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就是这样一个人,让英明神武和绝代风华的父王母后在最美好的年华丧命了!
寒山上的师父都是惜才之人,也曾经感慨过父王母后的英年早逝。师父说过,什么都抵不过命,天妒英才!他从来没想过寒山上下来的弟子会中途殒命……
曹彰他是天吗?
罗孤垂下了头,有很多事情都在脑海中浮现和喧嚣,她能做的是什么?能做什么让一切可以挽回?
原来手刃仇人的痛快感永远抵补不了失去的空虚和追悔莫及……她还是输家,即便仇人跪在她脚下,还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
四周的有些冷风吹过,供奉先人的祖祠确实冷森的瘆人。罗孤不吼也不恼,就这么十分平静的看着黑暗里的曹彰,看久了就回忆起往昔的岁月。
回忆了,心痛了,就叹息一声,过了。
就这么静悄悄,这么僵持着的两个人。
不管黑暗的承先殿外的世界正在上演着什么,是一方百姓在长河酒肆街坊摆上长龙流水宴、燃上长串大红鞭炮庆祝恶贼得歼;还是一方全族打入禁牢,婴孩无奶、老者无残饭,年前处斩……
这一刻,两人死寂的身处同一方天地,静默着。
天色渐渐晚了,夜幕慢慢降了下来,承先殿里些许青光都不见了,一片黑暗。宫人只点了一盏铜台烛灯,昏暗泛黄的烛光照不见任何东西,只告诉人们此处还有人在……
曹彰低垂着头,所有失意、悲怆、悔恨、撕心裂肺都不能形容他此时的大悲癫狂。进来后,四周的黑暗让他慢慢沉静下来,一股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颤。
黑暗里独坐着孤王,没有一句话。比他之前想到的歇斯底里的质问、趾高气昂的教训,甚至刀戟加身、欲毁之而后快的愤怒……有太多不同了……太多不同……
跪着,静静的跪着,一直到腿脚麻木、一直到天色变黑。曹彰目光浑浊看向前方的孩子,是的,他理应只是个孩子。自己居然败在了他手上!
昔日的璟王虽然无所作为,自己谨慎处之,渐渐高位。
闻王……自从他出现在罗修朝堂上,自己就没安心的过过一天好日子。罗闻的手段和治国之略一派大家明君的政向,把他压得喘不过一口气,在噩梦里惊醒也是一身黑色龙袍的罗闻端坐在高位上蔑视他的眼神……从未懈怠过。
一直,一直就没有任何动静从前方传来。
曹彰心力有些交瘁,他已知,自己必死无疑;他已知,族人难免一死;他已知,曹家千年基业在自己手里断送了;他已知……
他已经可以预见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不敢确定曹家祖先是否存在过,多到…自己都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梦……多到,只知道一件事……眼前这个避在黑暗中的人,要彻底抹杀他曹家的存在……
这个人曾经在自己面前怎样惊惶过?还是战战兢兢?……曹彰只想仰天狂笑,曾经自信的以为他是最好掌控的一个,却没料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认清过他!和一个陌生的对手较量了两年多,稳操胜券的豪情昨日还在,对手……却在自己败得一塌涂地后还是陌生人……
曹彰沉寂过后,有些复杂的望向什么都是看不见的一团黑暗中。他没想到,孤王在此刻这么沉得住气……他身心皆乏,只想要他给个痛快。
“是曹彰吗……?”
黑暗中传来低沉而苍老的声音,虽然音质纯粹,但音色里的疲惫显现无余。
是曹彰吗?
曹彰自嘲一笑:还是曹彰吗?不是曹彰,他曹彰在闻王在身前倒下的那一刻,已经不是了……
一切已成定局,多说什么都无益,要他在这样一个对手面前低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还是曹彰吗?”
黑暗中再一次传来那一声叹惋的疲惫。
曹彰浑身一震,浑浊的眼珠尽量往黑暗中望去,口中已不觉喃喃了声,“罗闻……”
“你还记得他?”
还是一声轻声的话语,不存在疑问,好似敷衍着,意在继续聊下去……
曹彰抖了抖嘴唇,犹豫了半晌,“我…我已经只记得他了。”
一声零丁似的干笑传来,并不见情绪,“一样,我也只记得他了。”
曹彰沉默下来,有些颓然。
又过去了好一阵沉默,有夜的冷风从窗外吹进来,曹彰凌乱的发丝被风吹得更加乱了。
“我小看你了,孤王。”曹彰略略偏头,很轻很艰难的吐字,“没想到,曹家败的那么彻底。”
黑暗中昏黄的烛光微闪,光晕周遭明晃晃起来。曹彰跪坐的影子被映在了墙壁上,像一头生气渐没的原始巨兽,在诉说着山野的荒凉。
黑暗中再一次传来了声音,“你早就会想了到了吧。”
曹彰慢慢抬起头来,缓缓道:“从罗闻去后,就没再想过了……”
“这一场博弈中,我、你、罗闻都输了……有很多事都忘不了,也不敢想……”
“不,孤王。你赢了。”曹彰轻描淡写的纠正他。
黑暗中传来一声自嘲的低语,“赢了吗?曹彰,你赢了罗闻吗?”
“我赢了罗闻,输给了你。”曹彰再重申一遍。
“你从来没把我当成对手……可是曹彰,我是罗闻培养出来的儿子,你还是没能赢过他。”
曹彰浑身一颤,忍不住哆嗦,“不,孤王!我赢了罗闻……他是我的唯一对手……我赢了…他。”
黑暗中的声音再一次叹息,“曹彰,你输给了我,也输给了罗闻。罗闻他、虽身故,但留下来的经营却还能让你裹足不前……想想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秦良、宁天酬,想想他重用的凌家军……还想想在你身前坐着的孤王。”
曹彰又一次陷入沉默了,渐渐地浑身止不住颤抖。“是……是是这样吗……原来……”
半晌,他才缓过神来,慢慢道:“孤王,这样说,我也输给了你吗?”
“你没输给我。”黑暗中的声音有着安定心神的作用。“……你只输给了罗闻。”
曹彰摇头不信,“可是我现在跪在了你的脚前……你说的没错,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对手。”
“是因为年龄太小了?”黑暗中的声音有了些兴趣。
“是这样的,”曹彰缓缓抬头望着黑暗中的身影,“你今年还未及弱冠,而且表现……可能是被误导了。”
黑暗中的人影摇头,似是在为他不值,“你大意了,罗修国的君王是完全不能看年龄阅历的。”
罗修国君立贤不立长,从小挑选有储君资质的王子进行全力培养。
“这个我知道,可是孤王……你是我选出来的君主啊。”曹彰慢慢闭上了眼睛,看得出他很后悔选错了人。
“不,曹彰。我是从小就被罗闻选中了的唯一储君人选。”黑暗中的人影,为他的错误见解感到惋惜。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曹彰像是受不了这个消息的打击,“你从小就不被重视……日后即位在群臣前的威严建立不起来,罗闻不会这么做的。”
黑暗中人影一笑,“那也是一种保护啊~而且,是因为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
“对,”黑暗中的人影悻然一笑,“我是女子。”
曹彰闻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手上的镣铐也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怎么可能!罗闻他……你……”
难怪孤王从小就被带进宫密养起来,而且没大操大办祭祖,也没昭示群臣观礼。原来是个女子!
“是的,为了立贤,罗闻不仅不论年岁、也不论男女了。所以说,你输给了罗闻……”
曹彰惊恐的难以平静下来,他败了,败给了闻王,也败给了一个小女孩!之前的耀武扬威不就是个笑话吗?“罗闻……我真真切切输给了你……原来我一直都没赢过……”
“我的懦弱让你飞扬跋扈,我记得我三岁那年你在朝堂还是很谨慎的。”黑暗中的人有意问一问他。
激荡过后,曹彰不在叹息了,只是平淡的叙述,“确实是大意轻敌和跋扈让我陷入了你的计谋。”
曹彰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孤王,我第一次认识了你。”
黑暗中紫色的荧光忽然闪现,紫服玉冠的龙临渊一脸平静的出现在了罗孤的头顶。
“你回来了。”罗孤抬头一望,朝他笑笑。
“我都听到了,在杀他的人之前先摧毁他心中的唯一骄傲,否定了他的不多的成就感,把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都抹杀掉。”临渊也面带复杂的看着罗孤,“这是毁掉一个人的良策,你和她真像……在对待这样的敌人上。”
她?圣主吗?
……是的,要想杀掉一个人很容易,光凭武艺就可以做到。可是要摧毁一个人很难,将一个人完全从世间抹杀更难。这也是罗孤为什么要运用权术将曹彰置之死地的原因。
在敌人的战场将他击退、致死,才是真正的胜利。
曹彰虽败,家族的血亲也被收押。但他的心中始终认为自己曾经胜过了强大地唯一当做对手的罗闻,却只是大意败给了没被自己当做对手的罗孤。
这既是现在他心中的唯一的安慰,也是他残存着死而无憾念头的根源。
可能他心中还存着这样的念头:若是当初谨慎些、不选看似最弱的罗孤或是对归来的罗孤早些下手的话,自己完全不会输,就像战胜罗闻一样。
虽败,但仍然有自己的骄傲。
可罗孤正是要把他心中认为的偶然因素,全部转化为他从一开始就必输无疑的必然因素。
罗孤是要完全抹杀他曹氏一族的存在,尤其是曹彰对自己战绩的成就感。要让他产生原来他忙忙碌碌这么多年完全是空茫一场、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的感觉。
与人对战,攻心为上,不战以屈人之兵。
“前世诸葛孔明七擒孟获七纵孟获,不就是为了让他从心底臣服蜀王么?我这样对待曹彰,也不过是想将他的精神也摧毁。”罗孤在心中对临渊叹惜,“……要知道,肉体是最容易摧毁的,它完全不能祭奠父王母后之死,也完全抵补不了我心中的悔恨……临渊,没办法啊,我只能这么一点一点来,将这个大坑趁着曹彰还活着,能填补多少填补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