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锦正说着没头没脑的浑话,林梦龙却从电梯里蹿出身来,见到眼前的奇景先是一愣,继而心急火燎地夺下夏锦的菜刀,抬眉怒目地呵斥:“搞什么飞机!玩菜刀你还玩上瘾了?”
因为两人正值冷战期间,夏锦早晨起床后赌气不叫醒林梦龙。待林梦龙被电话吵醒,已是日上三竿。林梦龙洗漱完换好衣服,这才看见手机里的短信。他翻来覆去地将短信念了三遍,仍摸不清丈母娘的意图。开车上班的途中,林梦龙反复回味短信,只觉那句“妈就这么一个闺女,把小锦交给你我很放心”有点立遗嘱托付终身的意思。林梦龙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把方向盘一转,就直奔丈母娘家,没想到还没进门,就瞧见这残暴得接近滑稽的一幕。
“哥们儿,你来也是想要钱,不是想找气受,对不?”将邝美仪母女劝进屋,林梦龙铁青着一张脸跟壮汉商量,“听兄弟一句劝,我比你了解那母女俩的脾气,硬来肯定讨不着钱,你要不嫌楼道里憋闷,我们也欢迎你继续静坐。”
壮汉低头不语,觉得林梦龙的劝说也在理,便瞪了他几眼,怏怏离去。
见如今纸已包不住火团,邝美仪当着女婿,又把事情始末只字不落地和盘托出。絮叨完毕,邝美仪懊丧地拍拍女儿:“以后不许再玩危险动作了,那是刀,闹不好会出人命的。”
“我不怕。”夏锦急促地说,胸口还剧烈起伏着,“你是我妈,我的命是你给的,我就算为了你去死,也是应该的。”
林梦龙惊诧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一脸悲壮的母女俩,心里忍不住窃笑:果然是母女,都傻都天真。尤其对夏锦舍生取义的行径,林梦龙又气恼又心疼又想笑:世界如此混乱,恶贯满盈的人都学会杀人不见血了,夏锦居然还提着一把菜刀闯天下!她可以为了母亲置生死于度外,可她在犯傻时替他想过吗?林梦龙愤懑地想:这么大的事也不先跟我商量,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我们的家怎么办?我们还没孩子呢!这样郁郁地忍耐多时后,刚告别丈母娘,林梦龙便脱口而出:“老婆,我发现你的人生就是一个井字,横竖都离不开‘二’。”
夏锦蓦然收住脚步,猛一跺脚,指着他鼻尖大喝:“林梦龙,你是不是嫌外人还没欺负够我们母女,你还要落井下石背后再给一记黑拳?你要是怕受牵累,可以不认我妈,甚至不认我这个老婆!”
夏锦双手捂住耳朵拒绝听林梦龙解释,气鼓鼓地嘟哝:“你怕事可以躲远一点,我要回去保护我妈。”说着话,夏锦已背过身去,一溜烟地往回跑。望着夏锦仙鹤一样细长的腿逐渐消失在风中,林梦龙驻足摇头,啼笑皆非地说:“有勇无谋,拿冲动当个性。娘儿俩一个德行,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8
生闷气归生闷气,林梦龙还是担心得寝食难安。依夏锦那副“杀一个持平杀两个算赚”的烈女脾性,林梦龙真担心她会在气头上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林梦龙仔细翻阅手机电话簿里的每一个名字,悲哀地发现,这个他生活了30年的城市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拉他一把。
林梦龙想动用父亲的关系,又怕惊扰老人,就随口撒了个谎说:“我组里一个程序员被电话诈骗骗去不少钱,托我找找关系追查一下。”林广生在公安系统倒是有几个老熟人,可他们与他年纪相仿,大多已在家含饴弄孙。林广生轻易不愿意叨扰朋友,给儿子报了一串手机号码,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孙叔原来在刑警队,你把具体情况跟他说一下,如果不碍事就请他帮忙查查,如果麻烦,就别劳烦人家了。”
林梦龙“嗯啊”地应承着,立刻拨通孙叔的电话,隐去了当事人和自己的关系,单纯就事态本身征求孙叔的意见。孙叔沉默片刻,打着官腔说:“梦龙啊,不是叔不帮你,不过叔去年刚退下来,不在其位难谋其政。”
“我朋友报过案,但派出所说证据不足不予受理。法制社会,难道就找不到执法的人?”许是听出林梦龙焦急的口吻,孙叔轻叹两声,支吾说道:“这种事警察确实不方便介入,就算叔托关系找人出面,一来二去的关系费肯定比佣金还高。你好好想想,你认不认识有势力的老板,通常大老板都有几个道上的朋友,这种事找他们的同道中人更容易解决。”
尽管孙叔的话说得隐晦,但林梦龙仍听出了弦外之音。说来说去,还是让他也去找个混混,让大混混管住小混混,大黑吃小黑。回想夏锦手举菜刀目光含恨的神情,林梦龙心里一阵钝痛:警察不管,我管!林梦龙暗暗咬牙,心中起誓:我再也不会让我老婆举着菜刀求自保了。
三天内,林梦龙动用了不少关系,花去不少现钱,总算疏通好关系见到负责那个片区的“老大”彪哥。为了夏锦,林梦龙取出即将到期的定期存款,订下包间,请老大彪哥和他手下的小混混大快朵颐一顿。
酒过三巡,彪哥拍着肩膀与林梦龙称兄道弟:“兄弟,以后你的事就是哥的事,你想灭谁,都是一句话的事。”
“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想灭谁。”林梦龙惊惶失措地连连摆手说,“我就是想请彪哥帮个忙,让章斌别再骚扰我岳母和我老婆了。”
“章斌?”彪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拧紧眉毛盯着林梦龙,半晌,匪夷所思地问,“地产公司那个章斌?”
“对,就是他!”
“奇怪,昨天有个叫任真的给了笔钱,也是请我‘教育教育’章斌,让章斌离他的女人远一点。”彪哥醉眼迷离,干笑两声,冲天的酒气直灌林梦龙的口鼻,“这章斌真不是个东西,谁的女人他都想插一脚!”
“任真”两个字,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林梦龙游离的神志里激起了千层浪。林梦龙下意识地甩一甩头,似要摆脱不祥的预感,迟疑再三,还是伏在彪哥耳边低声问:“彪哥,方便告诉我任真要保护的女人是谁吗?”
“这个你不知道比知道好。”彪哥酒醉三分醒,摇头晃脑地眯眼说,“江湖规矩,要保密。”
“是叫夏锦吗?”林梦龙凑身上前,与彪哥隔着一指的距离,屏气凝神地问。彪哥微微定神,继而豪迈地挥动着手臂道:“江湖规矩不能泄露客户资料,来来来,喝酒,喝酒!”
尽管彪哥对林梦龙的试探不置可否,但脸上瞬间的惊讶还是出卖了他。林梦龙往自己面前的杯里斟满酒,凄楚地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喝酒,来,喝!”
耍刀动铲容易伤及自己人,而鞋柜柜面又太窄放不下大“家伙”,邝美仪母女将晒衣棍和扫帚拖把靠在厨房墙上,两人轮流伏在门后监察听动静。门外稍有声响,母女俩便风声鹤唳地冲进厨房取“武器”。
隔着两道门板,夏锦依稀听见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她草木皆兵地冲着母亲轻嚷一声:“有情况!”母女俩又争先恐后地回身操家伙,“嘭”的一声两个脑袋撞在了一起。等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邝美仪才揉着被碰疼的额角嗔道:“一惊一乍的,叫你别多事你不听。你留下来,我一个人要操两个人的心不说,没被那家伙吓死,倒先被你吓残废了。”
“这要是发生在我身上,你能坐视不理?”夏锦没好气地说,“没事,吓吓更健康。要活活一块儿,要死死一堆,谁怕谁呀。”
“呸呸呸!”邝美仪凌空扇几下手,作势要打女儿,心惊肉跳地嘟哝,“想当刘胡兰你还嫩点。你这刚结婚还没当妈呢,美好的人生刚开始,别动不动要死要活的。”
母女俩嬉皮笑脸地打着岔,门外错落有致地响起了敲门声。这两天,邝美仪总被门铃声惊得魂飞魄散,索性拆出电池让它成了摆设。此刻,邝美仪竖起耳朵警惕地说:“听见没?好像有人敲门。”
夏锦趴近门缝,看了片刻,回头说:“没声儿啊,绝对是幻听,耳朵让我们吓出毛病了。”话音未落,节制而礼貌的叩门声再次响起。夏锦瞠目结舌地回望母亲,屏住呼吸,用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母女俩默契地踮起脚尖操过“家伙”,这才蹑手蹑脚地回到门前,“呼啦”一下拉开门。
章斌正贴耳探听,门却一下子敞开在他面前。章斌忽然看见两个女人手持长棍,门神一样怒视着他,本能地后退一步,怀抱着的果篮外的塑料膜,发出猥琐的窸窸窣窣声。
“你来做什么?”一见来者是章斌,邝美仪被镇压的怒气便不打一处来,横起晒衣棍对准他胸口向女儿示意,“讹我钱的就是这个穷疯了的无赖!”
眼见夏锦操起扫帚朝他扑来,章斌连忙晃开身子,捧起果篮谄媚地笑着说:“大姐,一场误会。对不住了,我特地来给您赔不是。”
“谁是你大姐?”夏锦一只手指亮出“暂停”的手势,夹紧扫帚,怒斥道,“我们不跟无赖小人做亲戚,别跟我套近乎!”
一大早,章斌就被自己花钱请来的壮汉堵在了公寓门口。壮汉将章斌狠狠修理一番,临了,又大义凛然地啐了一声:“贱命!连彪哥罩的女人你也敢惹,敢情你是活腻了!”横财没讨成还无端挨了顿揍,章斌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老龄单女并不意味着没有后台!原本这事就是他理亏,加上章斌惜命,捅了马蜂窝就要认栽,于是屁颠屁颠地买了个果篮前来请罪。别看眼前这对母女手里拿的不是刀枪,可她们背后站着一群夹枪带棒的“哥”呢!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章斌侧身将果篮递到门口,虚头八脑地假笑请求:“美女,钱我不要了,打我也认了,歉我也道了,这事就这么了了吧,麻烦你回头跟彪哥说一声。”
放下果篮撂下话,章斌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仓皇而逃,将峰回路转的局面留给邝美仪母女。夏锦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果篮,迎面却撞上邝美仪困惑的目光。母女俩面面相觑,片刻后,异口同声地问:“彪哥?谁是彪哥?”
9
回到公司,夏锦才知道她守卫母亲的那两天,任真几次向人事部同事打听她请假的原因。“好像是她妈妈出了点事吧。”人事部的员工也语焉不详。任真一言不发地回到办公室,拨出几通电话,便对事情了如指掌。
“是你吗?”夏锦径直走进任真的办公室,肯定地问,“彪哥是你找来的?”
任真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夏锦坐下,点上一根烟,含糊其辞地说:“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置身事外。”
“为什么要帮我?”夏锦炯炯有神的目光,似要看穿任真的心。
“为什么要问为什么?”任真吐出一团盘旋的烟雾,挑衅地瞪着夏锦。
“因为我最不希望你插手。”抿了抿嘴唇,夏锦低头轻声说,“我什么都可以欠,就是欠不起人情。欠钱可以还钱、欠饭可以还饭、欠公德还可以再教育,唯独欠了情,我还不起。”
见她泪盈于睫的委屈相,任真心头一颤,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不过就是打了几个电话。”任真沉吟了片刻,狡黠地笑笑,“你就当我不希望你因为私事影响工作吧。”
夏锦凝神打量他良久,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外走,心中怅然轻叹。夏锦在办公室门口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脸望向任真,轻声说:“抽烟有害健康,戒了吧。”
下了班,夏锦再次打电话跟母亲确认,知道邝美仪那边已经风平浪静,这才坐上开往半岛一号的公交车。
傍晚,林梦龙回到家时,餐桌上已摆好了饭菜碗筷。夏锦夹起一块红烧羊排放到林梦龙碗里,巧笑敦促:“你的最爱,尝尝,看我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林梦龙耷拉着脸咬一口羊排,扒一口饭,鼓起腮卖力地咀嚼,故意不看兴致勃勃的夏锦。
“咱妈的事总算解决了,那家伙亲自上门给咱妈赔不是了。”尽管不是她本人的意愿,夏锦毕竟领了另一个男人的情,她心里对自己的丈夫,多少生出些歉意。
林梦龙一丝不苟地吃着饭,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从鼻腔里哼一声“嗯”,一副“爱谁谁”的漠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林梦龙竟不闻不问,对她们母女俩的关心还不如一个外人,夏锦想着,神色渐露不悦。她掷下筷子,逼视着林梦龙,说:“林梦龙,你什么意思?我妈平安无事让你失望了是吧?”
林梦龙刚夹起一筷子凉瓜炒蛋,就此搁下,撅着一张油嘴与夏锦怒目而视。良久,他才缓缓咽下嘴里的饭菜,冷眼看着夏锦问:“任真是谁?”
夏锦没想到,此刻这个名字会从丈夫的口里迸出来,她不禁分神“嗯”了一声,但马上回过神来,淡定自若地说:“公司总监,我的顶头上司。”
“他跟你有什么关系?”林梦龙依旧冷言相对。
“上下级关系呗。”夏锦被丈夫抛出的难题问得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干笑两声。
“胡说。”林梦龙右手攥拳,突如其来地砸向桌面,“咚”的一声闷响吓得夏锦肝儿颤。“你们分明是男女关系!”林梦龙凶声恶气地补充。
“神经病。异性之间,谁跟谁不是男女关系呢?”夏锦定了神,大而化之地反问,“难道你跟我算是同性关系吗?”
“别胡搅蛮缠!我们是夫妻关系,是家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