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着眼,有些不确定地斜睨我,“真的么?”
我一向不喜欢与她过多纠缠,忙摆摆手不予作答,转身就要走,她忙着急地上来拉我,径自将手圈过我胳膊,有些娇羞地半倚在我身边,我愣了下,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她轻轻道,“我也是担心嘛,你要是喜欢李芙了,我可怎么办?”
禁不住的恶寒蔓延全身,我有些不适,作势要把胳膊抽出来,不料她却更加用力,有些较劲地赖在了我身上。“我为了你,这些天都忍着不敢来打扰,你看我今天的样子,漂亮么?”她有些期待地问我,随即低了眼眸,柔声道,“你说的,过于招摇总归不好。如今我这样,你可还欢喜?”
我干笑着回她,“呵呵,欢喜欢喜。”
她听着甚是满意,脸颊通红像是抹了很深的胭脂,直往我怀里倒。我心惊不已,慌忙推开她,她只当我是爱面子,竟欲拒还迎起来。就这样与我纠缠了半晌,我越发不耐,忽听有人道,“芹儿和准驸马的感情真好。”
云歆公主被这句话唬得忙从我身上跳开,我偏了头这才看清,竟是李晔。此刻李晔仍是一件荼白色的华服,交领宽袖月祥云纹。“晔儿你取笑我!”云歆公主难为情地跺了跺脚。
从她的反应可以知晓,她与李晔应该是极为亲厚的关系。在宫中走动的时日,我得知她和云韶公主皆是先皇后所生,只是不知为何,她会与李晔这般好,而对自己的亲姐却极其恶劣,换作旁人来说她,指不定要发多大的火。
李晔闲散地对她笑笑,随即看向我,“准驸马果然是气度非凡,一表人才。”
我绷着脸恭敬地回道,“臣靖嘉参见江山王殿下,殿下谬赞了。”
李晔挑挑眉,忽有些调皮地说,“本王看人不会错。”又转脸对云歆公主道,“芹儿,我与你这驸马有些事要谈谈,你先自个儿玩去吧。”
云歆公主疑惑地歪了歪头,“谈什么?你们应该是初次见面吧,有什么好谈的?何故要支开我?”李晔遂伸手弹了下她额头,笑道,“他以后就是我的姐夫,让我与他谈谈,你怎么如此紧张,还怕我把他吃了不成?都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先走吧。”
云歆公主闻言不放心地看我一眼,又故作凶狠地瞪了李晔,这才将信将疑地走了。
我虽然一直很讨厌云歆公主缠我,但此刻也觉得李晔不善,云歆公主一走我就慌了神,正想伸手挽留却被李晔拦下,“你在怕本王?”
“臣不敢。”我深知他是因我刻意的礼数而转变了态度,但是像他这样冷血无情,做事决断,不为别人着想的人,对我来说只想保持距离。
“那就是厌恶本王了?”他声音微冷。
“臣不敢。”我仍在固执地与他僵持。
“那怎么好端端与本王生分了?莫不是在为那天慧妃的事情生我气?”他上前一步,突然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稍低了眼看我。
俊俏清秀的面容此刻映在我眼里,鬓若刀裁,眉若墨画,本以为他会不高兴得神情冷峻,未料唇边却噙着我曾察觉到无数次的邪肆。我忙拍掉他的手,心怀顾忌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正色道,“还请殿下自重,臣是男子,无龙阳断袖之癖。”
“你说什么?”他明显被我的话噎住了,有些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本王有龙阳断袖之癖?”我冷冷道,“臣不知,臣只知道,寻常男子不会对其他男子做这般暧昧的动作。”
他有些无奈地笑起来,玩味道,“在本王心里,从未把你当作其他男子。”
我有些慌地仰面瞪他,他又继续说,“许是你太过瘦弱单薄,虽然比本王要年长三岁,但本王看你却总像是看小孩子般,也就自然而然地随意起来。方才见你突然与本王疏远,便想逗一逗你,试探你是否还会像上次般沉不住气。”
我闻言有些气结,“殿下,这里是宫人常常路过的地方,若是给人瞅去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殿下还想有几个慧妃再来因殿下和臣受苦?恕臣直言,臣与殿下并未有太多交集,还请殿下以后不要再如此接近臣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是敢说的,因为我知道李晔不会生气。
“哦?抛去别的不说,本王若想接近你,你还能逃么?”李晔笑道。
我皱了皱眉,对他道,“殿下何故如此为难臣呢?”
“因为你是第一个能与我相提并论的人。”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虽然我知道你是被庶派存心陷害才会成为与我并立的那个人,但是我很好奇,传言中的唐氏究竟是什么样子。与家人失散多年,想来没有这帝都的浮华躁动,孤身进军营,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我是有了这样的好奇才会如此接近你。”
“那你……”听这一番话我未免有些动容,便也不自觉地忘了君臣之礼,“现在看到我了,有没有觉得很失望?”
他收住那邪肆的笑,面容沉静而温暖,“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我忙追问。
“总是莫名其妙地耍脾气,让我很头疼啊。”他语气亲昵,我竟觉得有些窘迫,便斜睨了他,“我本也没和你接触过几次,哪有总是了?”疑是我的错觉,明明是故意模仿男子的沉声,听起来却像是在对李晔撒娇,倒有几分嗔怪的意思了。
他很高兴,“这样啊。”说罢又向我靠过来,突然伸出两个手指抵在我唇边,然后动作大大地往两边拉去,“那你就多笑笑。”我被他这一举动唬得怔住,感觉自己正咧了个怪异的笑,而他的两指迟迟不收走,微凉而轻柔地触着我的双颊。
像是捉弄我般,他满意地说,“笑起来真好看。”
“奴婢参见江山王殿下。”蓦地窜出来个宫女,口里唤着他,面上却对我们此刻过于亲密的动作视而不见。我头疼不已,怎么每次跟李晔单独相处都会被旁人撞见,便闪了过去,有些怨恨地瞪着他。
他微愣,随即对我说,“她什么都没看见。”那宫女闻言把头更低,他又道,“就算看见又如何,但凡我喜欢的,从来不会顾忌别人。”只不知是玩笑还是其他什么意味了。
我神色越发不满,他便瞥瞥那宫女,装作正经道,“好吧,靖嘉公子,本王很是欣赏你,也很喜欢你真诚的性子,希望你能与本王的姐姐云歆公主,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如此生硬敷衍的话明显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还未等我回话,他就敛了眉目,问向身旁的宫女,“如何了?”那宫女迅速看他一眼,他便明了,对我笑笑,“如此,本王先走了,公子请自便吧。”
我有些出神,他对那宫女说话的神情语气,隐隐中透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与锐气,与陛下如出一辙。我突然想起来,陛下要找借口治慧妃的罪,何故要牵连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呢?后宫妃嫔勾引皇子,与皇子幽会,是多么污秽不堪的内宫丑闻。
况且刚才那个宫女,处变不惊,对李晔反应极快,看来是替他做事的人,只不知是他安插在哪里的眼线,难道……陛下这样做也是在变相地警告什么?警告宫女们不要与李晔走得太近,否则就是慧妃的下场?或许,陛下年事已高,后宫许多年轻貌美的妃嫔要是不甘寂寞,确有发生此等丑闻的可能,陛下这样做是在杀鸡儆猴?
我摇摇头,整理不出混乱的思绪,只好藏着疑惑继续往前走了。突然意识到距我上次去碧兰小轩已有七日,便打算到那边看看情况。
然而我却没有料到,等待我的会是怎样残忍的事实,在我自以为是的时候,冷冷打醒了我。看到眼前这一幕,我感觉自己就要窒息,站在碧兰小轩破败的院子里,竟腿脚麻木地不能移动半分,只得痴痴望着面前的景象。
在归和四十八年的六月卅日,秦公公,也就是陛下身边的老宦官,亲自带着宫人来给慧妃收尸。是的,慧妃死了,悄无声息地在这碧兰小轩里香消玉殒。天幕低沉的云层,在我眼前晃过的人影,众相不断重叠,我觉得气闷无比,自后背至全身蔓延过彻底的冰凉。
慧妃的尸体被麻布包着,我看不到她最后离去时的模样,秦公公边指挥着宫人,边面露嫌恶地用丝帕捂住口鼻,小指还不自觉地翘着。“快点快点,都是做什么吃的!给我麻利点儿。”宫人们忙一起抬着慧妃的尸体,走到破木板车前,动作粗鲁地往上一撂,随着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声,运到了未知的地方。
我喘喘气,艰涩地出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秦公公这才注意到我,有些无奈地说,“回靖嘉公子的话,慧妃娘娘她是疯症突然发作,一时气急攻心没缓过来,暴毙身亡。”
我心里凄惶,难道我倒入井里的见笑琼玉膏没有起到作用?慧妃她怎么可能会因疯症发作而暴毙身亡?我自那日在井里偷偷下药后,便时常趁着进宫办事暗中打听她的消息,听说她在安静的时候知道自己喝水吃饭,也就越发放心。为了避免招人耳目,更是有七日没来,如今琢磨着差不多了便来瞧瞧,谁想却亲眼目睹了宫人给慧妃收尸的一幕。
刚刚还在因此事和李晔闹别扭,此刻就已被吓得手足无措。
我继续颤声问,“她是什么时候去的?”
秦公公想了想,对我道,“回靖嘉公子的话,是今天未时宫女来给她送饭的时候发现的。”
秦公公见我满脸沉思地立在原处不说话,便要越过我去离开碧兰小轩,我伸手狠狠抓住他的衣袖,眼里尽是不可置信,“我要看看慧妃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