结。他看到我们既激动又开心,与我们一个个地拥抱,拥抱那些藏族背夫。从他夸张的动作中,分明看到了他为自己终于克服了巨大的困难而登顶的自豪。这种自豪和狂喜是贡觉吐旦给他的。如果真有人下去接应他,他会失去成就感和乐趣,他上来后,只会有点羞愧地对我们说:“对不起,耽误了你们2个小时的行程。”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进一步印证了贡觉吐旦的话。一天后,我们又来到一处悬崖,我先跨了过去,把手伸向了后面的那位企业家。他把手搭在我的手上,一手再扶着悬崖,就可以跨过来。但是他迟疑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去。他先艰难地往高处爬,再费劲地挪下来,要付出至少两倍的力气。但是,那位企业家却不放心把生命交托与我。万一我脚下一滑,手上一松,他就可能万劫不复。他不会把他的生命交托给另外的人。自己的命要自己扛。那一刹那,我深深地为贡觉吐旦的判断力所敬服。他怎么对那位企业家的判断,比我还准确呢?!
这位企业家能走到今天,一定碰到了数不清的困难。每当困难降临,他都坦然接受,并在沉静中找出化解的招数。这是他的生活权利,也正是这些苦难成就了他的辉煌。贡觉吐旦给了这位企业家自尊,而我却险些毁掉了这位企业家的自尊!生活富裕了的中国人,往往不知道要给孩子们这种真实的磨炼。那万千的呵护,实际上剥夺了孩子们成长的机会,剥夺了孩子们本来可以拥有的财富!在布满原始森林的大山里,在大自然的严峻环境里,任何财富、权力、名誉都无足轻重。在这里只崇尚鲜活、顽强的生命力!那个企业家可以有骄人的事业和财富,但是在这里,却不得不独自面对生命力的考验!
在城市的喧嚣中,我们自以为抓住了一切的核心——权力和财富,以为那会给我们的生命带来滋养。但是在追求财富和权力的同时,我们却忽视了或损害了那种原生的生命力!那些英年早逝的企业家、体育明星以及显要人物,他们的光环足够多,他们的财富和权力足以让他们享受到世界上最好的医疗。但是,其生命却不可挽回地逝去了。生命力与生命的光环是两回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不懂生命。过分害怕死亡的人,实际上也在远离生命。于是,他们开始追求那些不死的东西:一座大的皇宫,摩天大楼,超大的企业规模,无数的金钱,无上的名望……而这些东西都是过眼烟云,转瞬即逝。
规模不等于生命贡觉吐旦的生命力视角,不只可以看人生,更可以看公司。公司也是生命。生命是一条河流,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而那些理论、教育、流行的观念,却把你的生命定格成一块板子、一张桌子、一辆汽车、一栋别墅、一个规模、一个“第一”。它们要让你这个既定的物件丰富起来,要给你点缀许多花边。它们在卖力地吹嘘这些花边的意义,而你却已经离开了生命。
一个公司在初创时,大都有着充沛的激情和热忱,每个业务现场都有着旺盛的创造力。然而,随着规模的扩大,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也随之开始滋生,公司就渐渐失去了活力,走上衰退之路。公司的一个个业务现场,不再有头拱地解决问题的大头兵了,员工们学会了逐级把问题上交。一层层高管看到问题,说了就等于做了,强调了就等于落实了。
创始人面对亲手建立的组织,往往束手无策。束手无策的不只是中国公司。这是世界公司发展史上难于逾越的一个怪圈。曾经是美国制造业代表的通用汽车,具有无可比拟的品牌集群,有着令人瞠目的渠道和技术,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管理官僚行威作乐的地盘,最终提出了破产申请。同样,亚洲第一大航空公司日本航空,一直是日本的骄傲和象征,也不得不于2010年1月19日晚宣布申请破产保护。
一连串大公司的破产,让正在忙着并购的人们警醒:公司的生命力与公司规模没有什么关系!公司的规模,只是公司的光环,丝毫不代表公司的生命力有多强。公司的真正生命力,不在于公司的规模,而在于一个个业务现场还有没有突破能力,可以给公司带来丰厚的利润。说起来很容易,但是真正能够看到它们之间的区别,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三十多年了,中国人一味外求,求得了许多生命的光环,把生命都压扁了,从今以后该向内求了。在生命力与生命的光环之间,要做一个区分,不要为耀眼的光环所迷惑而不知所终,要关注个人生命力,关注公司一个个业务现场的生命力,这也就是我们反复强调的地头力。地头力,是个人和公司生命力的代称,我们没有理由不善待最宝贵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