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肃肃,摧梅时候,京城飘下第一场稀稀落落的清雪。
洁洁散落,天地一片朦朦素净,像是可以把所有的纷纷扰扰全换了清心,更像是苍天为着送别那些终须归远的英灵。
即是不得去到灵堂为九吊唁,林萧儿只好倾尽心头泪,着力为九写下千字悼文,为他燃烬最后一点深深的怀念。前世今生,你我终是缘浅,只辜负你两世情深,怎教人每每思之,无不是满心道不出的痛楚。
空寄哀思与片片残笺,临波处,水亦清清,泪亦卿卿。
只见佳人柔肠寸断,挥臂轻扬,点点纸屑翻飞于满目素色,但如小蝶,随风蹁跹摇曳,也不过刹那芳华,转瞬,终逃不过坠落清波,星星碎碎,沉沦逝去……
……
“小姐,风起了,咱们回吧。”莺儿亦陪着她同寄悼思。两相伫立于静谧园中。凭栏望,长天茫茫,清雪纷纷,正是应着小姐心中悲凉凄清的心境,更添一抹肃杀。不胜寒风渐起,上前给小姐披上月白点绣琵琶纹薄斗篷。
“莺儿,你说天上会不会比这里的人心更暖些?”林萧儿出神地痴痴问着。
“小姐,您别太伤心,当心身子。”莺儿轻轻抽涕,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姐。
但见林萧儿依旧凝望着远处天际,不愿离去。
“小姐,老爷已经过去了,咱们别教等太久吧。”莺儿只得再进一言,再不敢让小姐在这样冷的天儿里这么冻着。
今儿个,对林家军来说,亦是个极重要的日子,林萧儿极力求了父亲,才获准可以同往。
一路迎着渐浓的光辉,待到军营时,雪依旧清清飘洒,阳光却已足照亮整片山岗。
被雪薄薄覆盖的山上,素裹中显露/点点青翠,更似造化专意为着今日装点,肃穆非常。
一进了高高的城门,左右两列戎装持剑的林家军肃面夹道,沿着路,笔直地排着,一直排到了山腰的礼台上。
林萧儿随着父亲下了马车,翻身上马,一行十数人,沿着林家军引出的路,缓缓,上到山腰。今天,是要为南疆战死的将士送行。对于军人来说,战争,唯是头颅和热血的抛洒,只虞生死,无关成败。这是林家军百年传下来的传统,凡亡士必有祭,过百、过千,皆有不同规制,而像是这过万的伤亡,不消说自林晟业起,即便是祖父在世之时也未曾有过,更必是重重地祭奠!也正是因了林家军队百年来对将士的爱惜和珍重,才教这些勇士不单是为了生计而战,更为着身为军人的尊严,为着落地时生者还能报之那一声铿锵,为着血泪尤可惜的存在,为着对金戈铁马的敬畏,为着林家军的军威……山河染尽,林家军自是有着足为百年不衰的凝魂。
随着爹爹登上数米高台,台下的作训场上已齐整整拍好了百面旗鼓,各营将士列阵四围,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仪式便迎着寒风而起。
这也是林萧儿第一次正式在军中的亮相,因着之前姚清庸的奏禀,如今林萧儿荐计胜敌军的盛名早已于京师遍传。口口相传,难免有失本义,世人口中的林萧儿竟一跃成了天生异禀的奇女子,更与神婆算子有几分近似。
林萧儿自是心知自己不过侥幸,但对着坊间传言,她倒仍是要心存一份谢意,也正是借了此言,确是更容易了她往后在军中所为。
但闻林晟业沉力一声,音荡全场。
旋即号角声起,鸣鸣阵阵,擂鼓齐腾,震彻峦宇!
尽数林家军将士群情激昂,吼声震天!不知相隔十数里之外的金都,是否也能听见此处的响亮。若当真可以,便也真真不负那些命丧千里的林家军将士的热血倾洒,为国尽忠!
见着此景,林萧儿不由得又回想起那一夜的血雨腥风;回想起满地的残肢相撑,满地的血流成河;回想起羽,回想起翊,更回想起爹爹在乱军之中长剑挥舞的奋力搏杀。林家军的命运,当真只落在她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女儿身吗?她当真只要倾尽所能,便可避免了那场旷世恶战?她不知,无人知……
她唯一可知的,便是眼前的每一张坚毅的面孔,每一个锋利的眼神,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包括,她的父亲!
思绪飘飞的一瞬,她却在极远的一处,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孤零零的身影。
是他,他也来为壮士的英灵吊唁吗?他对林家军也一样有过如此深沉的倾注?!
简短而隆重的仪式,持续了半个时辰的光景。足以教人铭记英烈,又不至于沉于哀痛。
爹爹自是还有诸多的军务,出了场,便径直朝尚武楼过去。留下莺儿陪在林萧儿身边,足可以放心。
“你来了。”林萧儿真真是最想知道,翊,对着林家军,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嗯。”翊的面生仍是平淡如水的神情,没人能从中看出些什么。
“……”一时竟语涩,林萧儿不知为何,却也只能息声在他身后,静静地跟着。
直到昔日那条溪旁,那座亭处——曾几何时,三人也曾在此乘荫品茶,那时的羽,清远的浅笑畅言,好似并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