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叹现今之人学诗皆被前人的释意所迷惑,不能揣磨诗的本意了。不禁摇头替别人哀叹。忽抬头瞥见案前壁上那一幅湘水居士所作的“桃庵红雨图”,画的是庵前桃花缤纷坠落的醉人景象。在灯光的扑朔中桃瓣似在幽幽飘动,清彦不觉已醉入其中,细看了几眼溘然想起前几日在那几个唱戏女子屋内的那幅图来,心中有些暗叹:一个女子才情竟如此出众,却只能沦为戏优。
旁边壁上那把红色的油纸伞还依旧靠在那里,清彦默默的站起身来拿起那把雨伞出了书房,见宿雨仍在案几前那微弱的灯光下缝补自己的那件青缎小短袖,见他出来道:“三爷若觉得读书读的累了,就快些歇息呢,床被已经铺好。”清彦冲她一笑只道:“你若困了就快些回自己屋睡罢,我到外面散散心,立刻就回。”
宿雨莞尔道:“我还不困,把这件衣服补好后就睡。”清彦没有答话,他已经走出门外,一阵幽风掠过不觉打了个寒颤,虽然已是暖春,但今夜的风却像朔秋的风一般。他信步走至东边院角的那幽静的院落,抬眼一看,只见那几楹纹窗俱已熄灯,却能隐约听到几声熙熙碎碎的说话声,不时还有几声轻笑,清彦在门前伫了一会儿,心中觉得有些悒然,转身缓步向回走去……
且说屋内雪莲等人正自谈笑,说到明日即可重回戏院,心中欣喜万分,因在此处到底不是原来的地方,偶来到生处众人心中很是拘谨,都亟盼着要回去,今晚是在林府的最后一晚众人都高兴的睡不着了,只躺在床上聊天说地,雪莲正在和留婉顽笑,蓦地恍惚看见帘外一人影晃动,看其轮廓像个男子,转眼又不见了,雪莲心中很是蹊跷,留婉正和她说话,见雪莲只怔怔的看着窗子,便俯起身来伸手在她眼前一晃,笑道:“看见什么了这样入神?”
雪莲摇了摇头。沉呤了一会儿,雪莲忽然坐起身来,向留婉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你快些睡吧,我去外面方便一下。”说完披上了衣服,开门而出。
她行走在外面的羊肠石子路上,旁边的花草在浓浓的夜色中凝结出点点霜露,前方的少年在夜色里缓缓行走着,从他的步伐中,看得出有些心事挂身。
她静静地跟随在他身后,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就是这个男子曾在她的梦中浮现过千万遍。雪莲自认为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可在那个男子面前,她只要看到那个男子的面容,自己的心就会加快跳动,此时她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她扶在一棵树干上,尽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终于看着他消逝在浓夜里。
翌日清早。
众戏子们正收拾准备回去,只听有人敲门,雪莲开门一看,原来是一小丫鬟,见其身穿云缎薄衫,鹅蛋脸,弯月眉,面容静时恬淡,动而生俏。这丫鬟便是萱华夫人的贴身丫鬟青媛,年方十八。青媛进了屋内扫了一眼屋内四人嘴角微笑道:“太太找留婉姑娘和润官姑娘去一趟,有事吩咐。”润官和留婉对视了一眼道疑惑万分,雪莲问道:“可否说一下是什么事?”
青媛道:“这与你无关,他两人去了自知。”
雪莲听完便不再追问,嘱咐她二人快去快回,两人便同青媛一同来至中萱华夫人上房,只见萱华夫人正端坐在一张披着猩红的雕金椅披大檀木椅上正和一个丫鬟说话,见青媛把留婉,润官二人带到跟前,两人道了万福垂首默立,萱华夫人微微一笑和声道:“你们见了我不用这样约束,抬起头让我看看模样。”留婉听完便抬起了头,见萱华夫人面容和蔼的看着她,心头松了三分气,却不知叫她们所为何事……
萱华夫人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又向留婉道:“卸了妆更比以前清秀了。”又问了两人的年龄,乡籍,润官都答了,留婉只说了自己年纪,至于乡藉已忘记了,贺夫人心中叹了一回,见留婉谈吐洒脱,举止淑雅,心中不免生了怜恤之心,揆人度己,她又想到自己逝去的女儿,遂叹息道:“这么好的孩子,竟卖去做戏子亏她们的爹娘也狠得下心去。”
呷了口茶道缓缓道:“从今日起你们再不用去戏场里唱戏了,告你们个好信,前日我已经令人找了李婆花重金把你二人赎了下来,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林府的下人,来伏侍我,再不用受人鄙夷的眼目了。你二人觉得怎样?”
两人听萱华夫人说完润官还犹好,留婉却恍忽遭了晴天霹雳,心神侘傺,一股闷气涌上胸口,但在贺夫人面前不敢吐露一言,只听萱华夫人又道:“你们放心,我林府受祖训历辈皆从宽对待下人,不是说笑,有多少人把他们的女儿小子上赶着往着府里送我都觑不上一眼。”说完让旁边的画眉将她两人的身契取来给她两人看,留婉没有接,因为她不识字。
萱华夫人见留婉垂道不发一言,忽然润官跪了下来将头俯在地下咽道:“谢太太垂怜,只是我们与翠莺楼的姐姐们同在一起,还请太太准我们与她们道个别,互相慰问一番。”
萱华夫人笑道:“这是自然,我当然知道你们姊妹情深,她们马上要走了,你两人快去罢。送走她们后把这两件衣服换上还过来,过会我还有事交待。”青媛拿了两套崭新的衣裙递给她们,送她们出了门去。
刚出萱华夫人房门,留婉的两行粉泪簌簌的流了下了,润官见她这样知她极为伤心,也不便劝。不觉自己的眼眶亦湿了半边。二人默默走回房屋,雪莲与已经把包裹收拾好正待她两人回来同走,两人进门后,雪莲见她们都眼圈通红,忙问原故,二人方把刚才的事一一说给了雪莲漾官,雪莲听完心中已经灰了大半,想到与她两个人就在此时相别,与留婉近十年的情谊就此割断,心中一酸,清澈的双眸不禁隐隐显出几丝粉色,刚要说话却是如哽在喉,又把话咽了下去,屋子里一阵良久的沉默,听不到一丝杂声,只有几人沉郁的气息。
沉默了半晌,忽听漾官又强颜笑道:“大家也且莫着急,等回去后,我与雪莲姐姐再去求求李妈把你们再赎回,李妈素来喜欢你们二人,应该会答应的。”留婉摇了摇头,用袖口将眼角的泪轻轻拭干,咽道:“我知道李妈何尝想把我们卖掉?怕也是迫不得已,你们又不是不知林府之势,凭她们想想要的别说是两个戏子除了皇家的东西,别的什么是他们不敢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