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审理欧阳修案子的苏安世是一个小人,他心里十分明白欧阳修所谓的跟自己的外甥女乱伦不过是被人栽赃而已,但他很清楚当朝宰相为什么要让他来审,一句话,把欧阳修彻底弄下课。如果自己违背宰相的意愿,那以后的日子可难混了,欧阳修这样的好人都能被他们一搞就成为有罪之人了,何况自己乎?然而,这个案子他审来审去就是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欧阳修跟他的外甥女乱伦,这就跟审岳飞一样,身来身躯没一个所以然,人家岳飞君子坦荡,做事光明磊落,你怎么跟人家定罪?现在是欧阳修,人家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你抓住把柄的地方,如何定罪?
怎么办呢?苏安世就跟王昭明商量,说,你看现在也审不出什么来,不如我们就从从律法中一条一条的找,凡是能跟欧阳修沾边的,我们都给他弄上。你猜王昭明怎么说,你可弄清楚,你是你我是我,我可不愿意干这种缺德的事。再说,我也多次听到皇上夸奖欧阳修是如何如何的有才华,为人如何如何的好,又是如何如何的忠心,这足见皇上从内心上是很欣赏欧阳修的。如今,你为了迎合宰相那帮人,怕不好跟他们交代,但是你想过没有,欧阳修这个案件本身就是他们乱搞出来的,等到真相大白那天,我告诉你,没有好果子吃。你要罗列罪名给欧阳修,那是你的事,我可不干!
苏安世一听,如梦方醒,这话说得太及时了,否则到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我还是听王昭明的。于是,案子便有了结果,欧阳修跟自己的外甥女乱伦的罪名不成立,但是,欧阳修有占有其妹妹财产的罪名。这一条,倒还“沾点边”?杨日严、贾昌朝、陈执中等人一看是这样的结果,心里郁闷不已。欧阳修这小子是不是有神灵保佑哦,这样都没把他给彻底弄下课?而苏安世和王昭明由于没有满他们的意,没过多久,也遭到了他们的报复,被贬官了。至于欧阳修,处理结果就是贬到滁州。
欧阳修在被贬到滁州后,曾跟宋仁宗写了一道奏章。因为按照惯例,凡是被贬官员都要给皇上写一道谢恩的奏章。在这道奏章里欧阳修谈到了自己被贬的原因。欧阳修说我之所以被贬,原因有三点——
1.我不该收养这个“出非己组”的张氏,我没想到她长大后会是私通男仆红杏出墙的女人,这是我的过错。
2.我不应该做媒,将张氏嫁给自己的堂侄欧阳晟,可是,他们夫妻二人与我相隔甚远,张氏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这都怪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3.说我霸占张氏的财产,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欲加有罪何患无辞?皇上您英明神武,你委予我重任,让我担任谏官一职,每次遇到什么事,我总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都说“枪打出头鸟”,我因为抨击权贵,指出政弊而得罪了不少人,他们都巴不得我不要出现在他们眼前。我之所以落到这般田地,一切都是我的错。好在皇上您对我爱护有加,在危难时刻是您的圣明,让我去了滁州这个好地方。换句话说,我欧阳修是因祸得福了,去了滁州写下了影响深远的《醉翁亭记》。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看看《醉翁亭记》,欧阳修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其实这是一句很隐寓的话,欧阳修不能够把自己被贬的冤屈说得太露骨,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他只能这样说。其实,换做谁遇到这样倒霉的事,心里肯定是不舒服,有委屈,有颓废,有“醉让自己更好过”的想法。这就是欧阳修写《醉翁亭记》背后的故事。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些情况,就无法了解欧阳修的在醉翁下的真实面目。
这是欧阳修进入朝廷中央遭遇到了一次重大的挫折。我们不禁要问,欧阳在24岁考上进士后在朝廷中央工作的时间不过才三四年的时间,贾昌朝、陈执中等一干人为什么就要这样整治他?欧阳修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他们感到害怕,以至于他们要出如此下三滥的损招来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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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说来跟宋仁宗即位后推行新政有关。关于亲历新政的背景以及具体内容这里就不再累述了,在讲述范仲淹的时候我已经做了详细的阐述。我所要说的是,欧阳修在进入官场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只有了解这个以后,我们才能弄清楚欧阳修到底有什么地方让守旧派们感到害怕,也才能够弄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对欧阳修下狠手。
我们先来看亲历新政的前奏阶段。当时44岁的范仲淹被宋仁宗看上,任命他为右司谏,主要负责改革朝政的谋划方面的事。27岁的欧阳修在此期间为洛阳西京留守下的推官,官职小得很。范仲淹上任后不久,欧阳修便迫不及待的给他写了一封名为《上范司谏书》的信,“司谏,七品官尔,于执事得之不为喜,而独区区欲一贺者,诚以谏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时之公议系焉”。什么意思呢?
这欧阳修可不管你是大官也好,小官也罢,只要他觉得应该说到说道的,就会直言无忌的去评论一番。这不,人家范仲淹刚上任右司谏不久,肯定还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间,欧阳可不管这些,说你这个右司谏就是属于一个七品小官,没什么值得庆贺的。我呢,之所以还专门写信以表祝贺,不为别的,只想告诉你,别看这右司谏是一个小官,可作用大得很呐,这关系到天下的得失,天下的舆论走向,一句话,真的是太重要啦!
欧阳修的这话虽然说得有点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但细想下来还是挺有道理的,“今世之官,自九卿百执事,外至一郡县吏,非无贵官大职,可以行其道也……故士学古怀道者,仕于时不得为宰相,必为谏官。谏官虽卑,与宰相等”。(《上范司谏书》)
欧阳修又说了,现在的官员,不管你是来自朝廷中央的高官,还是地方上的一把手,你所管辖的也不过是一个部门,一个州县的事务,要说真正担当天下社稷大事的官员,我认为只有宰相跟谏官够资格。宰相的作用是运行天下社稷之大事,而谏官呢?就是一轮天下社稷之大事。所以,我的看法是,天下的读书人,要是做不到宰相的位置,至少也应做到谏官的位置。为什么呢?因为,谏官的作用跟宰相的作用是一样的,别看谏官的品级不怎么样。
其实,欧阳修一直所要阐述的是做谏官就应该以关乎天下社稷为己任,要像唐朝时期的魏征那样。“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庙堂之上,与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谏官曰非;天子曰必然,谏官曰必不可行……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责,惧百世之讥,岂不重耶﹗非材且贤者不能为也”。(《上范司谏书》)
可能你不信了,但是,只要仔细想想,我绝不是打胡乱说。比如,在同一件事上,皇上说做不得,但宰相说做得;皇上说做得,宰相说做不得。朝堂之上,干这样跟皇上争执的只有宰相可以。在同一件事上,皇上说这是对的,谏官说不对;天子说这是可行的,谏官说这是不可行的。在大殿之上能够跟皇上明辨是非的只有谏官。所以说,我说的宰相跟谏官的作用是一样的,不是信口雌黄。这个谏官啦,别看是一个小官,可作用却相当的大,甚至比宰相的作用还大。你可能觉得我这是前后矛盾了,不是的,宰相要事犯了错误,顶多不过被官场上的同僚讥笑,可要是谏官犯了错误,那可是要被皇上讥笑的,说你无能。官场上得同僚讥笑不过是一时而已,就像一阵风似的,一会儿及过去了,可要是呗皇上讥笑,那可是要永留历史的,实在是太可怕了。看看这个七品的谏官,官虽小,肩负的都是天下重任,要经受历史的考验,这种官,可不是说都能做的,唯有贤能之士方可上任。
读到这里,我倒挺佩服欧阳修的口才。他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从侧面的崇拜范仲淹。欧阳修当时不过是一小小的推官,他对自己的职务不是很满意,他也想着自己也是能够做谏官的。这不,刚说了人家范仲淹这个谏官的重要性,马上笔锋一转,开始数落起范仲淹的不是了,“今执事被召于陈州,洛之士大夫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材也。其来不为御史,必为谏官。’及命下果然……岂洛之士大夫,能料于前,而不能料于后也?将执事有待而为也?”
我欧阳修,包括朝廷很多的人,都知道范仲淹你是一个敢于谏言,智能贤惠,才华卓越的能人,可是,我就觉得奇怪了,我们大伙儿都翘首以盼的等着你出招呢?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你倒是亮出你的真本事来呀!我们都望眼欲穿了,可你就是不见你有丝毫的动静,你这是在干嘛呢?难道是我们看错你这个人了?还是你心里有有数,准备伺机而动呢?
汗,这欧阳修说这话要是遇到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那还不跟你蹬鼻子上眼,这都关你什么事啊!你少在这里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的。偏偏欧阳修遇到的是范仲淹,他自然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紧接着,欧阳修又开始给范仲淹上政治课了,他说在唐代有一个叫阳城的谏官,关于这个阳城在《新唐书·阳城传》里有详细记载,这里就不再多说了。韩愈曾写文章讽刺他不是一个合格的谏官,阳城做谏官做了六七的时间,才做了两件跟谏官沾边的事,也难怪韩愈看不起他了。那么,欧阳修到底希望范仲淹怎么做呢?简单的来说,现在朝廷做官的人,一帮都是干过一两年就调职了,你若不趁他没调职的时候好好履行谏官的职责,那就真的太让人失望了。以前,有太多的读书人愤青,成天说什么怀才不遇,牢骚满腹的,如今发达了,却又说这件事不属于我的职责范围,他妈的,我真想问他,你做官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如回家卖红薯算了。
欧阳修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说。说到底,欧阳修是希望范仲淹尽快拿出改革的方案。由此可见,欧阳修不是一个拍马屁的人,他是一个积极拥护改革,以天下为己任的人。对范仲淹这样的有志之士,他尚且是这样。要是对那些非“范仲淹”之人,那还不把他批判得体无完肤。
我们来看这样一个例子。范仲淹因为改革朝政一事,后来遭到守旧派们的排挤与陷害,被贬到了饶州。当时很多人都不敢站出来为范仲淹鸣不平。欧阳修是气得不行,回到家里就给当时的谏官高若讷写了一封公开信,将高若讷弄得是遗臭万年,我们不得不佩欧阳修的文笔之利害,这就是著名的《与高司谏书》。大家可能要问了,欧阳为什么要如此对待高若讷呢?原来,范仲淹遭到贬谪,按理说你高若讷作为一个谏官,应该好好劝谏宋仁宗以及宰相。然而,这个高若讷不但步劝谏,却反其道而行之,到处说范仲淹的坏话,说范仲淹这样的人就一个被贬,是活该要知道,欧阳修可是把范仲淹视为偶像,况且,像范仲淹这样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他哪里做错了啊!你高若讷就是以无耻之人,我欧阳修岂能放过你?你就等着吃好果子吧!我虽然不敢把你结果了,但我有办法让你成为历史的罪人。
在这封公开信的开头,欧阳修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疑问,说我尊敬的老高啊!我敬您一声高大人,我有点弄不明白,您老到底是不是一个名士?我们来看欧阳修是如何进行质疑的,“某年十七时,家随州,见天圣二年进士及第榜,始识足下姓名……而足下厕其间,独无卓卓可道说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与高司谏书》)
欧阳修说他17岁那年,是一个很特别的年份。因为,在这一年所考中的进士都是有名于天下的名士,唯独这个高若讷尽管是名列其中,却是无声无息,我们从来就没听说过有这一个人。那么,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名士呢?欧阳修这个话说的够水准,其潜台词是,朝廷所以为高若讷是一个名士,不过是站在当年考中进士的那些名士之中,借助了他们的名气而已。因此,我欧阳修提出这样的疑问,不是信口雌黄。更何况当时名中进士的宋舍人兄弟,以及叶道卿、郑天休等人,这些人在未中进士之前就已经是很有名气的了。这也难怪欧阳修说他在少年时候就心存疑问了。
既然高若讷是不是一个名士还要打一个问好,那他又是不是一个贤能的人呢?你看,欧阳修真是环环相扣,其推理逻辑慎密。紧接着,欧阳修又说,“予友尹师鲁问足下之贤否……又为言事之官,而俯仰默默,无异众人,是果贤者耶”。(《与高司谏书》)
其实,欧阳修并不熟悉高若讷,对他的一些了解还是通过哥们尹洙才知道的。尹洙对高若讷的评价还是蛮不错的,说他是“正直有学问,君子人也”。即便是如此,欧阳修却不以为然,他认为,一个真正的正直的君子应该是不向权贵妥协低头,一个真正有学问的人应该明辨是非。如果高大人您真的具备这两点——既是君子又有学问,可您在谏官的位子上什么话也不说,这恐怕有问题哟!不仅如此,我欧阳修对您还有一个疑问,您到底是真的君子还是假的君子?这个疑问相当给力啊!前面两个疑问都是做铺垫的,层层展开,第三个疑问才是重中之重。
为什么这样说呢?欧阳修说乍一看您还真的像是一个君子,您看是不是这个理?我自认识您来,您是一脸的正气,一出口就是谈古论今,褒善贬恶。可前几天我们在余靖家中见面,作为谏官的您却在那里诋毁讥笑范仲淹,我就纳闷啊!这不是跟你的君子风范相矛盾吗?所以,我觉得您有问题。天下人都知道范仲淹是一个刚正、好学、博古通今的人,他立身朝廷始终如一。如今他不过是因为得罪了宰相那帮人,您作为一个谏官,不但不为他辩护,反而跟在那些人得屁股后面说人家坏话,这真是太可怪了。所以呢,想来想去,我怀疑你是有道理的,觉得您不可能是一个君子,您见过真正的君子会是这样的吗?因此,真正合理的解释是这样的,您不可能是一个真君子,你不过是一个假君子,真小人也。
有人看你要问了,这欧阳修跟高若讷是不是有仇啊!朝廷那么多谏官,偏偏要跟他过不去,再说了,这样要求高若讷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要说,不是欧阳修跟高若讷有仇,也不是对他要求过分。若不是高若讷在背后诋毁范仲淹,欧阳修也不会这样。我们只要想一下就可以明白,在背后诋毁一个人,这是什么行为?更何况人家范仲淹有什么过错?
不过,欧阳修也想到了上述的怀疑?所以,人家又说了,“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强…….虽朝廷君子,亦将闵足下之不能,而不责以必能也”。(《与高司谏书》)什么意思呢?一个人的性格,不管是属于刚正果敢,还是胆怯软弱,这都是天生的,我们不做过高的要求,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这个道理。即便是那些圣人,也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何况是一般人呢?就拿这个高若讷来说吧!他虽说是一个谏官,可他要养活一家人啊!这个我们都理解,可是他非常的迷恋于这个谏官的职位,迷恋到什么程度呢?既害怕过穷日子,又贪恋钱财俸禄。为了免受其苦,你就跟着宰相那帮人的屁股后面人云亦云。这个我们也能理解。由于你是一个平常之人,也就用不着以君子的标准来要求您了。还别说,这欧阳修还挺替高若讷着想的,找了这么多证据来替高若讷的“卑鄙行径”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