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林映雪等公婆入睡后,才将房间门反锁,扳起冯西南的下巴,正色说:“冯西南,看在你勇于承认错误、忠心捍卫我名誉的分儿上,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你不过是被女上司‘潜规则’过几次,我就当它是‘工伤’,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了。”
“不是几次,就一次,我就跟她上过……”冯西南涨红了脸手足并用地解释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违反了封口的约定,就及时停住话柄,反手轻掴自己两个嘴巴,心慌意乱地嘟哝,“我真是人头猪脑,刚说完不许提的,咳。”
林映雪挡住冯西南再次掴向自己的手掌,见他那副懊恼的神情,忍俊不禁说:“傻瓜、坏蛋。”
“我真傻、真坏,放着那么好的老婆不懂得珍惜。”冯西南嗫嚅着,百感交集地连唤几声“老婆,”他眼眶泛泪地喏喏,“以前我真的很傻、很坏,我的确想过,你有现成的房子可以让我少奋斗几年,但是跟你结婚,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爱你。现在说这些也许你不会相信,就算你没有房子我也会娶你,相反,如果少了你的善良、温和、体贴和纯真的品质,就是炒房团团主,我也看不上。”
“我情绪好不容易才平复,别再招我哭了。”林映雪一撇嘴,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转,“什么都不用说了,也别解释,我相信你。”
王红接到母亲的电话,才知道自己被钱凯宣布脱离母子关系,从此她当真与钱凯形同陌路了。
钱凯那边,发廊妹的父母考虑到他没钱没房还要赡养一个落下残疾的父亲,就极力反对女儿和他的婚事。发廊妹迫于父母的压力,接受了家里安排的相亲,并与那个离异无子女但有多处房产的老男人相看两不厌。钱凯跪哭哀求也不能打动发廊妹的父母,最终,难以摆脱钱凯纠缠的发廊妹,听从父母怂恿与离异男偷偷做了结婚登记,用不锈钢一样的事实让钱凯彻底死了心。钱凯看见结婚证上贴着心爱女人的照片,顿时像头愤怒的野兽,涕泪横流地咆哮:“我比他年轻,体力比他好,长得比他帅,命都比他长好多,我这么爱你,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跟着你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发廊妹也嘤嘤抽泣,她除下钱凯送的镀金戒指,心惊肉跳地递了出去,轻声嗫嚅,“我老汉说了,没得房子就没得未来,我跟了他,就再也不用给别人洗头了。”
“啊——”随着一声绝望的嘶吼,钱凯迅速出拳打飞了发廊妹手上的镀金戒指,扭头朝江边狂奔。望着滔滔江水,钱凯胆怯了,他失神地蹲坐在江岸边,鞋也忘了脱,径直将脚探进江水。虽是早秋,拍打着腿肚子的江水却凉彻心扉,钱凯低下头,“呜呜”地哀哭着。
报应啊,这都是报应。钱凯踢打着冰凉的江水,自言自语:“如果不是她,我和爸爸也不会这么苦,爸爸不会残,我也不会连老婆都讨不到。”钱凯思来想去,将全部责任归咎于同样把房子当跳板而狠心割爱的王红。回想母亲叫嚣着要和他脱离母子关系时的无情与张狂,钱凯痛下决心要和造成他今日痛苦的王红做个清算。多方咨询后,钱凯被告之他无法向王红追讨抚养费,一来他已成年过了追讨期,二来王红离婚后一直处于无业状态,纵然享受着华服香车那也是再婚的“增值产品”,与钱凯无关。
钱凯越想越觉得亲生母亲在道义和生活上亏欠他太多,最让他寒心的是,母亲当年为了钱已抛弃过他一次,二十几年后又是为了钱扬言要跟他断绝关系再抛弃他一次。钱凯一气之下,在当地的报纸上刊登了和王红脱离母子关系的声明,并强烈谴责王红生而不养的无德行为。
“姑娘,你不要再争了,人比钱重,有人才有钱。”电话里,王红妈声泪俱下地谴责女儿,“我和你老汉提醒过你好多次,你就是不听。这会儿老伴走了,连儿子都不认你了,将来我们两脚一蹬就剩你一个,你占到房子拿到钱,又有啷个用呢?”
“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哦?”王红听说儿子登报和她脱离关系,早已心乱如麻,揪心的疼痛在胃中作乱,嘴上仍不依不饶地为自己辩驳,“我争我占还不是为了你们?没得我,你们住得到这么好的房子?”
“住个锤子!”王红爸半蹲着身子,拍打桌面发出“砰砰”的闷响,他气急败坏地扯着嗓子命令王红妈,“跟她讲,就是这个房子,搞得家破人亡,邪门得很!我宁愿回去睡硬板床,也不住她的洋房!”
“我和你老汉收拾好东西,明天就回去,钥匙给你搁在屋里梳妆台上了。”王红妈捧着话筒,苦口婆心地规劝,“姑娘,你听一句劝,吃多少用多少都是命,抢来的东西吃起来不香用起来不顺,心头不安逸。”
“晓得晓得。啥子嘛,个个都来说我!”王红气急败坏地扣下电话,心如刀割,胃痛如绞。忽然之间,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和孤寂。自林广生去世后,她的世界彻底被颠覆,亲人和朋友渐渐离弃她,就连她拼了命想抓紧的房子和票子,她也留不住。
美好和温暖,都与王红渐行渐远。她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家,跌坐在沙发里,嘤嘤啜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鱼肚白的天边已彩霞漫天,吉莲花园的住户们开始投入到一天中最温馨的时刻:年迈的父母打开门迎接归家的孩子,关切地送上问候“下班了?今天工作累不累啊”;忙碌的妻子系着围裙喜鹊似地围着灶台打转;丈夫打开电视听着新闻,眼角不时飘向厨房,适时温柔地问上一声“老婆,需要帮忙吗”;孩子们光着脚丫在家中欢快地奔跑,不时冲进厨房抓起一块刚出炉的鲜笋炒肉片,随之仰起天真的笑脸向母亲邀功“妈,今天在学校,老师表扬我啦”……
听着邻居家里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想象着别人家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王红环顾着被自己搬得空空如也的家,捂着胃缓缓地蹲下,炽烈的灼痛,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十一前夕,举国欢腾。马路两旁飘扬着色彩纷呈的彩旗,小区里也张灯结彩地挂着灯笼、红绸和彩带,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长假欢乐中。王红却孤身一人,坐在四壁苍白的门诊室里。
“你老公在不在?”医生仔细研究摊在桌上的胃镜活检图,沉吟片刻,正色问道。
“不在。”医生过于严肃的脸色已向她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王红喉咙一紧,慌张地扒拉自己的片子问,“我老公刚去世。医生,我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医生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伸手将片子拨正,却答非所问:“你家人有没有陪你来?”
王红一怔,不祥的感觉又多了几分。她上身微微后仰,口齿因紧张而变得不清晰:“没有家人来,他们在老家。到底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嘛。”
“胃癌,已经是3期了。”医生半闭着眼睛,俯视着桌上的活检图,慢条斯理地吐出几个字,“一般这种情况,不建议手术。”
王红手掌撑着抬不起来的额头,艰难地张大了嘴,舌尖在口腔中蠕动,许久说不出一个字。她年轻时就患上了慢性胃炎,吃东西稍不注意就会转为急性胃炎,甚至引发胃溃疡。林广生听人说淮山养胃,于是每天买来新鲜淮山煨着龙骨给妻子喝。他起初不知道削淮山皮要戴手套,一锅汤炖下来,一双手已经红痒难耐。后来林广生又听说用桂花心熬粥可以治胃炎,但因为买不到桂花心,他就去花鸟市场买了株桂花树种在自家阳台上,每年秋天,亲自摘花掐心熬粥给妻子当早餐。
王红在林广生的精心照料下,好些年不再犯胃病。可自林广生过世后,她忙着调查遗产、转移财产和打官司争房子,经常食不定时也不定量,胃部的不适感也越来越频繁。王红想当然地以为是胃炎复发,不曾想,一度令她以为不治而愈的旧患,一复发就直达胃癌中晚期,连救治的希望都不给她留一线。
“我们会诊研究过,以你的年纪和体质来看,手术意义不大。”医生上下打量着王红枯黄的皮肤和渐稀的发线,垂下眼帘,爱莫能助地说,“一般我们建议你接受化疗和中药治疗,另外就是保持心情开朗,有时间的话,多跟家人聚聚。”
家人?王红红肿的双眼散发出暗沉的光,她扶着桌沿摇摇晃晃地站起,颤巍巍地抽回自己的活检片子,欠身俯视医生,凄婉地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晌午的阳光甚是毒辣,接孙子孙女放学的老头儿老太太们将幼儿园的正门团团围住。孩子们挥着手欢天喜地奔向自己的爷爷奶奶:老奶奶接过孩子的书包,笑容可掬地递上一根棒棒糖或雪糕,拉过孩子的小手朝着家的方向齐步走去;老爷爷则擎着伞,美滋滋地跟在祖孙俩身后,为深爱的家人遮挡暴烈的阳光。
王红扶着一棵歪脖子树,呆呆地望着一幕又一幕的合家欢,她的盈盈热泪,蚂蚁一样在脸上细细爬着。直到幼儿园门外的喧嚣回归平静,王红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撑在歪脖子树上的手肘。她抬腿迈着沉重的步伐,刚走了几步,强烈的晕眩感就一阵袭来,王红急忙扶着墙根儿蹲下,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奶奶,您生病了吗?”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女生放学经过此地,见王红吐了一地秽物,好心地送上一张纸巾。女学生四下张望一番,关切地问,“奶奶,您好像很难受,要不要我帮您通知家里人,送您去医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