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没想到段婉卿说出这种话来,不由紧紧抓住垂花门边上的木框,满眼惊疑地看向段婉卿,“姐姐说的是宫里的哪位王妃?莫非是邱家的那位小姐?”她曾经听说过宫里有位邱妃便是邱家的本家小姐,难道这位王妃也看上了李舒玄的文采人品,要请旨招婿吗?
段婉卿看出玉锦心里的慌张,心里一软便低声将她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原来那位邱妃便是邱家这位大老爷的堂妹。嘉靖帝晚年热衷炼丹,经常从民间选幼女进宫合丹药,那位邱妃便在十多年前进了宫,成人后却被穆宗皇帝宠幸封为妃子,生下来一位小公主端贞,现在有着皇太妃的封号,在宫里说话也颇有些分量。
邱家嫁了玲珑小姐之后,便开始操持琉璃的婚事,可是上次向潘府递了庚帖之后,潘子洵将那些媒婆都打发了回去,邱家闻讯后自觉失了面子,邱家小姐更是觉得受辱连日在府里哭闹。邱老爷无奈只好往宫里邱妃那边送信,请她老人家为侄女指一门好婚事,也算是给琉璃挽回一些面子。
这次李舒玄在京里会试拔了头筹,若是在殿试再点了状元,那就是历朝以来凤毛麟角的“连中三元”,他的文名已经在京城里家喻户晓尽人皆知,邱妃在宫里也得知了李舒玄的人品相貌和文采都是上等的,自然也动了为侄女儿招婿的心思,据邱家大老爷说,邱妃已经答应只要李舒玄殿试得了状元,她便会亲自去皇帝面前求情,请皇上为李舒玄赐婚!
玉锦听着段婉卿的话脸上虽然平静如常,可是那抓着门框的手越来越用力,只听啪的一声,两根半寸长的指甲被活生生地摁断,鲜血随着指缝慢慢渗了出来,傅庭兰看到玉锦手上流了血,不由惊呼一声忙拿手中的帕子去擦拭,口中说道:“难道李舒玄就没有向皇上挑明他已经订亲了吗?王妃总不能让自己的侄女儿给李家做姨娘吧!”
玉锦忙止住傅庭兰,从袖中取出手帕将手指裹住,强笑着说道:“李公子现在还不是状元没有得了功名,皇上怎么会给一介平民赐婚?况且这些想必都是宫里那位邱娘娘自己的想法,李舒玄也未必知道此事吧!”邱琉璃是段婉容的舅家表妹,这些事情自然是邱家先得了消息。
段婉卿毕竟比傅庭兰年长几岁,对人情世事也懂得更多一些,别说李修仪还在朝里为官,就是李舒玄自己,若是攀了这门亲事就等于和皇亲国戚扯上了关系,以后有了做皇太妃的姑妈和做公主的表妹,那荣华富贵不都是如同手到擒来一般,傻子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别说他只是和玉锦口头订了婚约,就是已经娶亲的人,为了攀附富贵,休妻再娶的也是不乏其人,玉锦也不过是一个败落富户家的庶女小姐,和皇妃的侄女儿那是没法比的!
她想到这一层不由怜悯地看了玉锦一眼,安慰她道:“我听堂姐和我说,这些都是邱家自己的想法,那位邱小姐一心想嫁个名动天下的才子,现在李舒玄还不是状元,自然这话也是暗地里说的,不过凭李舒玄的文采,皇上又对这事留了心,只怕这状元稳稳当当是落在他的头上了!“
玉锦听出了段婉卿语中的安慰之意,不由感激地看了段婉卿一眼,“谢谢姐姐的提醒,只是婚姻大事有些时候咱们女子也是身不由己的,我和李公子虽然有了婚约在身,可毕竟也只是口头的约定,婚书又没有正式写下,再说天命难违,若是皇上金口玉言指定了他的亲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说到这里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可是心里却是如同刀割的一般难受,忙用手扶住胸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玉锦送走了傅庭兰和段婉卿后,回到自己房里呆坐着发愣,第二日起床脸上便带了几分憔悴,虽然言行举止和以前一样,可是身边服侍的几个丫鬟都看出了异常,尤其是桑青心里更是暗暗着急,她自然知道玉锦心里因为什么事情而心烦,可是这事又不能大张旗鼓的说出来,于是便趁施复来的时候偷偷将段婉卿那天说的话告诉了他。
施复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宫里的皇妃娘娘也插了一杠子,施家做着皇商生意,和宫里负责内务的太监们交情甚好,自然也知道一些宫里的秘闻,据说这位邱妃原来也是在宫里打杂作婢女的,后来侥幸被身为太子的先帝看中,宠幸之后便有了身孕。
后来先帝即位,因为端贞公主和当今的万历皇上年龄相仿,两人从小一起玩耍长大,皇上从小也受了邱妃的不少照拂。后来穆宗薨了后,皇太妃迁到长春宫颐养天年,可是皇上经常过去探望,所以这位邱妃虽然在宫里位次不是很高,可是在皇上面前还是极有威望的,若是她在皇帝面前露出要招李舒玄为侄女婿,想必皇上必然是会断然应允,到那时李舒玄除非有天大的胆子要逆旨不尊,那可是满门抄斩灭九族的罪名,他敢连累全家,担得起这个罪名吗?
施复又想到昨日见玉锦见她果然清瘦了许多,两眼下面也多了一圈黑晕,虽然神色和以往一般镇定,可是那眼底闪过的忧虑之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施复心里不觉微微叹气,本来李舒玄若是和玉锦的亲事告吹,他应该偷着高兴才是,可是想到玉锦因此心里一定很难受,施复觉得自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了想便往玉锦那边房里走去,进去一看见她坐在桌前,面前的桌上摊着一摞账簿。玉锦显然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账簿上,她正在出神地看着桌上放的一个小小的苏绣屏风,那上面绣着一个古装的女子,巧笑倩兮的眉目和玉锦十分相像!
玉锦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施复,忙笑着起身迎接,施复打量了一下玉锦暗中闪过一丝疼惜,他坐下后先和玉锦说起织坊那边的情况,那新式的织机果然织妆花云锦比老法子快了许多,织出来的十匹云锦施复已经派人往北京那边送,若是宫里采购的太监们看上了眼,以后织坊里只做这一项,每年收入便会是往年的二倍,因为这宫里御用的锦缎,税监们自然是连税也不敢收一分一毫,这么算下来,织坊真是成了一颗摇钱树了!
玉锦听施复讲完不由微微一笑,脸上的愁容也淡了几分,只是听他说到北京两字,眼神里微微一暗。施复看在眼里,只觉心口如同被针刺了似的隐隐作疼,不由脱口而出道:“李舒玄若是真的负了你,表妹你又何必因为这个伤怀难过?”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鲁莽,自己倒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玉锦看施复已经知道了皇太妃要指婚的事情,又看施复神色带着几分尴尬,忙笑着回道:“我倒不是因为这个难过,李舒玄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况且这事都是皇命难违,要是李郎因为儿女私情陷李家于不义之地,我自会先断了和他的亲事。我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也许我和他之间真的是有缘无分吧!”
施复自然知道玉锦说的便是她和李舒玄两度议婚的事情,第一次是因为李家嫌弃玉锦的名声不好,这一次却是因为宫里太妃插手其中,施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玉锦的心思清透自然想的也很明白,施复一时怔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玉锦才好!
玉锦看出施复心思沉重,忙让桑青将自己平时绘的一摞图纸拿来,施复展开一看,原来上面画的是各式各样的木器,竟然都是女子出嫁时需用的器具,大到拔布床和衣橱衣柜,小到带盖马桶和刷洗的猪毛木刷,甚至精致的首饰盒子,都是色色齐全的很,最妙的每样上面描刻的花纹都十分相似,这样整堂家具看上去十分和谐美观,让人看上去真是爱不释手!
施复这才知道玉锦一直还打着做木器生意的心思,不由微微笑了起来,又听说上面的花纹却是她自己画上去的,还要找工匠按着这纹路在木器上加工出来,不由插嘴道:“我看这边吴江的木器家具也都是素洁的很,若是刻上花纹再刷漆加工,自然价格上可以加一笔,只是必要找个好工匠才成,不然的话白白糟蹋了这些木器!”
玉锦忙说那是自然,又和施复说起月底和董家娘子去松江府接货的行程。施复又气又叹,“既然这样,干脆还是我陪着你们走这一遭吧,反正我现在闲着无事,虽然我不懂那木器生意,借此也好跟两位女中豪杰学一些!”这么一说反而将玉锦逗得笑了起来,两人便议定了行程日期,玉锦自派桑青去隔壁告诉董家娘子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桑青才从隔壁西院里回来,只是脸上带着几分气恼,进了门便生气地对玉锦回禀道:“我刚才去找董娘子,才刚说了一句去松江府,那个书呆子董公子便冲进来指着我的脸让我出去,还说什么他家的娘子是大家闺秀,不跟着咱们家跑外面和男人打交道做生意,二小姐你说这事可笑不可笑?天下还有这种男人,他自己没本事赚钱养家,倒是还理直气壮的骂赚钱养家的女人呢!”
玉锦没想到董公子竟然如此不讲理,她愣怔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对桑青吩咐道:“你快些再过去隔壁看看,若是那董公子和董娘子治气,你便将董娘子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请她过来帮忙!”桑青应了一声忙匆匆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