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没法再开了,我和马建转让了餐馆,遣散了九只燕子后。在江汉油田的向阳广场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新生活的感觉是很异样的,一切都充满着希望和新鲜。我把房间布置得焕然一新。一张红色松木雕花床,红色的床单,红色的被子,一张暗红色的桌子和四张淡红色的椅子,窗子上贴了红色的窗花,冰箱蒙上鲜艳的红绸,一进门,是一个红红的世界。
钟典典的妹妹说马建废了,要不得了,我不相信马建会废,我永远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一身白衣白裤白鞋,一身白,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大家都喊他“秀才”。
晚上我在洗地板,我洗得很认真,跪在地上想擦干净每一块地方,马建回来了。马建喝了酒,酒气醺天。一进房门,他四处瞅,我跪在地板上洗个不停,我在等待他的赞美。马建从卧室转到卫生间,又从卫生间转到客厅。这是你忙了一天的结果?他问。我的脸上漾溢着甜美的笑容,我说,是呀!马建一腿踢翻我面前的一盆子脏水,脏水溅了我一身。我懵了,我还没懵忙完,他又一脚朝我脑袋踢过来,我被踢翻到墙边。农民红!满屋子农民红!他猛吼起来。我日你娘!你看看你那床,你看看那桌子,还有窗花!简直是笑话!你简直把老子蠢成一个农民了!你晓得啥子叫俗气?啥叫恶心?满屋子农民红就叫俗气,就叫恶心!
我伤心极了。我开始哭。没想到这就是我希望而新鲜的第一天生活。你哭你哭,马建开始抽皮带,你再哭!我索性放开声音哭。他开始抽我,一开始用皮带条,啪啪作响,他怕邻居听见,改用皮带扣儿。我的书桌呢?老子在哪儿搞预算?你想想看,老子搞建筑的,未必在床上搞预算!你连钟典典一个小脚趾都比不得你晓不晓得?我没说话,我弄不明白钟典典一个小脚趾有什么了不起,既然钟典典连小脚趾都那么优秀,他为什么在外面花。你去看看!他打累了,张着腰喘气,你看看人家钟典典布置的房间,几素雅几高贵,哪象你这样子蠢,农民红!我是第一次听说农民红,就是说,我孙燕布置的红色就叫农民红。
他放水冲凉。我明白了,今天是他第一天离开家生活,离开他结婚十年的家,他心里难受。我想让他再打一下,让他出气出个够,免得他心里窝得难受。马建洗完了,裸着圆滚滚的屁股出来,我躺在客厅中间的污水上,他诧异地望着我。从我这个角度望他,他的屁股蠢得不怎么灵巧,一股子霸气,长这种蠢屁股的人大都做得好生意。我说,马建,你再抽我一顿吧,你要心里窝得慌,你再抽我一顿吧!马建呆了一气,叹口气,说,你这个小贱人,你要我怎么说你呢?快滚起来洗澡吧。
洗完澡,马建精神好了。他要带我到工地上看,我们开着车,在红色黄色蓝色灯光的街市上穿行。工地上人们晚上还在施工,电焊在天上地上滋喇喇响,人趴在高空,象一只只知了。
马建站在工地上,神采飞扬。这一大片都是我的,他说,怎么样?我说,你太了不起了。我这样的工地有三个,他说,我日他奶奶的,不是吹牛,在江汉油田这十八亩地盘,我放个屁等于天上刮大风。我乐格格地笑。他说,孙燕,我本事大不大?我说大。他说凭我这个本事该不该要两个老婆?我说,你娶十个老婆不为过。他笑了,说,我日你妈,那我不成大地主了!
我们开车在街上转悠,停在一幢房子门前。马建轻手轻脚地下了车,轻手轻脚地上楼,象猫一样,我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屋里面有蓝色的灯光,色调很柔和。我忽然意识到这是马建和钟典典的家。马建还在敲,咚咚咚,在深夜里显得脆响。里面突然关了灯,马建很颓然地下来,坐在前排吸烟。他用牙齿咬住烟屁股,恨恨地说,钟典典,我要叫你后悔!
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我准备好了吗?我不知道。我的九只燕子,她们今天一起跑到江汉油田的一家大美容厅去了,她们让我去当燕子头,我很坚决地拒绝了。我想过稳定的生活,陪一个固定的男人,为他做饭洗衣,听他说话磨牙和放屁。我厌倦了花天酒地的生活,我想当一个良家妇女。
马建在睡梦中流泪了,泪珠挂在他的眼角上。他的睡相不象个孩童了,有一点苍老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