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耍小脾气,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连连对我点头道,“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
我心生嫌恶,便转身出了大殿,慧妃仍是一身红衣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边唱边跳,我敛了眉目,深深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破败的碧兰小轩。
其实我并不打算出宫,而是照原路返回,找了途经的宫人问清楚御医监的方位,决定去找已经成为司药官的莲大人。
站在御医监的门口,便能闻到浓郁刺鼻的药味充盈在周身的空气里,在里面做事的小宫女看见我来,便恭敬地施礼,带我去莲大人单独住的仙灵馆。通报后得了莲大人的准许,那小宫女便继续在前面引路。
这仙灵馆全是用白石筑成,外观精致而光洁,流日倾斜灿烂生辉,再往里走便是冒着寒气的小药林,里面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药花药草,有的颜色绚烂,有的颜色素雅。我感觉走在其中,吞吐的呼吸都化成了氤氲的雾气,不由扯高了衣领。
小药林的尽头便是莲大人住的房间了,那小宫女对我躬身低眉道,“靖嘉公子,司药官大人就在里面。”我点点头,对她和善地摆手,示意她退下,她遂恭敬地离开,消失在雾气深重的小药林里。
门突然“呼啦”一声自己开了,我知道莲大人这是邀我进去,便毫不犹豫地往里走,只是那清冽醒神的独特药香,自始至终都萦绕在我的鼻息,挥之不去。
此时莲大人正身着一件朱红色的银丝直裰朝服,神色认真地盯着手里的药罐,那满身耀眼的红使我想到刚刚在碧兰小轩见过的慧妃,只是这招摇的颜色更衬得他面目妖娆,气质妩媚,慧妃比起他来,倒真像是庸脂俗粉了。
多日未见,莲大人还是长得这般好。
“找我何事?”他放下手中的药罐,面无表情地看我,那双狭长凤目里没有任何情绪,在无形中就已将我拒之千里之外。我不知他是因百里大夫的事对我耿耿于怀,还是因我的突然来访打扰了他的工作,而对我心怀不满。
微张了唇,还未想好要如何作答,便听他“哦”了一声。我惊奇地挑挑眉,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哦什么?”
“你想找我求治疯症的药啊。”他直截了当地对我说。
我这才明白,他又用读心术窥探我的意图了,遂有些紧张地对他大声道,“下次能不能等我自己说出来?总是这样,我都不敢来找你了!”他无奈地耸耸肩,“我也没办法,除非你也像弦歌一样,用幻术把你的心思都封印起来,否则我会不自觉地听到。”
我哪里会使幻术,说的话跟废话一样……我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既然如此不友善,那就送客,请君自便。”他又继续低头捣鼓他的小药罐。
我气结,只好妥协道,“行了,我就是找你求治疯症的药的。”
他闻言认真地思考片刻,忽而问我,“你是为了那失宠的慧妃?”
我诚实地点点头,还未向他解释,便见他皱了眉,“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我有些疑惑,忙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感觉这样做不好。”说罢还有些嫌弃地上下打量我一番,“你且收起你那自作多情的善心吧,就是在宫外的乱世,你那套也行不通,更何况是在宫里。”
我怔了怔,却无法理解,只觉得他和李晔都不赞同我治好慧妃,也让我对自己的想法有些不确定了。可是我这样固执,明明能治好的人,为什么要放任不管,如果不治好她,我会良心不安。心里仍有顾忌,于是不放心地多问了句,“到底为什么?”
莲大人摇摇头,思忖片刻突然玩味地看我,眼神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残忍,对我笑道,“你要真想救慧妃便去救吧。”
我却对他的转变更加疑惑,不知道什么缘故,总觉得莲大人的反应有些不对劲,究竟是我过于敏感,还是他真的在酝酿些什么,我一时也猜不透。
“其实我是担心,陛下已经厌恶了慧妃,她这样疯着最好,你要是去治她,不怕陛下怪罪么?”莲大人问我。我松了口气,暗想慧妃的疯症是李晔命人下药所致,常人只当她是气急攻心得了疯症,我明里去治她也不会落下话柄。反正陛下早就知道那日在碧兰小轩的人是我,要想因治好慧妃而找我算账,也不是现在。慧妃的父亲已经被发配充军,她若是清醒过来能安分守己,自然能活得长久,陛下实在没有必要对她一个弱女子赶尽杀绝。
“我隐蔽些就好,若真给陛下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陛下是不会怪罪的。”
“许是我多虑了,像我这样的人,已被世俗荼毒许久,或许在这乱世里,就需要你这样的善心来拯救呢。”他略停了停,又对我道,“如你般赤子诚心,当真少见。”
像是获得了巨大的勇气与鼓舞般,我迟疑着,“真的么?”
莲大人对我果断地点点头,我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对他道,“那么,还请莲大人你出手相助,给我些能治疯症的药,好去医治慧妃的病。”
“好说好说。”莲大人转过身去,从背后的药柜里翻出来一瓶见笑琼玉膏,伸手递给我,“这见笑琼玉膏之前给你调理过身体的,它本身有定心清神的作用,对疯症最有效果,你拿去给慧妃服了吧。”
我忙欢喜接过,有莲大人出手相助,慧妃必能早日康复,也好减轻些我的罪恶,毕竟她是当了我的替罪羊,不管她本身是否有错,造成了如今这种局面,确是和我脱不了干系的。
“不消三五日就能好,你放心吧。”莲大人和善对我道。
我更加高兴,就要道谢,便听他抢先回道,“可还有别的事么?我这里正忙着,你要没事就先回去吧,别在这干扰我。”
虽遭了他的嫌弃和冷言冷语,我却一点都不生气,忙装模作样地对他作揖,“多谢司药官大人。”他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拿了药罐实验,已腾不出手来赶我,只使了眼色朝门边,催我赶紧出去。我也不打算多做逗留,利落地出了门替他关好,穿过小药林直奔碧兰小轩。
那瓶见笑琼玉膏稳稳揣在我的怀里,我竟感觉无比地激动,如果李晔不想治她,我便偏要治她,我想要李晔看看,他所忌讳的事情会让他犯下多么大的过错,我想要他后悔,后悔如此狠辣无情地对付同党之人。
我想我的慈悲心在泛滥,此刻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能拯救苍生的救世主,我的正义与善良化作了对我能力的肯定与过去的颠覆,而我喜欢这种感觉。
然而等我再次来到碧兰小轩,李晔已不知去向,慧妃独自窝在殿里的角落沉沉睡去,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动作也跟着轻了许多,生怕惊扰到她。慧妃如今这样,时而安静时而疯癫,把握不好时机给她吃药,若是强喂了她,恐怕还会适得其反。又无法吩咐宫人去做,一来暂时找不到靠谱的人,二来这宫里大多李晔的眼线,我又不住在宫里,这几天的时间总归是夜长梦多,容易出现差错。
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半晌后我才发现那口还未干涸的水井。碧兰小轩无人看管,慧妃自然也无人伺候,陛下大抵是想让她带着疯症自生自灭了。宫人每日也就只选一个点来给她送饭,也不会送水,慧妃还未疯得彻底,渴了自然会用旁边丢弃的木桶打水喝,若是把药掺到水里,估计她能自然而然地恢复,而且不会教人轻易发现。
这样想着,我忙掏出了怀里的见笑琼玉膏,尽数倒入深深的井里,白色乳状的药终是与水融为了一体。
渐渐在宫里也摸得清了,尤其是御制监,因常在那里办事而越发熟络,只是月夕夜宴的事仍压在我的心头,让我觉得毫无办法。要想办出新意来,又不能铺张浪费,着实是个难题。加上我偷偷医治慧妃,在碧兰小轩的水井里下了药,一边焦急等待着结果,一边又为自己的大胆担忧不已,诸多事情劳心费神,便更加没有精力。
这日又从御制监出来,眼看着六月到底,陛下交代的事情没有任何进展,我不由感到烦闷。向前几步瞧见世渊,正和云韶公主并肩而行,说说笑笑走走停停,看着好不恩爱,情真意切得教人羡慕。他们是如此登对,眼里好似看不见旁人,只携着彼此慢慢踱着,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你看什么呢!”一声清脆在我耳边炸起,我吓了一跳。
扭头看去,竟是云歆公主。我已有些时日没见着她了,如今看来还是那副得意神气的样子,只是看上去霸道少了许多,倒显得有些活泼可爱。她身着一件湖碧烟纱散花裙,身上没什么招摇的首饰,只在发里斜了支羊脂色茉莉小簪,看着很是清新可人。
她探过来往世渊离去的方向瞅,“噢……原来你是在看他们啊!莫非你……”
我闻言有些紧张,潜意识里以为她误会我与世渊有特别的感情,生怕又招来什么不好的流言,忙板了脸对她道,“莫非什么?可别给我乱说话。”
云歆公主摸摸自己垂下的柔软发丝,娇俏道,“莫非你喜欢李芙?”
暗自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无奈,我只好解释道,“我怎么就喜欢她了?别瞎说。”
云歆公主鼓了鼓腮帮子,故作委屈道,“那你还看她看得这么入神,人家都走远了。”
我有些头疼,“我是在看世渊好不好?世渊是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这些天都没有碰到他,难得在宫里撞见也不忍打扰,看一下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