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武昌站停下,我跑着出了车站,又跑着穿过如潮的人流。我拖着碟箱,滑轮在火车站地下通道和站前广场的水泥地上擦出哗哗啦啦的响声。我脚下生风,像踩了哪咤的风火轮。上出租车后,我不停地催出租司机,快点快点快点,我心里紧张得憋不过气来了。出租车拐进东湖公园,顺着转盘开始绕行,远远地,一切熟悉的情景扑面而来,“普通话”茶社就在眼前。
马小蝉正在煮咖啡。她坐在那张高高的独轴椅子上,一边加水一边用木勺缓慢地搅动。一如既往。她看上去毫发无损,正沉浸在咖啡的芳香之中。
我的心突然安宁下来。
最先看见我的是门僮,一个矮个子四川姑娘。她惊喜地张口准备喊我,又连忙闭住嘴,朝马小蝉吐吐舌头。我们相视一笑。她迅速用眼神和手势告诉里面的一个服务员,服务员发现我后,又用眼神和手势告诉一个传菜生。很快,茶社里的人全都知道我回来了。大家互相用眼神传递语言,脸上都充满着兴奋和喜悦。
他们每个人都喜欢我。往常下班以后,我给他们看碟,给他们介绍成龙,郑伊健和施瓦辛格,给他们讲解黄药师和西门吹雪的武功。那个川妹子门僮,她正和一个传菜生恋爱。他经常让那个传菜生向她发誓,要向我学习,要他对她好得像我对马小蝉一样。
马小蝉感觉到不对,但她并没有转身,她的肩膀动了一下,她明白是我回来了。
我到杂物间收拾东西。我把废电线,废木板和旧水壶一类的东西一一收堆,然后开始清扫房间。我把水洒匀,散漫地洒出去,然后缓慢地清扫,扫到门口,看见了马小蝉。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说。
我到深圳去进了一批碟,我说。
我这房间要用,她说。
这些杂物废品,可以找一个地方去堆,我说。
袁啸勇,她顿了一下,说,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下吗?
我呆立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继续说,十九年了,你这样跟着我十九年了,你觉得有意思吗?有希望吗?
我理了一下思路,说,我放心不下你。
你凭什么放心不下我?她说,我不是好好地吗?再说了,你是我什么人呢?袁啸勇,你既不是我爸爸,也不是我哥哥,不是我丈夫,也不是我情人,你凭什么对我放心不下呢?
我不理她,继续一下一下扫地。这么多年来,她每次赶我,我就这样。
袁啸勇,我求求你好不好?她急切地说。
你求我什么?我说。
我求你离开我,让我安静一下好不好?她说。
我摇摇头。
马小蝉全身收了一下,忽然顺着台阶往下跑,跑到池塘边,弯下腰呕吐。她吐止住了一下,又接着吐,仿佛一直吐不尽,蹲在地上,很久站不起来。
你怎么了?我上前扶她。
她用手拦我,不让我靠近。
你怎么了?我又问。
不用你管,她说。
你要上医院吗?到底怎么不舒服?我说。
她没有回答。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怀孕了。
谁的孩子?我问。
告诉我,谁的孩子,我又问。
反正不是你的,她用卫生纸一边擦眼一边说。
杜光辉?是他吗?我说。
她不吱声。
他是有老婆的人,你现在怀了孕,打算怎么办?我说。
不知道,她说。
那他呢?他什么意见?你们是准备生下来还是打算处理掉,我说。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马小蝉突然激动起来,发出尖锐的叫声,你不要管!你离开我好不好?
你这样子很危险,我说。
危险?我有什么危险?只有你袁啸勇在我身边我才危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