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陆佩然拿着水杯秀美低垂,又恢复一副不愿搭理的神色:“婆婆在山洞闭关练功,让五日内我们都不要去打扰她。”
柳颀云淡淡笑了笑,心中闪过一丝狐疑,却一时没有对策,见这小姑娘还站在那里,却道:“陆小姐可还有话说?”
陆佩然白皙的脸上浮现清冷的神色,蹙眉道:“婆婆说,三杯花酿后,需我助你吐纳运功。”
柳颀云自然看透她的小心思,也不想为难她,只愿这几日能快些过去,笑道:“你既然心中不愿,又何必勉强?”他正是直白的说出来,反倒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正说笑间,柳颀云忽觉腹中一阵剧痛,如火烧一般直窜心口,这痛来的太猛,太急,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公子,是萝拂草药力之故,切不可急躁,吐纳运功即可。”陆佩然花容失色,急忙上前辅助道。
柳颀云闻言不敢怠慢,急忙盘膝于岩石上运气调节。
“运行三十六个周天……”
夕阳渐渐隐没在山端,那山间林立仿佛都烧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穿过树叶的罅隙落尽这云淡风清的地方,避开俗世的繁芜,这安然静好的世界实在太过难得。
——
“你们要加快些搜索,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可放过。”苏曼尔眯着美眸望一眼西边落日,冷声喝令。
“是!”
黑鸦组一队6人应声后,煞时如鬼魅般隐匿在了山林中……
苏曼尔一袭嫣红裙装穿梭在黄白干枯的枝桠和稀疏浅淡的绿树的山间格外显眼,只是那裙装细看去却是经过胡服改良的,坠了流苏的裙角没膝,白色长裤束进红色牛皮短靴里,既不失绫罗轻盈又融合胡服的利落不拖沓,娇媚里凭添了几分爽利。她乌黑如水的长发用银簪高高挽起一个简单发鬓,鬓角斜飞一朵清丽的浅粉色花朵,秀眉微蹙、媚眼闪烁着犀利的精光,红色娇艳的唇紧抿着,与锦楼的那个金银玉器在身、浓妆艳抹的女子判若两人。
她手提挽花剑慢慢踱步,细细观察着前日的战场,翠屏山上大雨过后又是连日阴霾小雨,将这废旧木房外那夜打斗的痕迹冲刷的所剩无几,可太佩珏的下落只能由此寻迹,心里不免焦急烦躁起来。
她站在那木屋前止步,空气里弥漫着山林的气味,枝桠横斜的枯木与破旧木屋形成一种莫名诡异的气氛,仿佛一踏入便会踩碎的薄冰画面……远处山林里响过几声鸟鸣打破她的沉默,她抬起挽花剑缓缓杵开木门,脑海里不断跳出那晚的打斗情形,扎在木屋里木头上的暗器孔,接雨水破旧的铁盆,躺在地上断成两节的蜡烛,歪倒的木椅都在证明那夜的打斗真实存在过。
她还记得薛简死在她剑下时挽花剑吸允鲜血的那刻兴奋,老头的尸身已被属下掩埋,能从那老头尸身上找到关于太佩珏的线索寥寥无几,真是谨慎狡猾的老家伙……那个叫柳颀云的是何人?竟然从未听说过……
“呼……”
门外冷风一闪而过。
“谁?”
苏曼尔神色一变,执剑在手,蹙眉瞪向门外。
“大小姐,崖边有些发现。”
门外的黑鸦组灵鸦回禀。
“走。”
苏曼尔眸中闪烁精光,闪身飞掠而出,挽花剑嗜血地一个颤抖。
那是裴铮和那名唤柳颀云打斗的山涧边,那夜暴雨如注那少年被裴铮的剑逼得跳入山涧,生死不知。苏曼尔站在山涧边上向下眺望,层层密密的岩石险峻陡峭无比,若有人冒然跃下,只怕不被摔死也会被这一路下去的岩石而碰死。
她微微探前一步,身边的灵鸦见她以身犯险急忙阻拦,却被她一个凌厉眼神吓得止步。
迷蒙的云雾飘荡在山间,隐约可见那淡淡云雾笼罩下的青白翠色,竟然恍惚无法见底……
苏曼尔疑惑地抬眸望一眼天上晴空夕照,这阳光足以照耀天地,她再次望向山涧,秀眉紧蹙。
灵鸦见她直欲直下,急忙上前拦住,道:“大小姐若想下去,在下唤其它人一起。”
苏曼尔抬眸瞥他一眼,微微思忖一下,点头应允。
那人一个响哨后,树影里、木屋后黑影如风沙般飘散而聚,霎时6位黑鸦组到位。
苏曼尔聚精会神地望着山崖,道:“灵鸦跟我下去,其余人在这里侯着。”
“是!”
灵鸦跟在苏曼尔小心翼翼地向山崖下潜去,黑衣男子应声伺伏在侧。
山崖陡峭,下面仅有约5米左右的只着1人可立凸起的崖石,灵鸦先行探路,轻跃而下落在崖石上,一脚着地微侧身给苏曼尔落地之处。苏曼尔换以左手执剑,右手轻撑纤纤足尖轻点崖石。
突然,那云雾笼罩下的青白翠色风起云涌,化作狂风撕裂着呼啸而来,点点翠绿“嗖嗖”喷张四溅。
“小心!”
“叮当!”
苏曼尔惊呼一声挥剑挡击,借着灵鸦之肩一跃,凌空而上,红色裙裾飞扬如炸开的红花。
灵鸦助苏曼尔跃出时被她牵制,双足一撮奋力跃起,被伏在崖上的同伙救起。
那凌厉如疾风的点点翠绿霎时止歇!
苏曼尔秀眉紧蹙,神色惊惧地喘着气瞪着那山崖,苍白的秀脸血色全无。
“唔!”
苏曼尔被一声“痛呼”唤回心神,急忙回头去看,却见灵鸦躺在地上肩上、手臂上、腿上鲜血直流,面色惨白昏死过去。她急忙蹲下查看,“灵鸦?”
灵鸦那流血的伤口处竟是3片翠绿的树叶,那树叶失去劲风相助,如今软绵绵地伏那伤口处。她轻轻捏起一片绿叶仔细端详,是再普通不过的杨树叶而已。心中顿时庆幸方才没有贸然下去,否则依那屏障功力突袭,不死便是万幸。
“呀,大小姐,你受伤了?”身后的墨鸦忽然惊呼!
苏曼尔猛地低眸看去,才发现自己小靴已被鲜血染红,小腿上贴着一片一模一样的树叶……忽然,眼前闪烁无数星光点点、黑色渐渐浓郁,浑身酸软无力地倒了下去,只觉那风声、树叶声、同伴们的惊呼声越来越远……
而这同时,那翠屏山涧的一洼湖水仿佛打了寒颤,瞬间静止到没有丝毫涟漪与涌动,却只那么一瞬,便又恢复了流淌……
——
“大公子,白澜王全族已全部抓获,等候发落。”那侍卫垂首立在裴铮身后沉声道。
裴铮双目迷蒙,望着城下人潮涌动,繁荣昌盛的景象,缓缓抬手做了一个动作——杀!
黑影到抽一口凉气,看着他孤傲冷峻的背影,手势做的轻雅,却杀气逼人。黑影涩然应了一声,沉闷地退去。
——当头顶暗门闭合的一瞬,宽敞的通道里便亮起火把。通道是由汉白玉石砌成,宽敞可容四辆马车并驾齐驱。沿途壁上皆有不同浮图。其中唯“狼”最多。???裴铮疾步而行,约过百米,便见火把勾饰间露出的石门,赫然写着“大世盟”三个大字,端得刚劲有力,铁划银钩。
“少主可在?”。他侧头问隐在暗处的影子。
“在大殿。”
他立于门前思忖半晌,摇摇头,却只能打起万分的精神去应对。他整整衣衫,上前调动机括,石门便訇然中开。???一阵轻风拂过,暗香涌动,淡淡甜香,沁人心脾。
裴铮定定神,深吸一口气,沿石径向里走去。???真是不敢想像,大世盟,一个杀手组织的重要分地尽然就隐藏在如此辉煌的京城之中,亭台楼阁,浓翠夹路,直似江南大户人家的后花园般。
他穿过竹径,上了玉桥,便到蝶玉锁仙屏,此屏乃千年寒玉而做,通天至地,晶莹剔透,火光、浓翠合映屏上,淡淡墨绿,仿如冰玉脉络旖旎而动。???裴铮扣动机关,蝶玉锁仙屏如水闸般缓缓升起。辉煌的流光伴着婉转的琴声恍若滚滚红尘倾泻而出。玉屏与眼球交错的瞬间,恍如隔世般,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火光通明,没有任何陈设,却依旧可以感觉到那金碧辉煌背后浓重的肃杀威严,气度非凡。一排晶帘仿如天雨垂地,在大殿二十米处通天及地一字排开,颗颗粒粒晶莹别致。???大殿中央,一个黑衣男子席地而坐,宽大的黑裳镶着金边花纹,如水垂散在地,将他遮住,看不出身形。青丝也只松松挽起一缕,扎着银色的丝绦,如水般垂散在地。???裴铮隔帘望着那男子的背影,口中喃喃吐出一个人神敬畏的名字——金皓楠。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敬畏,缓步走上前去。
大殿三十米处,便有一洼池水,池岸竟全是晶莹透明,泓蓝莹白交融的水晶石。香风旖旎,缓缓漾开圈圈晶泛泛的水晕,映着波纹的水晶石,银光流转,熠熠生辉。池内晶晶莹流动,映着珠光,十几株出水青莲,傲然开放,池水对岸有亭屹然临于水上,晶石而制的楼台在夜明珠的映照下,尽显清幽寒淡之气,恍如广寒仙宫一般。???裴铮隔着晶帘在金皓楠身后站定。
琴声婉转流畅,清浅舒缓如天际流云,却蕴涵无限恢弘与扉华。???久违的《长歌荡》,往事却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十岁的裴铮被一个无名的武师带进漠北西域大世盟修炼场,亲眼目睹金皓楠杀死比他还要长一级的猎手,完成血腥的晋级屠杀,从那时开始他便觉得这个孩子有种难以言说的魅力。那双黑色冰蝉丝手套还带在他手上。自从他杀了第一个人时起,便再未脱下。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至今都固执的认为它可以挡住染在他手上的鲜血。
此时,仙乐清丽嘹亮。池面闪起无数彩芝,莲朵怒放,花瓣薄如蝉翼,莲儿点点,交织在一起。绚烂至极,璀璨至极。琴音自疾自缓,最终,归于沉寂。??“唉——!”便在此时,一声幽怨的叹息传来。
裴铮心中微微一颤,抬头看。晶帘漫卷,一位少女便摇摇走了出来。那女子只挽着云鬓,戴着的银钗两侧垂下碎珠。青丝如水,泛起幽暗蓝光。长发下是一张玲珑的脸,宛如落花,却似有些怏怏病态。身着寒镂衣,薄如蝉翼的披肩垂拂在晶石之上,难掩淡淡情愁。
“在此温柔乡里,将《长歌荡》奏的大气磅礴者,真是难得的紧!”声音传来犹如薄玉相击,圆润动听。??金皓楠唇角微微扬起,不屑地瞥她一眼,小心地将琴搁置一旁,淡然朗声道:“能得吐谷浑白澜王的郡主美言相赞,此生无憾矣!”他的声音清脆,不似普通男子般沙哑浑厚。???慕容晗昕听到对方客气的话,眸中哀伤似水,冷冷一哼:“如此,又能怎样呢?”??裴铮默然立于金皓楠身后,冷峻的脸上微露担忧。他深知金皓楠的脾气,慕容晗昕如此口气,怕有断首之险呢。???黑裳如水,构出他欣长的身影,冷峻的气息神傲孤寂。忽地,金皓楠的广袖一扬,那黑色包裹便划着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将出去。???慕容晗昕神色一惊,包裹已撞在怀中,垂首视之,险些失手丢弃——竟是个婴儿!???“权当送你的礼物罢!”金皓楠语速波澜不惊,似是见怪不怪。???慕容晗昕抱着婴孩儿,骇然望向金皓楠。??金皓楠唇角扬起一丝冷傲的清笑,伸手接过裴铮递来的寒玉杯,道:“怎么,看不出来吗?”金皓楠深吸一口气,微微品着美酒,双目微斜,凝视慕容晗昕,淡淡道:“恐怕,这是你能见到的最后一个慕容家族的人了。”???慕容晗昕浑身一颤,心头一阵寒气飘过,顿时面色苍白,缓缓抬起忧伤的美眸,忽地惨然一笑,幽幽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只是奉命诛杀你们的……九族!”金皓楠依旧冷淡一笑,略有压低的声音满是轻狂,傲视天下。她总是能在一句话中平淡的诠释一场凶险残酷的血腥杀伐。“不知道你听没听说世上有个秘密杀手组织——大世盟?”
大世盟少主金皓楠将慕容王朝的婴儿抛给了慕容晗昕,同时告知她,杀害他全家的乃是当今天后的杀手组织大世盟。吐谷浑的慕容王朝虽渐渐颓败,却不见得护不住一个郡王府的安危,可见大世盟的凶狠了。
慕容晗昕在慕容郡王家虽是庶出,却是慕容王朝芳名在外的大小姐,自幼学习琴画,乖巧文弱,一手端绣在吐谷浑无人能及其右。而此时这弱女子惊闻噩耗,顿觉得脑中轰然一声,踉跄几步,怀中婴孩险些滑落,绝望便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金皓楠斜睨着双眸瞧她,却是不经意间轻蹙了双眉。这个柔弱女子,就连哭泣都这样软弱无助,若真将她放出去,真不敢想像在这世道如何存活下去?
慕容晗昕失神地看着前方,眼里却似又什么也没有看着……
忽然,她将婴儿轻轻放到地上,这婴儿已醒,粉嫩的小脸儿弹指可破,黑豆黑豆的眸子,映着她懦弱的身影。她绝望地凝视金皓楠,苍白如纸的脸上分不清悲恨。她缓缓走上池中晶石,四面光影流转于她身上,仿如泓蓝电光织成的繁花,一片瑰奇。
慕容晗昕素手探出,硬生生地扯下一朵盛开的莲花,纤纤玉手勒得紫红。
金皓楠眸中精芒一缩,闪过一丝诧异,却不阻止。反是用余光瞅瞅身旁的裴铮,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晗昕,飞剑般的浓眉紧锁,嘴角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晗昕不过摘朵莲花罢了,比起你们大世盟斩杀千人的气魄,实在相差甚远呢!”慕容晗昕将花朵插入云鬓,临水端照,语气里满是讥讽。这尚是她首次这般大声地与金皓楠说话。?
“哗啦”一个铁栅栏“豁”地从水中升起,硬是将快要冲进池中的慕容晗昕困在晶石之上。
“想死吗?”金皓楠嘴角轻扬,冷笑着上前一步:“没那么容易。”
慕容晗昕见她识破自己的意图,双手攀着栅栏,拼命地摇晃,放声哭喊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父王那么仁慈,你们还要杀他?为什么你们杀了那么多人,老天却不惩罚?为什么?!”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双腿一软瘫坐下来。这是她被困以来首次放声的哭喊。却连哭喊也这般软弱。
“爹爹死了,哥哥也死了,你们都死了。丢下我一个,还活着做什么……”
“是吗?”金皓楠斜睨着她,张扬的笑意从嘴角浮起,仿佛蔑视众生般,冷声道:“至少——你可以尝试着,学会杀死我。”
裴铮心神一震,忍不住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却被金皓楠止住。
金皓楠眸中冰冷,漠然道:“你不是说,是我们杀了你的父亲么?那你,为何不替他们报仇呢?”他顿了顿,鄙夷地斜睇着慕容晗昕:“还是……吐谷浑的郡主,只会懦弱到自杀呢?”
慕容晗昕顿时如失去灵魂的人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