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长安的夜景,恢弘壮观,让人顿觉豪气干云。
裴铮看着侍从将慕容晗昕又带回偏殿,转而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大世盟少主如此深不可测的背影,心下也多了一份畏惧。那看似闲情逸致站姿,只有裴铮知道,只要他心存异念轻轻一动,他便可随时要了自己的命,他不敢怠慢,只是垂首立在一侧,犹豫片刻,上前道:“少主,真要将她留在大世盟么?”
“呵,怎会。”金皓楠一袭黑色装束,神秘华贵,难掩一身郁郁清狂,道:“她还没那个资格。”
“那……”裴铮不解地看着他。
“丢进修罗场,你去训她,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金皓楠噙着一丝轻蔑的笑意,手里把玩着酒杯,冷声道:“当年所欠,如今我要一一讨回。”他似是陷入了沉思,若有似无的笑意浮在唇角。
裴铮倒抽一口凉气,那样纤弱的女孩在无情的刀光剑影里,如何还能有生?可他却不敢反驳,淡淡地道:“若……若是仇恨还能让她继续活下去,想来未必是件坏事。”
“其实……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怕了,那这生又何惧来?”金皓楠昂首望月,青丝黑裳蓬勃而动,凌厉冷酷之气回旋鼓荡,直上九霄。
裴铮蓦的一颤,心中又多了份敬畏,不敢再有争执。
金皓楠回眸淡淡询问:“太佩珏可有消息传回?”
“……还没有,苏曼尔带了黑鸦组去追查,想必这两日便可回宫。到是方策传信,曾亲王为铲除异己将沈御使关入牢中,询问少主此番动静是否太过招摇?”裴铮斟酌用语,恭敬询问。
金皓楠冷笑道:“哼哼,不急,我们不急,自然有人会急。不过,要小心月满则亏,让方策随机应变。”
“是。”
——“少主,大小姐受伤昏迷。”忽然一个侍卫急忙进了大殿禀报。
“嗯?”金皓楠回眸瞪去。
裴铮蹙眉急问:“现在人在哪儿?”
“在偏殿,黑鸦组的灵鸦也跟着受伤。墨鸦说她们的伤势诡异便都放在偏殿,请少主即刻过去。”侍卫忙答。
裴铮看向金皓楠等对方决定。
金皓楠并为回话,面容凝静看不出什么心情,他望着北方黑暗阴云,乌黑的长发逆风而舞,眯着双眸淡淡道:“嘶……这风……很不安……”
——
上官迦叶、沈长亭、季云初三人悄悄潜回夕阳楼找了黑色夜行衣潜伏在曾王府外的高林中,要初探曾王府。
姚欣儿嚷嚷着要跟来,这丫头虽然曾与上官迦叶的师傅学过些许武艺,却是实在不成气候,那天蚕软鞭至今被她使的毫无章法。别人不晓得她的底细,上官迦叶自然是知道的。
“欣儿,我们这是去打仗,不是在玩儿,很危险。”上官迦叶耐着性子哄她。
姚欣儿嘟着娇俏的嘴巴,望一眼一旁的沈长亭,摇摇头:“我想跟着你们,万一……”
“万一?”迦叶没好气地道:“没有万一,我们都会没事”
季云初在一旁看着不便发话,沈长亭也上前帮腔:“欣儿,你乖乖回家等我们回来,好么?”
“不,我要去,我要去。”姚欣儿望着沈长亭,美眸里蓄满殷切期望,“沈大哥,我想跟你一起去。”
沈长亭望着她闪烁着的盼望和凝视,她似乎丝毫都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关切,忽然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季云初在旁望着二人神情,直直地看着沈长亭的神色,心中微微一酸,别过头去不再看。
上官迦叶实在没了耐心,没好气地道:“你跟着我们,只会是负担,让我们会有更多顾虑的……”
姚欣儿一听“顾虑”、“负担”,登时气得俏脸通红,气呼呼瞪着上官迦叶。
上官迦叶见她就要发火,心中一横,一计手刀将姚欣儿击晕过去,站在侧边的沈长亭下意识地抬手将她揽在了怀里。就见上官迦叶利落地拍怕手,转头对上惊呆的沈长亭、季云初说“顾辆马车,送回去。”于是夏小蛮带着姚欣儿将她送回了醉花间。
从高处查看,曾王府前殿、中殿、后殿气派恢宏,灯火通明,隐在远处的是看不清边界的后花园,八人一组的士兵不停地穿梭巡逻,这还是明处的,暗处的还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守卫。
沈长亭观察着巡逻踪迹,冷笑道:“呵,八人一组常规巡逻,五人一组是点卯巡逻,方才还有时辰巡逻换班……”
“老贼安防布局如此严密,我们如何探知地牢所在?”季云初双足攀着树枝,凤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曾王府,喃喃地道。
“布局严密倒也罢了,进去也不难,只怕不能及时探出路线,反而打草惊蛇。”沈长亭蹙眉道。
季云初凤目闪烁愤恨的光亮,恨恨地道:“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树上爬着吧?”
上官迦叶回眸瞅了瞅说话的季云初,又看看深色凝重的沈长亭,嘻嘻绽开笑颜,道:“我有个办法。”
沈长亭和季云初相视一眼,看向上官迦叶。
“长亭可记得我们是如何上玉山的?”上官迦叶美眸里闪烁狡黠的笑意。
沈长亭与一脸茫然的季云初再次相视一眼,转而看着一脸灿烂的迦叶眨眨眼,弱弱地问:“你敢告诉二姐姐……我们要进曾王府么?”
“啧,笨。我有蝶虚啊。”上官迦叶一摆手,右掌摊开,掌心里一朵绽开的蝶虚静静躺着,转手将蝶虚收起,得意地显摆笑道:“二姐姐的咒语我记得,看我的。”
季云初凤目里满是迷惑,而沈长亭则直瞅着迦叶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
上官迦叶将蝶虚放入掌心,学着上官茗当日的做法,将众多花瓣片片撕开,分别递给沈长亭和季云初,示意二人将花瓣分别放在眉心与唇间。
一阵音调古怪的低吟渐渐响起来,奇怪而别扭……
季云初和沈长亭望着上官迦叶将剩余花瓣双手合十放在掌心,闭着双目,嘴巴里叽里咕噜地低唱着,神色由刚才的怔忡渐渐转为变扭。
上官迦叶将这一系列都做完、唱完后,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便是沈长亭和季云初神色古怪的脸,两位身后背景未变,攀爬树的姿势也未变,忍不住奇怪地问:“咦?怎么还在这儿?”
!!!沈长亭和季云初一脸神色扭曲地抽搐一下,顿时哑口无言,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沈长亭最先回过神,对迦叶实在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低声道:“我们今晚先回,将今夜看到的地图画出来,再细细打探。”
“嗯,好。”季云初蹙眉点头应是,“我得回趟帅府,失踪这几日需回去报平安了。”
上官迦叶已然回神知晓自己刚才那丢人的事情,讪讪地道:“我回去定要找二姐姐。那么明日上午我们夕阳楼汇合。”
三人商量妥当各自回去不提。
——总算是到了晚上,夕阳楼里的宾客渐渐变少,忙碌了一天的上官茗总算闲下来,神情自若地查看当日账本,清算着当日的盈收。
忽然,一瓣白色花瓣飘然坠落在账本之上……
上官茗神色一凝,反射般抬手轻抚鬓角那朵白色梨花,清冷的眸子闪烁凝重的神意……
“茗儿,今日要蓝色点妆的人很多,你把这些嫣红色点妆调一下颜色吧。”上官丽笑意盈盈地捧着一盘胭脂从柜台前走过来。
上官茗下意识地合上账本,神色自若地笑道:“好,放在这里吧。”
上官丽放下后,转身便离开了。
上官茗见她走远,复又打开账本,那梨花花瓣已然隐没在书本字墨之间,隐隐一瓣花朵的形迹。上官茗微微思忖下,抬眸瞥见角落里忙碌的夏小蛮,放下账本走了过去。
月上中天时分,长安的夜晚渐渐开始静下来,夜空里飘荡着丝缕薄云,缠绕在弯月间隐隐泛着银光。忙碌了一天的夕阳楼的伙计们也开始准备点货关门。
上官丽放下最后一色胭脂,看着中意的颜色欣慰地露出笑颜,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四下张望,见上官茗站在门口望月沉思,似乎在等着什么,她走过去站到她身后,轻声问:“迦叶还没回来?”
“是。”上官茗回眸见是她,轻轻笑道。
上官丽秀眉微蹙,平日里张扬的神色凡是在遇到上官迦叶的事时,便完全熄火,“唉,这丫头……”她轻咬樱唇,犹豫着道:“这孩子贪吃贪玩,开蒙便晚,只是晚些也不打紧,我一心想着总归会有那么一天能到来。可是如今她还是这样顽劣,妹妹,或许我们该改变下做法了。蝶虚之境不开,她如何修炼重回天庭的第一步。”
上官茗望一眼天上飘逸的薄云,笑着安慰道:“不打紧,快了,快了,蝶虚之境就快击破了,只是须得你我助她一助。”
“嗯?”上官丽一脸迷茫,看着上官茗似乎对迦叶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解地问:“如何助?”
上官茗欠身上前附耳轻轻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这时爬在树上的上官迦叶丝毫不知自己已被两个姐姐讨论了许久,她与沈长亭和季云初在悄悄潜入小路,见那二人迅速隐没在夜色中,踏上回府之路,这才全力往夕阳楼奔去,她不知道,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躺着的那个老乞丐,看着她微微一笑,翻了个身继续闭上了眼。
上官迦叶回到夕阳楼时,整个夕阳楼的灯光早已暗了,她一个纵身跃上蜿蜒峥嵘的楼角,攀爬着顺利进了夏小蛮的屋子,她动作轻巧,夏小蛮忙碌一整天睡得很沉,丝毫不觉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迦叶帮她关好窗,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屋外是一个走廊,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闪烁着几盏照明灯,抬头望6楼两位姐姐的闺房,灯光已暗。她欣然笑了笑,翩然飞身上了8楼,直到完全进入自己的地盘,这才舒心地长长呼了口气,简单洗漱了,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入睡了。
翌日,上官迦叶是被“咚咚咚”的敲门声给敲醒的。
“三小姐、三小姐!”夏小蛮有气无力地边敲门,边呼喊着,似乎已经在门外敲了许久了的样子。
上官迦叶不耐烦地翻个身,吧嗒吧嗒嘴,盖在身上的锦被“哗”掉在地上,香甜睡眠被人无端搅醒,起床气实在难以压抑,她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抬脚踢向床脚挂着的一只木雕小挂件,只见那小挂件直飞门栓而去,“铛”地一声,门栓应声而落。
夏小蛮在门外听到声音,上前将门打开,叹息道:“怎么又用这个木雕开门了?”她边嘟囔着寻了木雕上前挂在那木雕该呆的地方。
“二小姐叫我来喊三小姐吃饭。”夏小蛮瞥一眼爬在床上睡得毫无形象的上官迦叶,无力地帮着捡起掉地的锦被。
上官迦叶保持姿势不变,保持闭眼的状态不变,嘴里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我不吃。”
夏小蛮见她似乎很困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三小姐昨夜几时回来的?怎么这样累?”
“唔……”回给夏小蛮的是一计长而含糊的嘟囔,完全没有一个字。
夏小蛮无奈地叹口气,见对方丝毫起床的状态都没有,灵机一动,悄声自语道:“唉,大小姐似乎以为三小姐昨夜彻夜未归,今起脸色很难看……”
“什么?!”上官迦叶一个惊呼便翻身坐起,瞪着夏小蛮确实事实真相。
夏小蛮见她印着睡痕的脸上满是惊慌,头发早已如鸟窝一般炸在头顶,衣衫不整地坐在床榻上,闪着一双睡眼看向她。
夏小蛮强忍着笑,认真地点点,劝道:“小蛮吩咐人给小姐梳妆更衣吧。”
都这样了,还能说什么呢?于是上官迦叶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坐在梳妆台前任人摆布。保持着这种身在魂不在的迷糊样,慢慢踏下楼梯,任夏小蛮领着去饭厅,一路走来一个字都没说。
转个弯就到了,夏小蛮护着迦叶艰难地向前行走,看着前面的转角,心中宽慰,于是快走两步,谁知,一转弯,便见上官丽刚用完早饭从饭厅出来,撞了个正着,臭着脸瞪着她们,吓得小蛮一个激灵,高声喊了一句“大小姐。”
“啊?”上官迦叶听到这个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路而来的睡意登时消散,瞪眼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上官丽,半晌不敢说话,弱弱地唤了一声“大姐姐”便再不敢多言。
上官丽秀眉紧蹙,瞅着她那样子,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道:“还不快去吃饭。”
“哎!”上官迦叶弱弱地应了一声,飞快地溜了。
上官丽望着她逃也似的跑了,忍不住直摇头叹息。
用过早饭后,上官迦叶摸摸嘴巴,站起来望望天色,也差不多快到与季云初和沈长亭相约好的时间了,于是带着夏小蛮进入夕阳楼前殿去伺机而动。
迦叶进了前殿,格外乖巧地上前跟上官茗请安,然后不耍不闹地去帮老程管家整理架上的胭脂盒,上官茗在她乖乖走入前殿时就已发现了她的踪影,手里继续忙活着,眼神却不时地瞟着迦叶的身影……当然,也没有漏掉她不时望向门外的眼神,忍不住笑笑,继续忙碌自己的事。
片刻,从门外台阶处上来一位少年,精瘦的身上着一件浅黄色长衫,丝绦系起乌发,一双丹凤眼煞是好看,腰间别着一把宝剑。他站在夕阳楼门口犹豫着不住地向里探望,神色有些紧张凝重。
上官茗慧眼一下便瞧见了他,姑且不说对方那一身浅黄色衣衫的抢眼独特,便是那俏丽中透露些许媚然的丹凤眼是让多少女子都无法比及的,再者这双眼睛,她并不陌生。于是唇角含笑,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门口笑问:“你可是来找迦叶的?”
季云初回眸见上官茗,怔了怔,经过昨晚树上的事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万一答错是否会将迦叶陷入困局,轻轻点点头。
上官茗见他似是腼腆的样子,忍不住笑颜绽开,呵呵笑道:“还是男装更洒脱些。进来吧,她在哪儿呢。”说着指指在角落试调胭脂的迦叶。
季云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忽然,明了上官茗是在说他前日身着女装的事情逗他,登时脸羞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了声谢谢急忙去找迦叶。
“咦?你来啦?”上官迦叶听到脚步声,抬眸见是季云初,笑意盈盈地起身相迎。
季云初却未笑脸相迎,上前将上官迦叶拉到一边,沉声道:“沈大哥,似乎出事了。”
“什么?”上官迦叶笑脸一僵,“长亭怎么了?”
——“啪!”
上官迦叶和季云初被这响声一惊,急忙回身。
姚欣儿站在他们身后,明媚的脸上苍白着,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罐……
“你们说,沈大哥,怎么了?”她双眸楚楚含泪,望着上官迦叶和季云初,颤抖着声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