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松开她,笑道:“别忘了,我们在后边等着你,莫要食言。”惜云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屋。
碧玉在屋里正熨着一件绣花紫绢裙,迎芳问她道:“鸟儿可喂了?”
碧玉答了是,迎芳道:“去衣橱里把姑娘的月白色的云袖坎肩拿出来。”
说完自己迎上来把惜云外面的比甲脱下。片刻换好了衣服,两人又出了房门。
笙管声扬弦声,动戏台上伶影绰约,台下戏音迷漫,醉人动容,众人都在凝神赏戏,惜云心中却渐感乏味,兼之在后花园里顽的也有些许累了,不禁抬手将口遮住打了个哈欠,忽觉得左肩被人敲了一下,她把头向左一转只见那人影向右边一闪,右肩又是一下,惜云已经臆着是谁,也不回头,只道:“你今日回来的倒早。”
只见清彦回身看了一眼惜云笑道:“大清早的就困成这样?”
惜云把头一歪道:“谁说这困了?”
清彦道:“我都看见你打哈欠了,难道你还要狡辩?”
惜云无可辩证便道:“你素习不喜看戏,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清彦刚要说话,只听旁边的向月儿笑道:“这些天老爷有公事在身,不似先前羁管着你,又纵的你像个脱缰的野马一样了,现在有从哪里来的?”
清彦道:“刚去了东市的‘游龙衢’逛了一回,说来也巧我在那里竟看见了玉昌王爷,还说等暇时让我去他家吃酒。”说完又走到惠芳身旁恭身问道:“大哥哥什么回来的,我因不知道他早已回府故这几天也没有前去问安,烦请大嫂告知大哥哥,不要怪我。”
惠芳笑道:“你何时变得这样多礼了,你哥哥却不会理论这些的。”
清彦笑道:“这样便好。”这时萱华夫人回过头道:“丸药可按时服了?”清彦道:“早上已经服了。”萱华夫人道:“前几****又听见紫烟说你又不按时吃药,切记住早晚各一丸,每日要按时定量服药,药效才显。”清彦默默点了点头。
萱华夫人此时说的丸药,是用来给清彦治疗痴疾的,他天生心无心,身上带有一种痴魔之症,从小若心中有愁闷,或伤心的事,此病症就会发作,发病时形止痴呆,口有谵语,像是鬼祟附身一般,请了多少医者僧道来看,都不管用。
且说清彦一会儿又移步到惜云跟前喃喃道:“给你带了一件好东西,想不想看看。”惜云转过身只见清彦从袖中取去一件小物什,推开手掌赫然一小木舟,不过三寸长,却刳刻的惟妙惟肖十分揣称。惜云面露喜色伸手拿在手中观赏把顽。清彦道:“这是游龙衢的张麻子刻的,怎样?”惜云点头道:“做的很精致,此人的手必定很巧,真不知他不如何雕出的。”
清彦道:“做这样一个少说得费半月的工夫,因他认得我,见我喜欢就送给我了。你若喜欢就拿去顽罢。”
惜云回头莞尔道:“那多谢了。”又看了小木舟果然很好,便递给迎芳收起。
清彦抬起头向四周瞻顾了一眼,神情有些黯然,一阵徐风吹过将他衣肩的几缕发丝吹起,婉约的戏声顺着风向蔓延而去,台上舞袂蹁跹,清彦蓦然觉得心中若有所失,转过身径自去了。
几日后。
翠莺楼因人员萧疏看客也渐渐少了些,戏楼里已没有先前热闹。这天午饭后秋鸾躺在床上小息,汶官边做着针黹边叹道:“不知雪莲姐姐她们现在是何光景,这几日不见心里头怪想她们的。”
秋鸾见她一脸愁容不禁冷笑了一声道:“才去了几日就把你想成恁般形容,没了她们我们还不是照样活着。”说完又闭上双目安睡。秋鸾虽是口中这样说,但他们四人从小一起长大,情似姊妹,堪比手足,何尝分开一时。这几日忽然分开,怎会有不念想的道理,只是秋鸾素日性情最是口硬心软的。过了片刻她又起身正襟坐在床上,像个算命先生一样的掐指一算笑道:“她们去了这是第七日明日就应该回来了。”
汶官道:“可叹我们不能和她们一起去,她们回来我得让他们细细给我说说都尉府里是何等景像。”
秋鸾道:“大户人家又如何,只不过吃穿比我们强些,住的是高阁绣屋,睡的是绸被雕床,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两个眼睛一张嘴,到头来谁又免得了葬于黄土。”
汶官听她越说声音越是无力,二人沉寂良久,汶官又强颜说道:“虽说是这样,但凡世上之人谁不想升官发财呢?男人们十年寒窗,可不是为了一日能得脱樊笼,晋越龙门,日后在朝廷入仕为官,为天下白衣苍生共安社稷,可惜了我们却只是个女孩家,男人们尚有读书科考这一条路可走,女子却只能在房里做些针黹女红,若一个女子识了些许字,有人就责怪她们不守本分了。”
秋鸾听完看着她笑道:“你这一套是听谁说的,看来我小觑你了,但你可知道如今的读书人不但全然没有一点恤民之前,且变的比以前不做官时更加昏愦,只知道贪图享乐,陶醉于纸醉金迷之中,反而不读书还好些,读书本在于明理识知,在他们眼中却只为了做官方才读书,叫我说这样的书不读也罢,让他们做官只是误国误民。”
说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道:“你若想当个男的,待你死后就让阎君下世把你托生个男的去读书去升官发财,何如?”
纹官把手中的针钱放下一头倒在床上嚅声道:“我若可择选,下世决不托生作人。”她的声音很小,仿佛在自言自语,秋鸾并未听到,她拿起手桶就要出去打水洗衣,开门走了两步只见两只青燕飞过落在枝头,只见两只鸟互为对方剔翎,秋鸾觉得两鸟形态甚是有趣便驻足细看,心里想道:“这两鸟必然是一雄一雌才能如此如胶似漆,形止亲昵。”
又叹道:鸟儿尚可在天上成双成对,相携而翔,自己却身陷在这犹如牢笼的戏场不得自由,想到此处不禁滴下两滴泪来,恐被人看见急忙又用袖子拭去。
林府的夜十分静谧,清彦依旧独自掌檠默念“诗经”,只读完几篇国风,不禁感怀先秦诸民的洒脱超然之情操,自认为也唯有孔圣人所说“思无邪”三字方能概全诗三百之本意,诗三百以‘关雎’此篇开头,而此诗虽以写情为主意,却丝毫不露半点****之音,读完觉得清新满口,余香萦绕。若按朱子所解此诗实在颂后妃之德,自然是与原意不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