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且在暖阁里叙着,却不知申时才过了没多久的功夫,外头竟飘飘洒洒落起了些清雪。正是这会儿,除过些常绿的冬树及点点红梅兀自凌寒,这往日里颇显凄冷的御花园,却是渐渐热闹得紧。
前来为淑妃娘娘祝寿的各家闺秀已由左右宫人引着纷纷而至,倒是映着这薄薄的雪幕,重又为这御花园装点上好一派灵动脱俗的姹紫嫣红,绝是更胜春光。
“各位小姐吉祥。”园中荷池西侧的烟波亭之中,一位年纪尚浅,礼制却分外得当的宫婢见着人数也到得差不多了,便上前轻声施礼。
“姑姑有礼。”虽是各自在府中必皆是万千集宠的金枝玉叶,但一到了宫中,确是也须得收着性子,做足了礼的。一则,这毕竟是皇宫大内,肃穆庄严本就由不得放肆。再则,这样的场合也必是各家显露身份的时节,任谁家的小姐也是不愿出来就给自家当朝的父兄羞颜的。
“淑妃娘娘正在更衣,稍后便会移驾御花园与众位小姐同乐,请各位静心以待。另外,娘娘专意命人备下了些宫中小点,此刻已在偏殿的花厅里,请诸位随意品尝。”一面浅笑软语地道着,一面轻抬了臂顺眼指向小亭西面斜前方的一座宫殿,与亭约有五六十步之距的样子,其间皆有画廊相连。
“……太好了,咱们快过去吧,这儿也实在太冷了。”
“嗯,好。……”拘着行了礼,三五似是相识的少女便相伴着,迫不及待地向着偏殿过去。
林萧儿却单单望着荷池边,已冻在岸边无人问津的小舟出了神。这样寥落的季节,再不复当年与皇上扁舟赏荷的情境。
“萧儿妹妹在想什么呢?你还记得我吗?”一位身着冰蓝色宝相花影金缎面夹貉子毛斗篷的女子轻步走近林萧儿面前。一面笑问着,一面轻将遮在头上的帽子掀下,这才露出了清晰和悦的面目。
林萧儿忽的回了神儿,定睛见着这位面庞清瘦白皙,双眼略有些突出,身量瘦高的少女,确是有印象的。
“沈姐姐,你也来了。”说着,林萧儿浅笑着,向着沈芳菱轻福了福身。
“是啊,想来自那日天意阁一别,与妹妹也有些日子不得见了。还真是叫我惦念呢。”沈芳菱牵了林萧儿冰冰的纤指在掌心捂了捂,一双机灵的鱼眼闪出真诚的光。
上次随着爹爹勉意应承着十三皇子的寿宴,林萧儿虽与其只不过一面之缘,却足知这沈芳菱必是算的上名贯金都的才厚学深,一见便是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其祖父便是至今仍当值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沈公复。其父同族中多位叔伯亦在朝堂之上据有一席,支脉相措,当真算得上是京中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之首。
“谢沈姐姐记挂。”林萧儿随着沈芳菱牵手带着,二人缓步也朝着偏殿方向去着,却没去挤着那窄曲的画廊,而是顺着亭下的雨花石小路,虽慢些,但两人相伴着,倒也不觉着冷。
“久不见着,妹妹确是清减了许多。想来妹妹与九皇子的佳话姐姐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当时知觉可喜,如今却不禁令人惋惜。倒是要回过来劝着妹妹,莫要太挂记在心上,伤了身子可怎么好。”这样直直说着,却也全不显得唐突,反是平和体己的关心,更令人觉着贴心。
“萧儿同九皇子实则并非……”
“哎!——菱儿姐姐,你们怎的这么慢,快过来屋里暖和暖和呀!”林萧儿正想借着沈芳菱的口清了外间的传闻,却不想,还未及开言,就听见一声欢快清脆的呼唤,朝着她们这边儿飘来。定神儿往前面寻着,正是从那个立在偏殿石阶上的身着紫罗织锦缠枝明纹棉冬衣的少女口中传出。
沈芳菱见了,与林萧儿会心对上,便笑得更浓,牵着林萧儿快上了几步。到阶前,那紫衣少女也跑下阶来迎着她们。
“沈姐姐,这是哪家的姐姐,长得这般漂亮,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快给我说说!”见了她们过来,这小姑娘边朝沈芳菱问着,边一把便拉着林萧儿的手,笑的欢喜,好不烂漫。
“怎没见过,上次在天意阁,你不是也在呢。这是林府的萧儿姐姐,这次要好生记得了!”沈芳菱抬指在那小姑娘的头上轻点两下,笑嗔一语。
“哦哦哦,溶溶记起了,这就是沈姐姐常提起的那位神通兵法的将府奇女姐姐啊!萧儿姐姐,溶溶这厢有礼了。”说着,便顺着福身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口中咯咯的笑声却是止不住的。
“沈姐姐说笑了,萧儿上蒙顿未启,哪是什么奇女。这位妹妹快不要这么叫着,姐姐我怪当不起呢。”言罢亦是由心地开颜,上前轻抚了那小姑娘起身。
“萧儿妹妹不消对她这么客气的,咱这溶溶妹妹才不是个上心的主儿呢,你今儿这般待她好,一会儿见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必是又忘了咱们这些个姐姐都是谁了。”
三个人相互说笑着,不觉已随着宫人入了偏殿。
一脚入了殿,方才觉得这殿里反是没有外面清净的。满屋子的女子被宫人簇着,倒也全没了刚才在庭前的拘束,三五相聚着围在各个桌前,嬉笑耳语,自是停不住的热闹。
奈何外间的雪依旧轻慢地落着,也不知淑妃娘娘尊驾何时才会过来,还是在这暖暖的屋儿里候着好些。
三人正是选了个较着人群有些距离的地方围炉而坐。一旁的侍婢先是轻声寻了她们都饮什么茶,便又不疾不徐一件一件将各式茶点码放精巧,另有人伺候着她们清漱完毕,便悄声退下了。
“沈姐姐你看!原来淑妃娘娘也喜欢芋泥苏,姐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来的时候,我娘亲还亲自给你做过呢!”一见着满桌的苏果,这位溶溶姑娘便兴奋不已,一边说着,一边早已举起一枚入了口中。
“怎会不记得,那时候我吃你家一块苏,你还舍不得,竟当场就哭了,弄得我被你吓得都不敢动了。”沈芳菱轻呡着杯中的碧螺春,一边忍俊看她。
林萧儿在一旁笑着,看两人逗趣,倒足令她也跟着宽心不少的。不知不觉,她似是觉出自己仿是慢慢找回了些年少的欢愉。
“咯咯咯咯……溶溶那时候年幼不知事,还以为是别人来抢我的吃食呢,亏姐姐你较溶溶大那么多,还揪着人家的旧事不肯放!”她这当口儿全心着意品着小点清茶,却也不忘了倒打一耙。不觉又举起一块芋泥苏,却没有直接入口,只举到眼前扭头左右仔细琢磨起来,少顷饶有介事地对着两位姐姐道着:“不过话说回来,这宫里做的虽更精致些,却怎么也不比娘亲做得更甜到心里去呢。”说完,本欲放下的手忽的又缩了回来,终是把点心毫无疑问地送进了口中。
沈芳菱和林萧儿见了这般,当真是不及言语,皆是耐不住笑出了声儿来。
却是这边笑语正欢的时候,林萧儿却瞬时感到一阵凉风自后身直扑了过来,还不及回头,刺耳的娇妄之声已经入耳。
“我当是谁这么没见过世面呢,原来是水家二小姐在呢呀!那倒也不稀奇了,本就是堂下庶出的,想来在府里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怪不得一入了宫就新鲜得跟什么似的。”众人簇拥之中,一个明晃晃的身影正逼到三人所处之处。仔细瞧着,锦丽华服衬着的是一张浓艳得有些看不清本尊的脸。却是一双咄咄逼人的小眼睛满是轻蔑凌人的挑衅。
“你说谁是庶出!”刚还沉醉于美味之中一脸灿笑的水溶溶登时冲出了怒火,一掌拍案,起身直指对方,愤然怒视。
“啧啧啧,你们瞧瞧,都说这粗鄙下人生出来的,再怎么调教,也终是成不了个正样儿。这不是,连在这皇宫之中都这么粗野,真不知道淑妃娘娘怎会教你这样的人入宫,真该教人过来清扫清扫,不相干的就别在这鱼目混珠了。”那浓妆女子仍是恶语中伤,引得在旁女子无不对着水溶溶窃窃私语,不时还破出些隐隐耻笑声。
“你!慕容雁湘你别欺人太甚!你若再放厥词,小心我撕烂你的嘴!”水溶溶气得涨红了本就圆鼓鼓的小脸儿,举臂便欲冲着慕容雁湘狠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