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迟到的对不起,轻轻地砸在夏锦心坎上,她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林梦龙见一句道歉反而勾起妻子的伤心事,顿时失了主张,不管不顾地抓住夏锦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拍:“老婆,我真不是东西。你打我一顿吧,把我打成猪头,你就解气了。”
夏锦收着力,林梦龙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巴掌却使不上劲,一双手钟摆般滑稽而绵软地在他面前晃动。林梦龙“打”得手酸了,夏锦还是不言语,没完没了地掉眼泪。林梦龙心如刀割,一时情急便拱手央求:“老婆大人,别伤心了。以后我什么都依你,别哭了,成吗?”
“一言为定?”夏锦抽了抽鼻子,泪眼汪汪地问。
“八马难追!”林梦龙抬起衣袖替夏锦抹眼泪,心头百感交集,长叹一声低呓,“既然你在这儿住得不开心,我也不能勉强你。等小雪搬走,我们就搬过去吧。”
“说话算话?”夏锦吸着鼻子幽怨地看着林梦龙,委屈地说,“反正我肯定不会喊你滚。我没你那么狠心、黑心、没良心。”
“对对对,你只有好心、善心、大爱心。”林梦龙趁势抓起妻子纤细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嘟起嘴凑近夏锦耳边,柔声哄道,“好了宝贝,你是天下最好的人,就原谅我一次吧。”
5
因为周末,乘地铁的人流量骤减,夏锦闲适地靠在墙柱上,咬着新出炉的提子面包,和袁茵插科打诨。这时进站的广播响起,红白相间的地铁疾驰而来,袁茵拉过夏锦就往站台前进,可刚一探身,夏锦就被眼见的一幕惊得缩回脖子。夏锦闪身躲在立柱后面,死死拉住袁茵,心急意迫地说:“等会儿,我肚子疼,先解决内急再说。”
“没事吧你?不是刚上过洗手间吗?”地铁载着新登陆的乘客飞驰而去,袁茵盯着夏锦,满面狐疑。
“现在没事了。”往来的两列地铁交错而过后,刚才喧闹的地铁站,恢复了短暂安静。夏锦大大方方地迈过立柱,拍拍肚子道,“刚才突然肚子疼,这会儿又不疼了。”
袁茵不接茬,只瞥夏锦一眼,眼风犀利。
夏锦思索片刻,站直了双腿,侧过脸问:“袁茵,问你个事儿,一定要如实作答。”
袁茵抛过来一个白眼,心中暗嗔:这姐姐不知道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看见林梦龙在大街上搂着一个女人,你会向我汇报吗?”
袁茵一挑眉,双颊因激动而浮现两团酡红,瞪大了眼睛问:“老林找小三了?”
“滚一边儿去。”夏锦横眉怒斥,“听不懂中国话啊?我是问如果!”
袁茵怔了怔,屏声静气地打量夏锦,似要从她的神情中探出天机来。只一会儿,袁茵一把抓住夏锦手腕,焦虑地逼问:“你不会是发现何为外面有人了吧?小小还不到7个月啊,那个挨千刀的怎么能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情?”
“烦死了!”夏锦狠命甩开袁茵掐进她肉里的指甲,心烦意乱地说,“你那脑袋究竟是什么频道啊?怎么跟你沟通这么困难呢?不是我,也不是你,是人家的老公!”
“原来如此!”既然不是自己人出轨,袁茵就如释重负地笑了,“那你还是别声张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是你知道林梦龙出轨,你也忍心看我蒙在鼓里被背叛?”
“这个嘛,”袁茵嘟着嘴,眉眼挤作一团,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沉吟说,“那我会背着你先审问林梦龙。如果他只是图个新鲜身体出轨,我就让他赶紧收心回家;要是他们已经发展到精神出轨的阶段,那我就告诉你,跟你一起想法子毁了他们。”
“真看不出来,你心眼儿挺活泛。”夏锦经袁茵提点,顿时有了主张,紧绷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她起身揪了揪袁茵的脸蛋儿,把包朝肩后一甩,故作轻松地说,“走,逛街去!”
几分钟以前,夏锦在科技馆的地铁站内,看见了冯西南。当时冯西南搂着一个女人,女人的手则环住冯西南的腰,两人脸贴脸鼻子蹭鼻子地在地铁站内有说有笑。冯西南和他怀里的女人旁若无人地调情,丝毫没觉察出夏锦瞪得喷火的眼神,正从5米开外向他射来。
在开往购物公园的地铁上,夏锦沉着地梳理好思绪。联想起小姑子此前种种不同寻常的表现,夏锦渐渐有了眉目:冯西南有了新欢,而且更严重的是,林映雪对此已觉出端倪。她之所以瞒着他们,是因为林映雪和父亲一样,不忍见家人为自己担心,更不忍见婚姻无可挽回地破碎。既然如此,夏锦又何必多嘴说破?揭露真相需要莫大的勇气,就好比你扎爆一个气球,就要做好迎接破碎的准备。
目前,夏锦还不具备勇气和能力收拾残局。夏锦自己的婚姻都争端不断,公公“探亲”的真相又像定时炸弹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若小姑子的感情再生变故,林家人势必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
身为儿媳、妻子和嫂子,夏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家人倒在婚变的废墟瓦砾中。在真相还未明朗、事态仍可挽回的前提下,夏锦决定,为小姑子的婚姻秘密进行援救行动。
冯西南怎么也想不到,杨小果会把他领进内衣店。过去林映雪从不让冯西南碰女人的东西,有一次林映雪半夜来了例假,殷红的血染红了她新买的白色内裤。冯西南见她痛得冷汗淋淋,就体贴地说:“你歇着吧,我帮你洗。”林映雪死活不答应。她强拽着血染的内裤不撒手,面色死灰地说:“你快松手,男人不能碰女人的内衣裤,晦气!”
而今,杨小果却左手提着一件黑色蕾丝文胸,右手拎着一条湖蓝色丁字裤,拿到冯西南眼前,高举着说:“你快想象一下,这两样东西穿在我身上的效果!”
冯西南整个脑袋都像被糨糊黏住了一样一片空白,丝毫想象力都发挥不出来。他听见其他女顾客的窃窃私语,羞得满脸绯红,局促地挪开目光四处张望。冯西南抬眼看见内衣的品牌,更是心跳加剧、口干舌燥——“夏娃的诱惑”,这可是男人的鼻祖亚当都无法抗拒的诱惑,杨小果把他牵到这里来的桃色用意,呼之欲出。
“喜欢就买,买完赶紧走。”冯西南感觉自己后脑勺聚集了无数目光,不断心跳气紧地催促着。杨小果嫣然一笑,顺势将文胸和丁字裤塞到他怀里,挽过冯西南的胳膊往试衣间走去。
“干什么呀?”冯西南脚底牢牢地踩紧地面,惊恐万状地看着杨小果。
“让你鉴别一下我到底是不是‘拉拉’。”杨小果抬起冯西南的下巴,不怀好意地笑着,“我不管,今天是我生日,你答应过一切听我安排的。”众目睽睽下,杨小果笑逐颜开地将冯西南拖进试衣间。逼仄的空间里,两个人胸抵着胸,腿贴着腿,杨小果果断地除下罩衫后,胸前的风光一览无余。
“我好看吗?”杨小果挑逗地翘起下巴,脸色醉红。冯西南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细汗,他喘着粗气说:“好看,好看。”听他这样说,杨小果陶醉地闭上眼睛,舌尖扫过自己饱满的唇,撅起的嘴晶莹闪光。冯西南心里对自己呐喊着不可以,身体却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
杨小果出了试衣间,心满意足地要下那两件“战衣”。专柜人员开单时,杨小果从陈列架上取下一件藕荷色的棉文胸,一脸真诚地举到冯西南面前:“这款上身效果特别好,给小雪也买一件吧。”说到心机和情商,冯西南远不如杨小果。他揣测不到杨小果的真正意图,以为她也和自己一样,因为伤害了林映雪而内疚,并急于作出补偿。因此,冯西南转脸提醒专柜人员:“不要这件,挂在这儿的落了灰,拿个比她大一号的,帮我找件新的。还有,小票分开写。”
杨小果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默不做声,双手暗暗攥紧了拳头。
6
看似洒脱的杨小果,其实对这世界充满仇视。和冯西南一样,她也来自偏远贫困的小山村。杨小果的学习成绩本来一直名列前茅,然而高考前夕,母亲却神色凝重地对她说:“闺女,咱们能不能别报外省的学校?”杨小果做梦都想飞出大山,可她对家里的经济条件心知肚明,即使自己能考上北京上海的名校,那食宿和交通费也是不小的负担。尽管杨小果的家境没有窘迫到要申请助学金的地步,可她实在不忍心让每天在田里佝偻着腰务农的父母,从牙缝里省下一分一毫供养她。于是,杨小果就近报了个省内名不见经传的大学。
起初,杨小果对这世界充满了热爱,然而在就业路上因没有关系和后台屡屡碰壁后,她渐渐生出怨恨之心。家里条件有限,为了让自己和家人生活得好一点,杨小果走出大山,只能靠自己赤手空拳地创造条件。
南下深圳之后,杨小果在人才市场找到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就被骗光了身上的钱。为了生存,她在火锅店里卖过啤酒,也在大商场里帮顾客试过鞋。“啤酒妹”的经历让她见识到男人丑陋的色狼嘴脸,“试鞋员”的经历让她见识到女人尖酸的势利嘴脸。杨小果睡过10元店,试过一日三餐只吃白米饭,世态炎凉,她都尝遍,对杨小果而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失去的。所以,当她暗恋多时的冯西南与林映雪结为连理时,杨小果只是冷笑,并暗暗赌咒:笑吧、幸福吧,看你们能好多久!
杨小果所有的恨意,都是冲着林映雪而去的。杨小果所想要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自己辛苦争取来的,而林映雪仅凭城市户口和家里的房子,就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她想要的男人。最令杨小果生气的是林映雪的恬淡:林映雪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坐拥房子和男人,她竟还是一脸淡然,好像杨小果争而不得的东西,在她林映雪眼里,全是无色无味甚至没有声响的哑屁!至于冯西南,杨小果对他又爱又怜,还有着无可名状的鄙夷:爱的,是他们极其相似的雄心与个性;怜的,是他们同病相怜挣扎向上的背景与经历;鄙视的,是他竟踩着女人的香肩往上爬!
冯西南不是杨小果志在必得的目标。打从收到结婚喜帖的那一刻,杨小果就决定抛开冯西南,就像当年放弃北京上海的大学一样。当时,杨小果自知她条件不如林映雪,强求亦无用,她因此清楚地明白,冯西南是她生命中另一个必须割爱的抉择。然而,当冯西南听取她的意见决定假离婚时,杨小果沉睡几年的希望又复苏了。此一时,彼一时,曾经一无所有的他们如今各有斩获:杨小果可以在事业上辅佐冯西南,而独占房屋产权的冯西南也不再需要林映雪家的大树荫庇护。相反,他能够为杨小果提供身体与情感的栖身之所。在杨小果看来,今天的冯西南和自己,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要与他取长补短。
杨小果的字典里有许多个心:雄心、野心、信心、贪心、进取心,唯独没有同情心。同为女人兼同事,杨小果悄悄将电脑小票塞进购物袋并以此宣战时,压根儿没体恤林映雪的心情。天下怨侣何其多,拆散一对是一对,何况,林映雪和冯西南的婚姻,已经合法地解体了。杨小果带着看好戏的期待,静候着林映雪的迎战。
丈夫第一次送自己贴身礼物,林映雪却一点儿也感动不起来。她出神地望着崭新的文胸发呆,想起了那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内心的两个声音反复交战,一个声音说:“完了完了,他肯定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想补偿我。”另一个声音却说:“补偿说明他心里还有我,还在意我的感受。”这样纠结着,林映雪面无表情地抽出文胸,两张电脑小票随即被拽了出来,雪花般飘然坠落。
冯西南眼尖,先一步拾起两张小票,瞥一眼后迅速将它们捻成纸团,想想自觉不妥,又将小票展开再撕碎,信手扔进垃圾篓,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解释:“之前给的袋子太大了,我让服务员换一个,没想到给换了个人家不要的,连单子都在里面。”
林映雪平静地观赏丈夫自圆其说的表演,见怪不怪地沉默着。她像菩萨纵容蛆虫一样,容忍着丈夫拙劣的谎话,也容忍着杨小果像蛆虫一样钻进她的感情生活。林映雪拎起文胸在身前比画两下,撩起米色T恤露出冰肌似雪的酥胸,笑靥如花地色诱冯西南:“老公,你帮我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