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披肩的直发上书写：
从古长安出发，我们吃当地的民风，吃黄河的涛声
一碗羊肉泡馍，碎裂成你凄凉的面孔
我看见，我打捞，我在纸上为你包扎伤口
长长的叹息，将你隐身在黯淡的遗址，古刹之内
佛陀僧侣众多，祈祷声声众多
那叩着长头的，那屈膝下跪的，那交出性命的
那违背灵魂的——
此刻，一一经过我们的经书，经过一个个
泛黄的预言
我剔除心跳，剔除肺腑，剔除喘息
这杀戮来得太晚了！这庞大的血腥似乎要淹没我
在西风中，多少次我仰天而望
星辰落在我的眼里，道的养育落在我的眼里
1400道耀眼的光明，浮起我的面容
那吉祥的梦境，我一再走进去，沉迷
听你讲经说法，在一粒黄沙上演义自己的三国
飞鸟成佛了，蝼蚁成佛了，恶和善成佛了
这样的超度以磅礴的海市蜃楼
沙漠中的幻象暗示我：千钧一发，毛发之间
触动到的恨源于爱，分裂过的仇源于爱
爱啊，滋生出了多少无畏的战争
人类的性命时刻剑拔弩张。我在此岸莲心不死
我在一份巨大的爱里逃离、背叛。看看自己
融入恶的勇气，融入善的勇气
修炼石头开出菩提的花，修炼沙粒开出
心的花。此刻，罪距离罚最近
我准备好了，下地狱的面容应该是
莲花里最灿烂的笑容
十三
玄奘的旅途上，白驹过隙不过是一支烟的功夫
请递给我一次灵魂的快感！无需厮杀的爱恋
我要让它呈现佛的本相
西域三十六国的朝勤够不够？
那些美丽的胡旋舞够不够？
我在你的《大唐西域记》里流离失所，我们是
孤独的同类。在这沙尘漫天的时代
一个真理，一个正义，一个理想，一个信仰
都堵塞在生命的高速公路上，残骸历历
1400次在北京通州寺的转佛，点燃你的三盏莲花灯
灯油扑扑啦啦，一个小尼姑笑着
教会我匍匐向上
再向上！我就看见你向我走来
那影像是我熟悉的一抹故国的背影
在所有的理由里，凡是命运赐予的
我都爱！我都虔诚的爱！
在一个个朝朝暮暮的黄昏里，我的莲花里绽放亲人
也绽放敌人，他们我一样难以舍弃
我背负着他们的晴朗，等在你必经的路口
沙露草，白地丁，松子塔，众多的红山白塔
是我们耀眼的瞬间。刹那间的火焰
安详地绽放了，绽放在归途的尽头
为了这流浪的誓言，玄奘的路途上
我向死而生，那个为我备好的位置
我步履坦荡地走过去，距离杀戮和死亡最近的位置
我经常擦洗那上面的血迹
那弥漫的恨，会擦亮我
诵经的目光和虔诚
十四
用脚步测量大地的温度和爱！沙漠上的空旷
荒草一样长满你的双眼，心的佛经
在我到来之前已经幻化成绿洲，甘泉
请递给我消亡的理由！你在穿越新疆腹地的纹理
在吐鲁番的葡萄里重新孕育我的影子
这是多么静谧的一次消亡！
请流下眼泪，流下忏悔的羔羊的眼泪
为我划出那优美的蔚蓝色的弧线
给予天空的一副良药，我同样给过人间
给过大地
黄沙传书的瞬间——
那些纷纷洒落的羽毛
一根根火柴一样，擦亮一个个废旧的帝国
我在一副水的雏形里脱胎换骨
在瓷器的胚胎上受孕，然后又母鹿一样逃离
所有的预言家，为你的到来预言过风暴
所有的人群，为你的到来点燃颂歌的白蜡树
所有的亡灵，为你的到来举行过葬礼
你用心丈量的尘世上，在我孩子的纹身里
我埋植下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希望在我消亡的时候
它们能透过我的眼睛，透过我的骨头
透过我的血液，替我赡养这个勇敢的孩子
如今，在你的身后，我是如此安详地接受
这份命运的洗礼
帕米尔雪山下，你决绝的转身，都未曾等到我
1400年的窖藏够不够？
我提炼的灵魂够不够你的纯度？
一份上万公里的爱的修炼够不够？
十五
夕阳的封印，取水的必经之路，你在胸口的月亮
从瓜州开始的厄运一直持续到古印度
一卷地理的灯油被点亮了。黑暗提前
预支光明，蠢蠢欲动的佛经快要到来了
你受到了人世间格外的宠爱。格外优美地
向你弯腰，顶礼膜拜
乾坤在上，佛祖在上，天地大道在上
水月观音的慈悲，在你的眉心一闪而过
今晚，我们的对视越过了葱岭，越过了中亚地区
一轮尾随而来的月亮，静静地默记下
佛光的普照，你现身于莲花，我在一页
经文的颤动里
摸到了执着和永生的源头，摸到了回归
丝绸古道上的枯藤老树，完好的复制你的情绪
一个牧羊女取下头发上的露水，为你的离去黯然神伤
这该是一个多么纯洁的欲望
1400只飞鸟的眼神，和我秘密地对接
我寻觅在你巨大的地理上，凭着一粒黄沙
我潜藏在任何一种身份里
万物与我心照不宣，生灵们暖饮我额前的雨露
在这一场恩典里，我灰烬的面容
和你相像。而此生与你共同铺设蒲团
共同默念大地风云经
夕阳的瓦罐里，一轮破碎的月亮
被你捧在手心，被你呵护在佛陀的故国
看起来，它的完整来源于你的眼神
它的圆润来源于你的心
十六
1400年前的黄沙，滚滚而来，麻鞋布衣
满眼的璀璨烛火
犹如你的经书，万里字字珠玑
绵里藏风，藏雷霆，在袈裟上书写
在唐王朝的神址上献祭
而在玉门关城墙下的砖缝里，一卷泛黄的鸣叫
泛黄在每一个时光的褶皱处
我是你身后的小沙弥，秉承爱的寓意
在风之城里，写就气象万千的地理情书
在唐帝国的象背上，在世界的源头，欧亚大陆
从未停止弥合。人和人在浩荡的历史里欢聚，重生
我要等待的那个人，终于踩着我
熟悉的旋律出现了
这是一次完美的呈现，我们接住虚幻
接住世界的馈赠，以一个弱者的至柔
驰骋天下的至坚
这是一次没有理由的追随，我放下那么多的幸福
放下那么多瑕疵，从古老的鱼儿的偏旁部首上
抽离汉字的悲风若谷
让一群汉字的骨骼建设在天地之间，那是一只
悬空的鸟窝
南来的大雁，北往的鹰类，再向东的旭日窠臼
我天天注视那些预言，蜘蛛一样
纺织古老的地图，它搭乘一座丝线的桥
搭乘那些善良的愿望
闯南走北，和着星空下一颗脆弱的心
和着纷乱的雪的蹄声，蓬勃的飞
快要蜕化为一介神灵
十七
此刻，洛阳的牡丹已经凋零，蔓延的杀气
从你的出生地尾随而来，在那少年的宁静里
你精通一切佛法，懵懂的眼神
在天地的长养中，谜团越来越少
在这个尘世的唯一慰藉，我的瞳孔有你所有的
影像。这是一次一致的叩问
我在简洁的佛家的月光菩提里
辉映自己的本心
我无法逃出更多的历史遗案，无法放弃一个婴孩
和你早已受命于道的安抚
四月，洛阳的花瓣成形于八卦，成形于河图洛书
一匹龙的父亲，兄长们为我铺虹为路
我是哥哥们最小的传说，一脸的露水
早已霜冷长天
此刻，天水的玉兰结伴而行，谈笑。一棵树
闭目养神，它在吸纳众多的女儿
它在剔除众多的女儿
白色的蒲团上，闪耀着吉祥的图案，上面落英成书
禁忌有多么深
爱就有多么深
你领着我这样的牧羊姑娘，穿越在尘世的禁地
此刻，两种花卉的叶脉上呈现佛相百态
两个地理上重合的梦幻一样通透
我微笑着，先迈出左脚，接住一个婴儿的步履
然后迈出右脚，接住一群蜜蜂的朝贺
心和心是最简单的交流方式，门扉后面
一圈圈诗歌的涟漪，在我的湖心荡漾
那是你邮寄来的故乡落日
十八
渭水醒来，黄河醒来，长江醒来，多瑙河也醒来
看着你青灰色的布衣里，蕴藏多少
唐帝国的风流气象，那弱不禁风的衣袖里
埋藏下多少黄沙的劫难
这是一次无法躲避的宿命，你在我之前预知
预知到1400年后，死亡像甜蜜的蚁群一样
盘旋于我的生命之上
我拆散骨头，接着取出血液的河流
在一群人的面前，我低下头颅死而后生
为的是等你到来！
磅礴的落日，第一次为我出殡，为我吹响
河西的草群部落的礼仪
我修筑自己为最后的殉道
风像子弹一样射穿我的心跳，我捂住了
像捂住最初的美和颤栗
半壁夕阳的残局，被一个牧羊人苦苦对峙
一只古老的羊驼扬起一片绿色海洋
咀嚼历史的回音，每天都撞击着我的耳鼓膜
我是渭水的女儿，黄河的女儿，长江的女儿
多瑙河蔚蓝的女儿
一片声名狼藉之后，潜入一片佛光
我打开自己的花瓣
那上面有修炼的各种母语，我在一瓣上写下：爱
在众多的花瓣上写下：永不相忘
跟着你，我站在飞天的臂膀上接住星星的预言
我的佛法早已写就
我的红尘早已铺排
躲在一滴雨里，苍茫如对面飘过的云
躲在一场爱恋里，生是死的寓所
我准备的晚宴，铺设在天地之间
那个穿着麻鞋布衣的僧侣
面带满足和安详的福音降临了
十九
一个朝勤者，佩戴祥云，佩戴九天之上的暗示
一个人子，佛法的帝王，最高的露珠
成形于一次苦难的起因，面朝西方
面朝一方湿润的异地家园
在天地的洞窟里，用靛青彩绘众生相
那山脊的线条，水墨的线条，永不消失
那蓝色的海的线条，在为一颗大隐隐于市的灵魂
推开一扇门，打开一扇窗
我背诵佛经如流，我捕捉最小的花瓣
用最少的彩绘摊开一副美丽的山水
造型于蝼蚁，造型于苦难的儿女
造型于天地大象里
一些谎言的荆棘不攻自破，一些缜密的爱
在我的修炼里绣上最美的丹蔻
瓦片，绳床，鬼魅。出入魔鬼城的亡灵
酒气，胡旋舞，马镫。驮着一卷泛黄的宿命
为我的父亲和哥哥们，为我的母亲和姐姐们
为我已在妥协的灵魂
铺设显相的莲花。一朵混迹于人间的莲花
有我这样多情的眉眼，有我这样疼痛的肺腑
有我死生轮回的容颜
我已捕捉到了一次爱情的全部陷阱
幸福的迷途，幸福的芒刺，幸福的为我
点燃松脂的香味
一个朝勤者，像无数次熄灭的星辰
还会无数次点亮城阙里的灯油
我是一次落日的替身
二十
玄奘，1400年的莲花，被你开出了道的色彩
我一直在你的背影里孕育
借着母亲的心跳，借着父亲的血，我的诞生寂静
我的枝丫已经站满吉祥的昏鸦，在古道的诵经声里
气浪大过美和凄迷，大过一双双孩童般的眼神
把湖水倒映在尘世，把蓝天倒映在尘世
这是一卷纯净的经书，丝绸的经书，上面布满了
虚相的生灵，没有身份，没有孤苦，没有昨日之心
没有明日之心。只有今日之心，一日之心
百年的爱恋。我流着和茨维塔耶娃一样的血
经历和奈莉·萨克斯一样的死亡
我在大象里完成最终的沉醉和迷恋
为我盛满诗歌的圣杯，诵经声溢出，安详和无限溢出
我在月色菩提里找见雷霆的静，风暴的悲悯
像一个婴儿，我宛若莲子，睡眠在世界忧郁的源头
无论从那个地方跳下去，我一定可以抵达
祖国的母语，干净的信仰，连绵的爱
20卷黄沙传书，20万帝国军队的最高意志之剑
在我的身体里早已长出一粒沙尘的海洋
为我这一粒的诞生，多少山川虚度，多少流水拐弯
多少尘世的梦境破碎
谁能抓住我向上的飞，那里的翅膀
擦亮闪电的火花
20万朵蓝色的浪花，在天空泛起，滚动的浪潮
带着神的面纱，玄奘走在里面，寂静欢喜
这个星球上最美的预言被昭示
伸出语言之手，我掀开了国度的流亡，蜕变
这是一首没有碑文的诗歌，它用到的沙粒不够多
用到的悲悯和愁苦不够多，用到的锦瑟年华不够多
这是一次佛陀的讲经说法，在这样的修炼里程里
一切万物生灵高于我的爱
20万次沉潜，隐匿，大漠的光阴之刀
一刀，一刀，割尽我的容颜，模糊的血肉
一次也没有覆盖住我越过印度的视线，它们在那棵
叫做印度文明的花朵里
完成了神交给的功课
一朵是一个尘世，一朵还是一个
我爱恋的尘世，生生不息，渊源亘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