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饭后,尤建美又是照例去加班,将洗碗刷锅的任务布置给了丈夫后就匆匆地走了,万万没有想到丈夫竟然尾随在身后。
毛先武长了个心眼,决定先跟踪后再刷碗,他远远地看见妻子缩脖端腔地向三水北岸走去,消失在“野狼沟歌舞厅”的楼下:至于进了哪个单元,就看不清了,由于住宅楼的第一层都破墙开店,有商店、有洗脚房,五花八门,毛先武正要走过去核对一下,妻子究竟是走进哪家店铺,却被身后一声耳熟的呼喊给打断了。
“先武!你看什么呢?”
毛先武回头一看,原来是大舅哥尤建公,不禁有些耳热,白皙的脸发红了,如果让大舅哥发现自己跟踪她妹妹,未免也太尴尬了,一时语塞,毛先武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正值秋风扫落叶之际,在外边站久了他后背有些发凉,就本能地领着大舅哥向石屋走去。尤建公也是头大脖子短,同他妹妹长得一样,真像一个模子里卡出的两个产品,只是个头略高一些。从他气喘吁吁的样子看,好像有什么急事,寒暄几句,尤建公便引入正题,问道:“你什么时候回省城?有件事得给办办!”
毛先武的假期已经到头,本该就走,可又不放心妻子就反问道:“大哥,建美成天晚上加班,她是不是又到歌舞厅唱歌去了?”
尤建公看他现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批评道:“你就别管她的事了,反正都为了挣钱,你就先把我的事跑跑。是这么个事,村长打算引进资金办大企业,听说省城钢铁厂要搬家,村里愿意让省钢厂搬来,住房、厂房都没问题,就建在四水西边的河套上,地皮钱省下一大笔……”
毛先武显出扫兴的神色,摇头道:“村里要想看京戏,我倒能帮上忙,跟团长说说来演几场都行。办钢铁厂的事,我怎么能搭上腔呢?简直是一竿子扒拉不着的事。”
“别急!听我说,村长知道你在省城工作好几年了,总会有点熟人,想想办法给挂上钩,只要能让钢铁厂的头头来咱野狼沟看一眼就行。村长说了,给你报销路费和招待费,还给你发一份工资,准比你在省京剧团挣钱多。”
“不行,我没空,每天早晨都得练功,晚上还得上场,哪有时间干这些事呢!”
“你就别练功了,眼睛再震坏了,不但不能工作,还得再搭上个人伺候你呢!更不合算。”
毛先武静下心来一想,多得一份工资倒是件美差,连做梦都想发财,岂能送上门的钱都推出去么?可是这个差事不好干啊!虽然在省城待了好些年,却从来没去过钢厂,大门冲哪开也不知道,厂长姓甚名谁也不知道,钢厂是不是想搬迁更不知道。坐在石屋小石头炕上的尤建公见妹夫的小白脸上显出十分为难的神色就劝说道:“你不了解情况不要紧,两个肩膀上边抗着一张嘴,可以去问么,事在人为,想挣钱不出力不行!我现在开公司这几百万资金不都是一点一滴挣出来的吗?我刚到小镇去打工那阵同建美两个人连吃一顿面条的钱都动脑筋想办法,利用这几块钱同老板打听哪儿有打工的地方,不花钱买人家的面条,人家都不爱告诉你信息……”
毛先武听了之后,似乎受到一点启发,回想起省城京剧团的开支状况,也确实令人心酸,别说发财,连吃饭都感到有了上顿不知还有没有下顿,可是让一个大钢厂搬到偏僻山沟里办也太离奇了,他自言自语地摇头说:“人家能来这开工厂吗?”
尤建公点着硕大的脑袋,胸有成竹地说:“你是唱戏的可以假戏真做么!只要你让他来了,我就有办法让他们钢厂搬来,你就利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来了就行,我每月照开工资给你,剩下的事不用你管!”
二人争执起来,互不相让,各持己见,几乎吵得面红耳赤,忽然木头条钉成的简易门开了,缩脖端腔的尤建美来了,亮起低沉的女中音嗓门喊道:“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吵吵!”
毛先武心里装的只有妻子,一见了面劈头就问:“你到底上哪去了?”
“加班哪!”妻子一边脱外套一边说。
“上野狼沟歌舞厅加班?我都看见了还撒谎。”
大舅哥尤建公哈哈大笑道:“噢!难怪你直瞅那几个霓虹大字呢!原来是跟踪追击啊!”
“我亲眼看见你进了歌舞厅下边那家店门,不是去楼顶歌舞厅,是去干什么?”
大舅哥尤建公收敛了笑声,一本正经地说:“ 唱歌是时尚,很流行,这有什么?”
毛先武却正言厉色地说:“我不愿意她唱歌给那些男人听!”
大舅哥尤建公戏弄道:“你我不都是男人吗?”
妻子尤建美感叹道:“他就让我唱给他一个人听。”
大舅哥尤建公微笑道:“观众太少了,唱歌的也没有情绪呀!众人捧柴火焰高,听众越多,唱歌劲头就越大。”
毛先武喟然叹息道:“你不知道呀,大哥!夜总会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一听她唱歌,就像着了迷似的,老起哄,不光鼓掌,还都又喊又叫,我一见了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妻子尤建美凑到丈夫脸跟前,深情地望着那张白皙激动的脸悄声问道:“你今天还看到有人起哄,大喊大叫了?”
毛先武显出茫然的样子,大舅哥尤建公替他回答道:“他没进去,只在隔水相望,看着浴足两个字就被我给叫回家来了。”
尤建美如释重负似的长出了一口气,坦然道:“上歌舞厅都要走足疗店的楼梯,我也没上楼,只在足疗店帮个小忙。”
毛先武嗔怪道:“什么?你到洗脚房干活!给人家洗脚啊?”
妻子尤建美感慨万千地指责道:“我给你洗过多少次脚,你还记得吗?”
毛先武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时候你是到我家打工,为了挣钱!”
“我要到洗脚房打工,不也是洗脚挣钱么!”
大舅哥尤建公又哈哈大笑道:“只许给丈夫洗脚,不许给别人洗脚。”
毛先武气急败坏地抗议道:“你给人洗了脚,回家来给我做饭吃,难怪面里总有酸臭味呢!”
尤建美白天在野狼沟秋桃加工厂上班,晚上在洗脚房上夜班,挣了双份工资,从中她也学了不少足疗的医学知识,便向哥哥和丈夫介绍道:“你们别小瞧了这双脚,脚上许穴位关系到人的五脏六腑,不论是心脏病还是肾炎,在脚上都有反射区,按摩好了脚上的相关穴位可治大病,不信,我给你们试试!”边说边脱鞋脱袜,展示自己的脚丫子。
毛先武捂住鼻子抗议道:“哎呀!你快穿上鞋吧,这间小屋里除了臭脚丫子味,没别的了!你也不知道害羞?”
尤建公却笑着来帮妹妹解脱,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学知识要付出代价么,闻点臭味能学到治病的知识,那不省了许多医疗费么!”
尤建美指着自己的脚心和脚掌说:“瞧这中间的地方就是个著名的涌泉穴,管很多病,你们自个都脱下鞋,去按摩一阵就会有切身体会了。”
随即又向丈夫说道:“你的眼睛有病就按第二个脚趾和第三个脚趾之间的根上,如果你能天天按摩个十来分钟,保证视力明亮,不会再犯眼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