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好的念头”其实就是个人的喜好,比如你喜欢打球、喜欢唱歌、喜欢读书,这些喜好每天都放在心上,时刻不停地去想念。王阳明说,这样也不好,但凡你喜欢一种东西,就必然会念念不忘,一旦念念不忘,你就有了牵挂之心,有了牵挂之心,实际上,就是你的心装满了东西。正如王阳明所说,如眼里放了些金屑,眼睛也是睁不开的。
所以,心的本体应该是空的,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心才不会累。无论是好的想法还是坏的想法,只要它存在你心上,你的心就在不停地动,心自然就会累。
正如下面这个佛家故事告诉我们的一样。
据说佛在世的时候,有人问他:你的弟子当中,舍利弗尊者智慧为什么会那么大?他好像真的是无所不知。
佛笑着指向讲堂旁边的鼓,问他,鼓的里面有没有东西?没东西,空空的,那人回答说。佛说,就是因为它空,敲它才会响——大叩则大鸣,小叩则小鸣。
佛解释说,舍利弗的心就像那个鼓一样,里面空空,什么都没有,所以你只要向他请教,他立刻就答复你,答得都非常正确。而平时看上去,他好像无所不知一样。其实真就是这样,只有你的心是空的,你才能盛下突然而来的东西。我们世人的心里面,就像鼓里塞了很多东西,叩的时候也鸣,鸣的不是那个味道,不是那个声音。不需要思虑,无所不知,这是真智慧。
当杯子里盛满水时,我们看到的是水;当杯子里盛满果汁时,我们看到的是果汁;当杯子里盛满咖啡时,我们看到的是咖啡。只有当杯子是空的时,我们才知道那是个杯子。杯子才是它自己。
8.不要理会外界的评价
“诸君只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
——《传习录·黄以方录》
【原文直译】
王阳明说:“各位只要经常怀着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的心,根据这良知耐心地做下去,不在乎别人的嘲笑、诽谤、称誉、侮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要这致良知没有片刻停息,时间久了,自会感到有力,也自然不会被外面的任何事情所动摇。”
【心学解】
内心强大,拥有淡定心力的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不为外界的评价所左右。中国古典儒家说,“避世而内心无忧,不被任用而内心无烦闷”(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永远都以一颗平常心来对待所处境遇,那就是君子了。
所以王阳明说:“各位只要经常怀着这样一颗心,按照良知指引耐心地做下去,不在乎别人的嘲笑、诽谤、称誉、侮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要这致良知没有片刻停息,时间久了,自会感到有力,也自然不会被外面的任何事情所动摇。”
这段话只想告诉我们,你来到世上,只需要致你那固有的良知,良知认为对的,就去做,良知认为错的,坚决不去做。不管别人的嘲笑、诽谤、称赞和侮辱,要知道,良知之外无他物。再通俗点说,你活着不是给别人看的。你自己过得如何,跟别人无关,只和你自己有关。
话虽如此,但毕竟我们生活在这个流言蜚语的年代,我们身处社会,必须把自己投入社会中才能体现价值,而社会中的显规则和潜规则层出不穷,一不小心,我们就会掉进别人设置的评判标准的泥沼中,无法自拔。既然我们不能躲避,只能勇敢面对,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去应对它,你必须有一种免疫力,这种免疫力的获得就是还原你的良知。
遗憾的是,我们很多人都丧失了良知,丧失了坚定自己活法的信念,所以往往会狼狈不堪。有一对父子赶一头驴去集市上卖。路人甲看到后说:“这父子二人真傻呀,放着这么好的驴子不骑。”
父亲想想也是,就让儿子坐到驴背上去。
走了一会儿,路人乙又说:“这孩子什么玩意,自己骑驴,让父亲走路。”
儿子听到了,赶紧下来,让父亲骑驴,自己走路。
路人丙看到了,又说:“这个父亲太不像话,那么小的孩子走路,自己却骑驴。”
听到这话,父亲就把儿子抱到驴背上。
继续走路,路人丁又说:“这两人太不体恤驴了,两个人都骑在驴背上!”
父子二人听了这样的话后,不知所措了。
最后,父子二人抬着那头驴子,在路上走起来。
在这个有点畸形的世界上,你做得越对,背后说你的人越多。你过得越好,背后讥讽你的人越多。你变得越强,背后攻击你的人就越多。避无可避,藏无所藏。如果你真是活在别人的评价里,你永远不可能幸福,因为别人的评价随时都在变化,嘴巴变化的速度要远快于你行为变化的速度。
所以每个人都应该记住这样一条内心强大的定律:如果你讨厌我,我一点也不介意,我活着不是为了取悦你。我活着只是致我的良知,只要致了我的良知,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9.去掉人欲,就是天理
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出来,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
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法。”是友愧谢。
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
在座者皆悚然。
——《传习录·钱德洪录》
【原文直译】
王阳明的一位朋友问:“想在静坐之机,将好名、好色、好货等病根逐一搜寻出来,彻底荡涤干净,只怕又是割肉疗伤吧?”
王阳明严肃地说:“这是我为人治病的药方,能完全铲除人的病根。即使他的本领再大,十几年之后,依然用得上。如果你不用,就收起来,不要败坏我的药方。”这位朋友十分惭愧地向先生道了歉。
过了一会儿,王阳明说:“大概这也不是你的错,必定是对我的主张略懂一些的学生对你讲的,这倒是耽误了你。”
当时,在座的各位都有所汗颜。
【心学解】
王阳明说,静坐时要把那些好色好名好利的祸根都搜寻出来,然后祛除。只有这样,你的心才能平静,才能达到淡定的境界。有位朋友就晃着脑袋问他,老师,那些祸根是疮,你挖了它们是好事,可问题是,挖掉的地方不是又有了新疮,这不是剜肉成疮吗?
厚黑教主李宗吾就拍着大腿说好,而且分析说:“王阳明能把知行二者合而为一,能把明德亲民二者合而为一,能把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五者看作一事,独不能把天理人欲看作一物。这是他学说的缺点,他的朋友这一问,正击中他的要害,所以他就动起气来了。究竟剜肉做疮四字,怎样讲呢?肉喻天理,疮喻人欲。剜肉做疮,即是把天理认作人欲,去人欲即未免伤及天理。朋友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如果见了一星之火,即把它扑灭,自然不会有烧房子之事,请问拿什么东西来煮饭呢?换言之,即是把好货之心连根去尽,人就不会吃饭,岂不饿死吗?把好色之心连根去尽,就不会有男女居室之事,人类岂不灭绝吗?’这个问法何等厉害!所以王阳明无话可答,只好愤然作色。宋明诸儒主张去人欲存天理,所做的就是剜肉做疮的工作。其学说之不能餍服人心,就在这个地方。”
李宗吾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果对王阳明心学不深入了解,险些被他骗过。固然,王阳明从未说过天理人欲是一回事,但他在《传习录》中曾清楚地说过,善恶是一回事。其实,理学语境中的善恶就是天理人欲。当时有弟子问他,善和恶如水火不容一样,怎能是一回事。王阳明说,去了人欲就是天理,去了天理就是人欲。这正如罗素所说,善恶是一条路的上坡和下坡。它就是一条路,但走起来有所不同。用罗素的语调来谈王阳明的天理人欲就是,上坡是天理,下坡是人欲,难道不是一回事,一条路?
王阳明对朋友的提问所以生气,是因为这朋友自以为是地蠢,以为找到了心学的破绽。其实,那些私心正如我们肉身的疮,它是有害的,必须除去。剜肉补疮,不是剜肉,而是剜有病的疮。而新长出来的疮看上去是疮,但没有危害,所以,剜肉成疮其实是不成立的,应该是剜疮成疮。前一个疮为人欲,后一个疮就是天理,至少是天理的补丁。
10.只有死人,才没有思虑
九川问:“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如何?”
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
曰:“当自有无念时否?”
先生曰:“实无无念时。”
曰:“如此却如何言静?”
曰:“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戒慎恐惧即是念,何分动静?”
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于中正仁义而主静?”
曰:“无欲故静,是‘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其体也。戒慎之念是活泼泼的。此是天地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又问:“用功收心时,有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
曰:“如何不闻见?除是槁木死灰,耳聋目盲则可。只是离闻见而不流去,便是。”
——《传习录·陈九川录》
【原文直译】
九川问:“这几年因厌恶泛览博观,常常想独自静坐,以求摒弃思虑念头。但是,不仅不能达到目的,反而更觉得心神不宁,这是什么原因?”
先生说:“思虑念头,怎么能打消它?只能让它归于正统。”
九川问:“念头是否有没有的时候?”
先生说:“的确没有无念之时。”
九川又问:“既然如此,因何说静呢?”先生说:“静并非不动,动也并非不静。戒慎恐惧就是念头,为何要区分动和静?”
九川说:“周敦颐为什么又要说‘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呢?”
先生说:“没有欲念自然会静,周敦颐说的‘定’也就是‘静亦定,动亦静’中的‘定’,‘主’就是指主体。戒慎恐惧的念头是活泼的,正体现了天机的流动不息,这也就是所谓的‘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旦有停息也就是死亡,不是从本体发出的念即为私心杂念。”
【心学解】
一和尚和儒生比试谁是静坐高手,儒生说,我静坐起来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没有任何私心杂虑,有一次我静坐,我儿子在房中耍酒疯,我都不知道。和尚说,你这算什么,我静坐入定的时候,一心想着佛祖,天塌地陷都不管。
王阳明弟子陈九川对王阳明说:“这两位可真是高手,我就无能为力。我一直在修炼静坐,想要摒弃思虑意念,可不但做不到,反而越发胡思乱想。”
王阳明说:“思虑意念怎么可能停息,但不要胡思乱想,要该思该想。”
陈九川没有问什么是该思该想的,却问:“是否有人能有无思无念的时候呢?”
王阳明回答:“这个真没有。”
陈九川反问:“既然每个人都时刻在有思有念,为什么理学家,包括您,都提倡‘静’呢?难道这只是信口一说?”
王阳明回答:“你呀,问问题没有问到根本上,我说不要胡思乱想,要该思该想。这个该思该想就是正。戒慎恐惧(在他人见闻不到的地方时刻警惕谨慎,唯恐有失)就是一种思虑意念,你认为它是动还是静?说它动,你何尝见到?说它静,一个人戒慎恐惧时内心波澜起伏,这是静吗?”
陈九川又问:“那为什么周敦颐说,没有私欲就能静?按这种说法,您说不能静,看来我们还有私欲?”
王阳明回答:“没有欲望当然能静,但这个静是‘定’的意思,定的是什么?不是心,而是‘意’。戒慎恐惧是在你心里流动,是活的,这就是所谓‘上天赋予人的命运,悠远深邃,永不停歇’。你说上天动了什么?可他一直在动。如果你的心真不动了,那就是死人。如果你的心乱动,而不是为了戒慎恐惧,那就是私念,就是不静了。”
思虑是人无法避免的。但要看思虑的是什么,如果思虑的是跟欲望有关的,那就是闲思杂虑,胡思乱想。你静坐在那里还想着如何赚钱,想着如何拍马屁,那不可能有静的时候。如果思虑的是天理流行,那就是“静”。什么是天理流行?就是你心中本有的,也就是心的本体。你不要刻意去把它想出来,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胡思乱想,等着,等着,它就来了。而心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样的?这只有你自己通过静坐才能得到,非言语刻意表达。外表看上去很安静的人,内心涌动着无尽的欲望,这就不是静。每天通过静坐想使自己安静下来的人,如果方法不对,就不能静。“静”不是什么都不想,这不可能做到。心学上的“静”不是指心静,而是指“意”静。只有“意”是善的,才能心静。戒慎恐惧的意就是善的,胡思乱想、闲思杂虑的意就是恶的。心的本体就是时刻让自己戒慎恐惧,除却这个,全是私意,是恶的,是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