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世界大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发生,而且发生在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时间、地方。
当然,这有可能是季云初一厢情愿的想法。
所以当他从清晨“啾啾”的鸟鸣声中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跟沈长亭共睡一张床。
足足有三十秒,季云初都在惊讶中不能回神,他迷迷糊糊地揉揉迷蒙狭长的丹凤眼,妩媚的双眸再次盯着搭在自己腿上的某人的大腿,眨巴眨巴,顿时陷入苦恼地不知如何解决的境地。
他虽不喜欢高官大族,可是沈长亭却有一种空山灵雨式的精神感染力,一种文人世家的风采,其内涵亦是通过这次斗智发回的淋漓尽致。
季云初没有在第一时刻去打扰某人清梦,而是绞尽脑汁地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抬手摸摸脑袋,丝毫没有被砸一闷棍后的痛楚。
那么,沈长亭又是什么时候回到夕阳楼的呢?他们怎么会忽然昏倒在这里呢?
他转而看向睡得昏天黑地的沈长亭,这个平日里潇洒儒雅、温润如玉的男子,卸下防备后的睡颜才恢复了一个小孩子的不设防。清晨温和清透的阳光穿过纱窗漏下来,照亮了整个房间,将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映照出一个弯弯的剪影。
季云初调皮的小心思微动,媚然的丹凤眼眼角下那颗小小的黑痣闪烁着狡黠的笑纹,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在他脸上戳戳,再戳戳。
沈长亭咕噜着,嘴巴里呢喃着什么抬手挥掉骚扰他的事物,吓得季云初迅速收起捣乱的爪爪。
这样温暖明媚的晨间阳光,心情会随之而惬意,隐藏在心里的莫名情愫在他的修长的手指下微微动荡起层层涟漪。
——“咚咚咚!”
“两位公子可醒来?”夏小蛮用力边敲门边高声唤着:“公子说若醒来便一起去用早饭。”
季云初吓得一个激灵,恢复的神情,忽然回过神来刚才的自己竟然对脚步声完全没有察觉。这敲门的那个脑子奇奇怪怪的丫头小蛮,还真是跟她主子一样路数的丫头啊。
季云初的脑袋现在终于清醒过来,恼羞成怒地推推沈长亭,“喂喂,沈大哥,该起床了。该起床了。”
“啊?”沈长亭睡眼惺忪地看着季云初,不知身在何处。
季云初迷人的脸上微微一僵,奋力抽出压在他身下的腿,双拳用力敲敲被压的发麻的酸涩,挣扎着穿鞋下地。
“云初?”沈长亭看着眼前一瘸一拐的季云初,然后支起身子四下张望,“这是……迦叶房间?”
“不知道,呃……是的……”季云初掩饰着自己不自然的情绪,一时间连对答也语无伦次起来。
“真是好……好……”沈长亭吱吱唔唔地想说好像闺房啊,可是尚未开口便被季云初的衣服震住了,瞪着他质问:“你昨晚何时回来?竟然还不曾换衣服?”
季云初这才惊觉他和沈长亭均是脱了夜行衣的,只是他的外衣褪去里面女装显露出来。昨晚为了方便行事,他再次身着女装,再后来因必须更换夜行衣,季云初便将就着只换外衣,此刻留在身上的是粉白色的内衣。他俊美的脸上登时燃气怒意,一双丹凤眼恼羞成怒地望着沈长亭,咬牙切齿地低吼:“上官迦叶!!!!”
——“哎哎!你们起床啦?”
房门“啪”地被推开。
上官迦叶笑容满面、精神饱满地大步进来,却不想衣襟被风吹起,脚下一绊,便在门口一崴了个趔趄,“哎呀,妈呀!”险些一头栽入房中。
“……公子!”跟在身后的夏小蛮扔了手里的纸张,扑上去救急。
“你?!”
沈长亭和季云初无力地看着她吹乱的发鬓和踩裂的衣衫,半晌无语对答。这小子真是厉害,在自己房间还能绊倒!
“你们终于起来啦?真是快要饿死本公子了,等不到你们出现,我只好将早饭摆在这里吃吧。”上官迦叶丝毫没有察觉沈长亭和季云初两人此刻正满面怒容地望着她。
她笑吟吟地说着走向自己的衣橱,利落地打开后随手挑了两件衣服抛给季云初:“快,穿衣服。”说完冲身后的六个鬟打个手势。
六个丫鬟有的伺候沈长亭和季云初梳洗,有的摆饭点。
季云初抬手接在怀中,凤目满溢了羞恼,恨恨地瞪她一眼,转身进入隔间换衣。
片刻后,整个屋子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了。
上官迦叶如宝石般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先看看难得绷着脸的沈长亭、又看看一双凤目快瞪出的季云初、再看看桌上香喷喷、还未开动的早饭,哈哈干笑道:“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
季云初美目一瞪,睨着她道:“知道就快说。”
上官迦叶挠挠头,扭捏地嘻嘻笑道:“就是……大姐姐昨晚查房发现我不在,就一直在我房里等着。谁知道,我刚进门就被她撂倒了。她不知道后面还跟着你们……把你们当刺客了,点燃烛火才发现是你们俩。就……”她说着指指方才二人睡过的床:“就让你们同床共枕了么!”
“什么同床共枕?”季云初像屁股下点了火药般“噌”地站起,媚态横生订的凤目瞪着上官迦叶。上官迦叶给他的是一袭紫红色衣衫,丫鬟给他梳了当下男子流行的发髻,头顶带着白玉扣制成的简易发冠,衬托着他娇媚艳丽的脸越发美不胜收了。
上官迦叶双眼直直地、花痴地盯着季云初,黏黏腻腻地笑容缓缓绽开来,嬉笑道:“云初真美啊,比女子还要美。”
“你!”季云初脸色一白,二话不说拔剑便刺向上官迦叶。
他最讨厌人说他漂亮、比女子还美了,最讨厌了。
小时候总是因此被人欺负,后来自己跟着大哥习武了,那些曾经调戏过他的纨绔子弟的下场,无一不是惨烈的。
“云初!”沈长亭低喝一声,眼疾手快一把按在季云初拔剑的手上,转而对上官迦叶责备道:“迦叶,过分了。”
上官迦叶委屈地望着恼羞成怒的季云初,实在不知他为何生气,明明就是事实啊,他明明是一个男子却怎么比她还要美。可也知道自己似乎不小心触到了对方死穴,忙起身真诚作揖道:“云初、云初,不要生我气嘛。小弟在此赔礼了。”她似乎忘记,在他们面前自己是男子,男子用这般轻薄的口气称赞另一个男子美貌,如何不让季云初拔剑相向呢。
“哼!”季云初瞪她一眼,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道歉。
沈长亭满腹忧愁地叹口气,道:“你们不要吵,好在我们三人是平安地回来了。本是昨夜的汇合便挪到现在继续吧。”
上官迦叶便和季云初率先将昨晚与方策和神秘人对抗的情形给他讲来。
沈长亭英眉紧蹙,乌黑深邃的眼眸满是忧虑,道:“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眼下皇上有危险,大唐有危险。”
上官迦叶和季云初相视一眼,看懂了双方眼里的疑惑,上官迦叶说惊讶地问:“大唐现下有危险你我都知道,鞑子已经打到边关了,扫北王却还被那该死的曾老儿陷害关在天牢呢。可是……皇上又怎么了?”
于是沈长亭便将和父亲在地牢中关于古丽贤妃意欲谋害皇上的对话告诉了她们。
上官迦叶听着沈长亭的述说,心中一根弦“铮”地一响,对上了。
上官迦叶掩饰着过于惊讶的神色,莞尔一笑推着桌上的饭点缓解大家的紧张,道:“咱们边吃边说?”
沈长亭蹙眉摇摇头,想到父亲还在忍受牢狱之苦,他实在没胃口吃东西。
季云初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劝道:“沈大哥,吃些吧。师傅说过,吃饱了才有力气跟那些恶人厮杀的。”
沈长亭抬眼看看季云初,暗自舒一口气,接过糕点强迫自己吃下去。
上官迦叶端起水杯细细品尝着放入花叶的茶水,秀眉颦蹙回想着昨夜三人的对话……
这就是昨天夜里上官丽和上官茗说的,虽然至今回想起来她们的话都让她觉得荒唐,但那落入凡尘的八颗花栀籽真的在让大唐变得动荡,若要炼制长生不老药便得将这八颗花栀籽全部收集齐全,而炼制药诀则藏在太佩珏中。上官迦叶待要详细询问,却惊骇地看到上官丽和上官茗满头青丝瞬间变成白发。那是一个警告,她们不可以再多泄露天机,若再多说只怕会连累整个百花宫。
可眼下怎么办?
上官迦叶望着眼前这两个男子,心中打定主意,这所谓的天机更是不能告诉他们的。
季云初双眸闪烁憎恨焦急的精光,墨眉紧蹙恨恨地道:“锁阳城如今兵临城下,粮草告急,扫北王还被关在天牢中,这皇帝真是昏庸无道,被那可恶的妖精迷惑。可惜我义兄柳颀云不在长安,否则定要联手杀入天牢。”
“你义兄?柳颀云?”上官迦叶听着这个名字讶然望着季云初,一时哭笑不得。
这可真是奇妙的际遇。
季云初不知她为何惊讶,闷闷地道:“是啊!”这人总是一惊一乍的,不过是联手杀入天牢而已,用得着这么惊讶么。
“如今扫北王未救出,战火不能停熄,又多出个古丽贤妃刺杀皇上的事情。真是让人焦头烂额啊。”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苦思中。
上官迦叶深知时间不能再耽搁,战场更是瞬息万变,微微沉吟片刻,晶亮的双眸射出坚定的目光,望着二人道:“我们得破坏他们的计划,只有救出扫北王,才能解决锁阳城危机。”她看向敛眉低目的沈长亭道:“沈伯父收集的罪证或不能将曾老儿置于死地,但我们在这里想得焦头烂额也无用。不如我们先看看那些罪证,看想办法?”
季云初点头附和:“总是比坐以待毙强。”
“好,我们现在就走。”
三人迅速整装,飞一般出了夕阳楼。
望着三个翩翩背影在温润的晨光里翻飞奔驰,上官丽和上官茗相视释然一笑。
或许,人不是慢慢长大的,而是一瞬间!
——
沈御使的府邸并非他们自己盖的,而是皇上赏赐其前朝某个死去文职官员的府邸。
上官迦叶、沈长亭和季云初三人为了避开家丁嘈杂,便从后门潜了进去。
沈长亭走在前面带路,上官迦叶和季云初紧随其后,三人先穿过林荫交错的苍翠竹林,再踏上山石上蜿蜒曲折的游廊,一路上佳木葱茏,蜂蝶飞舞。终于在三人躲躲藏藏地绕过一处紫藤攀架的广轩,一个角楼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上官迦叶望着这个静谧幽雅的所在,咂舌叹道:“果真是绝好的书房!”
沈长亭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能常来到这里得到父亲教导和训诫的只有兄长,而他永远都是那个羡慕者,他却并未多言只淡淡地说:“我们进去吧。”
上官迦叶多少知道些他与沈御使之间的父子恩怨,便不再多言。
——忽然,书房的门却由内轰然打开来。
上官迦叶、沈长亭和季云初三人神色一凛,手已按在各自兵器上,双眸散发冷峻气息死死盯着书房门严阵以待。
——“三位公子早安啊!”
门开处,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双臂挽在胸前以俯视的姿态倚在门口,艳丽的桃花妆描绘出一双凤眼娇憨妩媚,一头青丝梳着仙子双鬓,一朵桃红色点缀其间,繁复却是朝气活泼。泓蓝色长裙逶迤曳地地,胸前是一抹鹅黄色绣花牡丹裹胸。
三人一见是姚欣儿,顿时松懈一口气,各自收敛杀气。可再瞅着姚欣儿挡在门前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且那看似轻松的笑容里实在有太多话要说,三个人又心虚地紧张起来。
姚欣儿抚了抚被风吹到眼前的青丝,抬头,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是欣然笑意,“呵呵,欣儿可是在这里等你们很久哩!”
“你怎么来的?”上官迦叶惊讶地望着姚欣儿,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
姚欣儿明媚地冲她笑起来,嘟着红润的双唇无辜地撒娇:“叶哥哥,自从你那天打昏我之后呢,欣儿在家整整昏睡了一天,那感觉呢……就像喝了两坛子醉花间。”她说着还故意做了个醉酒的娇俏样子,然后冲上官迦叶说悄悄般的语气道:“你知道的那感觉的。”
上官迦叶忍不住额上冷汗直冒,她挠挠头,涎着脸干笑道:“我的欣儿妹妹最乖巧,自然懂得叶哥哥一片苦心嘛。呵呵,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来沈府?还来到书房?”
上官迦叶的疑问,也正是沈长亭和季云初现在的疑问。
姚欣儿恢复正常神态,笑颜有些娇羞地道:“前日来时,我以……以与沈大哥有婚约为由救出沈大哥,可你们把我打晕了,我知道你们探完伯父后一定会回来。所以我便跟二夫人说想找沈大哥。她就让我直接来书房等你们。”
上官迦叶和沈长亭相视一眼,各自暗自咂舌叹息,这沈府的二夫人果然精明。
“反正你是沈家未来儿媳,自然可以进来”上官迦叶斜睨着这个娇羞的小姑娘小声嘀咕。
沈长亭和季云初一起瞥向她,两个人一个害羞,一个恼怒。
季云初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妩媚凤眼下那颗小小的黑痣越发显得清晰,他上前一步,道:“欣儿小姐,我们急需找到曾老儿的罪证,若方便,可否帮忙把风?”
“乐意之极!”姚欣儿灿然一笑,让开房门。
姚欣儿守在门口,上官迦叶、沈长亭和季云初三人在书房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找到丁点儿有用信息,反而累得满头大汗,满脸灰尘。
“每册书籍,个花瓶儿都翻过了,甚至都没个暗格。”上官迦叶兀自嘟囔着四下张望,她抬手擦擦脸上的汗水,问沈长亭:“长亭,你再想想伯父还有可能放在哪里?”
沈长亭扬起脖子望着阁楼屋顶,沉吟道:“父亲说,满月之时,仰头望天便可知晓。”
“满月之时,仰头望天?”
“沈伯父告知我们‘满月之时、仰头望天’,可如今正是月末,哪里能来得满月?”上官迦叶满腹疑惑,一手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发带。三人仔细品着这八个字,再次陷入沉思。
季云初站在门口望着书房前面的湖水,波光粼粼的湖水刺得他凤目精光微闪,忽然醒神过来,回眸问:“沈大哥,你可知满月之夜,湖水里的月光能反映到书房?”
沈长亭黯然地冲季云初摇摇头。
上官迦叶正坐在沈御使书桌前,目光穿过窗棂望向天空,听到季云初如此问,也想到些什么,思忖道:“长亭,可记得南朝宋何偃《月赋》曰‘远日如鉴,满月如璧’?”
沈长亭疑惑地望向上官迦叶,“记得。”
上官迦叶望着墙角正衣冠的铜镜,沉吟道:“‘远日如鉴,满月如璧’,鉴乃镜也,璧乃玉也。若以铜镜将日光反映于屋内,或可照亮屋顶?虽然每月月圆轨迹不同,可总算知道那东西藏在屋顶了。”
三人兴奋地开始取下铜镜,沈长亭和季云初搬着镜子到书房外,而上官迦叶则足尖点地,翻身跃上书房横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