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饭后,妻子尤建美又要去加班,丈夫毛先武理直气壮地说:“这回我一定要跟你去看看!”
“哟,洗脚有什么可看的,你还是留在家洗碗吧!”
“不行,我不许你再给那些老爷们洗臭脚丫子!”
“你这人也太愚昧了,脚是最干净的,两层包装,穿鞋是硬包装,穿袜子是软包装,只不过有点汗味,其实比手干净多了!”尤建美转悠着两只大眼睛发现丈夫在苦笑着,可能是觉得此话有理,就又接着说道:“我看你的假期也到头了,明天就回省城得了,我哥不是还求你给村里办事么,你倒给忘了,俗话说,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么!”
毛先武心烦意乱地用手直挠头发,烦躁地说:“你哥让我把钢厂领导带到野狼沟来,我是个小演员,能跟人家厂长说上话么?”
“动动脑筋呗,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只要你想干这件事,就能想出办法,事在人为么!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可别再跟踪了,坐在家里想它一个晚上准能想出办法来。”临走时她又在毛先武紧锁的眉头上温柔地亲了一口,“拜拜!”
妻子的一席话使他感到仿佛肩上压了一座山,哪有心思去看她给人洗脚呢!简直是坐卧不安,想到村里多开一份工资倒是令人欣慰,可是怎样去结识钢厂的头头呢!一直想到妻子加班回来,才想出一个办法,就是按着常规酒席桌上好说话,于是就向妻子问道:“你哥说,能给报销招待费,你问问他能报销几次酒席钱?”
尤建美很认真地打开手机,然后向丈夫说道:“我哥说了,一百顿饭也能报销。”
毛先武半信半疑地说道:“你哥口气好大呀!他干吗肯花这么多钱呢?”
“那你就甭管了!这是投资么,人家肯定说话算数,不会不给你报账的!”
毛先武心存疑窦地自言自语道:“一百顿饭,至少得一两万元,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你是个穷光蛋,一听到成千上万就给吓唬住了,我哥的建材厂制造一间塑料小屋就卖3万元,现在少说也生产了七八百间,你算算能卖多少钱!”
“唔!上千万了。”毛先武叹息道,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妻子问道:“你是不是也希望我能发财呀?”
妻子摇晃着大脑袋,亮起了女中音嗓门,颇有感触地唱道:“我不希望你发财,我只希望你健康,如果你要发了财,我就会变成你的裤腰带。”
毛先武很欣赏妻子的歌声,妻子一亮嗓他就陶醉了,可是仔细一品味又发觉这歌中含意太离奇,便指问道:“你不希望我发财,愿意我成个穷光蛋?”
“我是不愿你把我当成你的裤腰带。”
丈夫大惑不解地抗议道:“你变心了,你不爱我了!”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红光,他显得十分认真而痴情。
“我爱你就不能有别的爱好吗?”
“你还想爱谁?”丈夫有点胡搅蛮缠了。
“我没有爱过别人,但是我也是个大活人,我也有我的爱好、追求和事业,为什么我连这些自由都要受到限制。”
丈夫看到妻子流出了深情的热泪,似乎有些省悟,放缓了口气问道:“你是不是厌恶我不让你到夜总会唱歌了?”
尤建美感到很委曲,她很爱唱歌,却不敢去唱,因为丈夫不许她去夜总会唱,对此已经压抑在胸中成了积怨,只有在和白云谈话时才流露出来。由于白云承包了野狼沟歌舞厅,为了扩大财源曾经几次来动员尤建美晚上来伴唱,却都被谢绝了。白云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尤建美是不敢违背丈夫的意志,就时常来旁敲侧击:“你活得太窝囊了!怕个小白脸竟怕到这个份上,连个歌都不敢唱了,跑到洗脚房打工,给人洗臭脚丫子,真是捧着金碗去要饭吃,我都替你生气。”
使白云感到意外的是,尤建美却说她并不生气,这是丈夫对自己的爱,应该高兴才对。白云一听就压不住火了,讥讽道:“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可不行,干什么也不能委屈了自个儿。我知道你的病根在哪儿,就是玩的男人太少了,没跟第二个男人上过床,就把自家男人当成宝了。他放个屁你都想去分析分析这里有多少氧气。”
尤建美听了这些野性十足的话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半开玩笑半正经地问道:“你玩过多少男人?”不料白云竟毫不掩饰地说道:“也许我这副色相很合乎好色男人的口味,他们欣赏我的俏劲,我的眼睛还没有你的大,也没有你的美,反正我打男人跟前一走,就凭这一步三晃就能把他们拿倒。”尤建美仔细地端详过白云走路姿势是婀娜多姿的模特步,长脖子上的小脑袋在晃,细腰上边的胸脯肉在晃,两条交叉的长腿上的丰臀也在晃,真可说是一步三晃了。
白云向尤建美煞有介事地说:“你的病就是太痴情了,当你看到有别的女人把你男人勾搭跑了,你就傻眼了,噢,他那么老实,也有花心。”尤建美对白云的话就像听故事一样,从来不往心里去。而白云却认定了尤建美这个稀有的女中音是个摇钱树,要办红了歌舞厅这是不可或缺的资源,每逢遇到毛先武时,白云总是居心叵测地在他面前一步三晃显得分外多情。当她发现毛先武的眼睛并没有被她给勾到高跟鞋里,就恼羞成怒地又一步三晃地走回来兴师问罪:“喂!你眼睛是不是有病啊?”
毛先武便憨笑着认真地回答道:“过去有过网脱,现在已经好了。”
白云似乎觉得朽木不可雕了,就来打抱不平了。“你对建美管的也太严了,她是你老婆,不是你雇来的佣人,知道吗?”
毛先武也觉得白云说的不无道理,就委婉地向妻子道歉。妻子觉得丈夫开始理解自己的苦衷了,便收敛了哭相,二人相视了半晌,妻子竟破涕为笑了。
丈夫却还绷着脸,陷入往事的追忆中,若有所思地说:“你刚到我家那阵,真像一碗清水,一眼就看到底,是我带你走进了夜总会大门,是我纠正了你每次唱到高潮时总是差半音……”
妻子的思绪也随同丈夫一起进入了往事的回忆中,接过丈夫的话茬说:“当我听到歌迷们的第一次掌声,又兴奋又害怕,而你却充满了善意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你后来就开始讨厌起来这些掌声……”
妻子娇嗔地望着丈夫,似乎在察言观色。妻子的预感兑现了,丈夫一听到掌声二字立刻又神经质地变了脸,悻悻然斥责道:“这掌声,充满着淫邪,不怀好意,你没听见那掌声中总夹杂着喧笑声,叫嚣声,还有尖锐的口哨声?”
妻子柔情似水地搂住了丈夫的脖颈,亲了一口,然后劝慰道:“亲爱的,你别总有成见,他们欢悦的是歌声,并不是我这个人。我的形象你最清楚,头大脖子短,一脸高粱米色,谁都不会有感觉!”
毛先武仔细地端详着妻子,怎么看都觉得妻子是美丽的,对自己充满着吸引力,就说道:“老婆就是自己的好,我就不信,你没有魅力。”
尤建美从丈夫坚挺的搂抱中深深地感受到他没有花心,便戏谑道:“人家都说,老婆都是别人家的好,你怎么就例外呢?真怪呀!”
“这是邪门歪道,都是那些有钱的人吃饱了撑的,成天没事干,总在琢磨别人家的老婆,其实,人都是披着一张皮,有什么美不美的,如果都成天去钻研业务,就都没有那些闲心了。”
妻子相信丈夫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是总有一种美中不足的感觉,由于丈夫对自己的过分喜爱,竟使她丢失了出去唱歌的自由,爱情的专一和唱歌的自由,两者相比,谁轻谁重呢?在尤建美的心目中,总觉得哪一个也不能舍弃,失去了哪一个都感到心理很不平衡。过去丈夫失明给他拉胡琴到夜总会演唱,小镇的歌迷都喊她是德德玛第二,热烈的掌声和喧嚣声使她惊讶陶醉,从而唤起她对音乐王国的向往,萌生了一种演唱生涯的追求,使她感到自身价值的崇高兑现,可惜这种美妙的时光却是昙花一现似的。自从丈夫治好了网脱以后就不允许她再到夜总会去唱歌了,不禁使她从美丽的山峰一下子跌落到失望的低谷。每当她怯生生地向丈夫流露出自己的美好憧憬时,总会遭到丈夫正言厉色地指问:“他们摇着大红票来请你去陪酒,都是当着我的面说的,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你还要我不去限制你的自由,难道你还向往这种追求吗?”
妻子被丈夫的怒吼震慑得发抖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丈夫失去了妻子的搂抱如火上浇了油,提高了嗓门斥责道:“市场把你捧成了歌星,市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市场把你的双眼都贴上了大红票,这是封条,让你看不见谁是你的亲人。”
丈夫一发怒,自然也就不再坚挺了,在颠龙倒凤中本来可以顺水推舟地将妻子送上人间极端的高峰,可惜的是妻子触到了丈夫心头深处的隐患,使美好的享受不得不中途搁浅。妻子爱丈夫也怕丈夫,也许怕就是爱,她只能在丈夫的鼾声中暗自惋惜和流泪,在悲泣之余,她不禁会扪心自问:难道是自己错了么,难道一个女人一旦成了男人的妻子,就只能去操持家务和生儿育女儿,不应该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一种无端的失落和烦恼之感犹然袭上心间,使她不得不去考虑在爱情和理想之间是否需要进行一个二美不可兼得的取舍问题。这个难题足足使她一夜不曾合眼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