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难解的几何是三角恋,边与角的关系错综复杂,没有定理。
其实,在这场骇世惊俗的恋爱里,最苦最难的要数陆小曼。陆小曼是京城名媛,是许多男人心中的花魁,她的花边新闻,让多少人如蝇附膻。一时间,卫道士们的责骂,社会的非议,来自双方家庭的阻力,如潮水般地向她涌来。尽管徐志摩对陆小曼的感情刻骨铭心,但是面对巨大的风浪,他还是尴尬地逃到欧洲去避风头。可陆小曼却哪里也去不了,她还是人妇,只有默默地待在家的城池里,日日听长辈的数落、朋友的讥笑,看丈夫的冷眼。流言蜚语如万箭穿心般地向她袭来,她只有捂着胸口低声啜泣着。
陆小曼从小受到西式教育,且多才多艺,她的思想奔放,对爱情充满着许多美好的幻想。而丈夫跟她却偏偏是两样人,对那些男女间的甜蜜和浪漫一概不懂,把她娶回家,便不再用心。整个人仍沉浸在功成名遂之间。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寂寞得只有闲看落花伤感,悲听细雨落泪。白天把自己泡在交际场上狂欢娱乐,夜晚听着更声苦挨到天明。
有人说,女人天生是感情的动物,往往把情看得比天高地厚。古往今来,多少女人因感情空虚而寂寞,为遭冷落而痛苦绝望。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惨白的月弯弯勾出过往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
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
……
那首哀婉幽怨的《菊花台》响起,幽幽的旋律中浮现出《雷雨》中繁漪那张惨白而凄美的脸。陆小曼也是繁漪,她的内心也如古墓般的冰凉,她渴望的是热烈的奔放的两情相悦的爱情。她渴望谁能把她从古墓中拉出,给她吹些和暖的风,晒一下明艳的太阳。
偏偏这时徐志摩出现了。他的气度如雨洗湖林般明净,温情如春风扶柳般轻柔,他的才华,他的风趣,他的灵动,哪一样不是让女人喜欢的。他陪她看戏,陪她下馆子,他带她郊游,他为她写滚烫的情诗。徐志摩让寂寞中的陆小曼找到了丢失了很久的幸福。女人大半都是为爱而生的,有了这样美轮美奂的爱情,陆小曼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挣脱这没有爱情的婚姻樊笼。
陆小曼与林徽因不一样,她是经过婚姻的人,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她是勇敢的。而林徽因不同,她从未涉入过婚姻,对婚姻总有所期待,对感情也有所顾虑。所以她总是犹豫的。陆小曼与林徽因相比,更像一只燃烧的荆棘鸟。
徐志摩走了,他们的爱情仿佛是呵在玻璃上的霜花,很快就被融化掉了,只留下泪痕样的痕迹。陆小曼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家里。自从与徐志摩恋爱后,陆小曼忽然感到自己再也不能与王赓像过去那样相处了。别扭夫妻之间没有爱情还需日夜相缠,身体上受的苦刑,是苦在心里,不能为外人知道的。更要命的是,她没有了从前的自由,她的四周仿佛被围起了篱笆墙。她的娘时时要她陪着,她的每一步行踪,都被仔细追问着,她如一朵娇嫩的花忽然被铁丝网缠罩住了,花朵日渐憔悴着。她的身体本来就娇弱,现在每天面临着争吵、指责、苦劝和威胁,心脏时时被一潮一潮的浪激得像莲蓬一样都是窟窿,血液涌涌停停,有时如失控的野马狂奔无羁,有时如屋檐的滴漏有一答没一答的。感时心口就疼得如同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一样。
娘不时地缠着陆小曼,要她陪她一起去出去看病。她娘是个精明的女人,她并没有因为徐志摩走了而放松对女儿的警惕。她知道女儿的心并没有死,还在徐志摩的身上,她要时时监控着女儿万不可大意。
陆小曼与娘坐在汽车里,一路上看着窗外柳穗飘飘桃李花红,她痴痴地想着,时间过得真快呀,好像昨天还跟志摩一起去爬长城去香山赏红叶,如今春天却来了。想到徐志摩,她的心脏紧缩又是一阵难受。忍不住试探娘的口气说,娘,照这样的日子再往下过,我怕我的身体要担受不起了。她的娘瞥了她一眼神色严厉地说,你这是自寻烦恼,自找痛苦。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天到晚要模仿外国小说的情节,整天说什么精神上痛苦呀之类的话。
她的娘是旧封建旧礼教过来的人,在她心里,夫贵妻荣就是女人最大的幸福。而这些她似乎都得到了,娘觉得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陆小曼对娘说,难道女人就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娘冷笑了一下说,不要给我讲那样些无味的道理,从古至今女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偏偏你要讲什么痛苦。陆小曼斗不过娘,娘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再说是爹娘把她养大,她不忍心让娘伤心。陆小曼只有捂着胸口独自啜泣着说,我的娘呀,你可害苦了我,我的一生幸福恐怕要为你牺牲了。
陆小曼的娘如铁壁铜墙般地阻挡在陆小曼与徐志摩之间,让他们针扎不进,水泼不进。陆小曼在给徐志摩的信中有几分抱怨和几分气馁地说,也许朋友们的劝慰是有道理的,你应该离开我去海外洗一洗脑子,也许可以洗去我这污浊的黑影,使你永远忘记你曾经认识我。……我这里是满地荆棘。
每当这时,徐志摩便立即给犹豫中的陆小曼回信,鼓励她说,我不愿你再有踌躇,上帝帮助能自助的人,只要你站起来就有人在你前面引路。
徐志摩的信常常如一剂强心针,给陆小曼力量,让她重新振作起来。两个影子爱人,一个在海外惆怅,一个在闺中呻吟,彼此鼓励着前行。
哭泣、指责、争吵,整天像阴霾包围着陆小曼的生活。她被围在四面楚歌的囹圄中,苦苦地挣扎着,她那颗心已经千疮百孔。离婚?在她娘那里是断然行不通的。他们陆家是名门,决不能出女儿离婚改嫁这种“有辱门风”的事。面对母亲的言辞,陆小曼大声说,一个人做人,是为自己做的,还是为着别人做的?一个人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她的娘冷笑着从床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扔在她面前说,你慢慢地看吧,一会儿我还有话说。陆小曼看到熟悉的笔迹,大吃一惊。这信竟是徐志摩写给她娘的信。她不知道徐志摩在这封信里究竟跟她娘写了些什么。
她读着读着不禁泪如泉涌,每一个字都被浓情所包裹着,让她读不下了。徐志摩用如稚儿般的真情来呼唤和哀求着陆小曼的娘,希望她能给他俩一个生路,让这两个相爱的人能走到一起。徐志摩这个书呆子,他以为以他姣好的文笔真切的情感能打动陆小曼娘的心,可惜,用陆小曼的话说,徐志摩明珠似的话如同跌倒深海,一点光辉都不让他发。她的娘,心像岩石一般硬。她替徐志摩感到不值。
她跟娘大声争执着理论着,忽然她感到心脏绞痛,脸色惨白。
她的娘发现她神色不对,赶紧惊慌地带她到医院去检查。给她看病的老外国克利医生对她的娘说,她的心脏和神经都得了十分严重的病,不能再受刺激了。从此陆小曼又多了一个仇敌——病。她在给徐志摩的信中悲哀地说,我现在是满心的病和满身的病。
为了躲开这些纷争,也为了身体上的原因,陆小曼决定到西山大觉寺去静养。时值春天,路上满山开遍了如雪的杏花,到处飘着阵阵香甜的花香。望着美景,陆小曼第一次感到人生的静美。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徐志摩,幻想着今生能有机会与他一起,也买个开满杏花的山,在这里过着隐居的神仙眷侣的生活。
然而,陆小曼美好的幻想如春天的杏花一样,开得灿烂而短暂。她还得面对复杂的人生。王赓马上要任五省联军参谋长,陆小曼的家人特别是她的娘,喜得如脸上饰了金。而陆小曼的心更加惶恐,她知道这下子与他离婚的前途会更加渺茫。
一次正吃饭时,娘老生常谈地又说起了要陆小曼随丈夫南下的事。几番争吵后,陆小曼心焦力瘁一下子昏厥过去了,众人连忙把她抬到屋里,赶紧又把老克利医生请来。等陆小曼醒过来时,只觉得心跳得要从喉管里蹦出来,身体热得又像在火中浸着。几个医生低头细语着,陆小曼这次发病的确不轻,她的心速快得惊人,如果持续这样下去,会危及到她的生命。朦胧中,她看见胡适走到她的病床前,轻声耳语问,要不要打电报让志摩回来?陆小曼听了心中一阵恐慌问,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还能再见到志摩吗?此时,陆小曼多么期望徐志摩立刻飞到她身边,但是她不敢,国内正是这样胶着的情形,她含着泪轻轻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