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菜和明锐都是比较清冷的性子,合适的场合下可以跟谁都能聊得来,也可以是很好的听众,平时的话他们自动屏蔽外界的声音,或是放空,或是思考,或是专注,或是精分……
明宣不一样,他是属于一个人都能自嗨到爆的那种类型。能两个人嗨,就不一个人乐。
这样的他们遇上如明宣这样缠人的主儿,没半点儿辙。
“密码箱里的盘尼西林是你偷的吧?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本来就知道密码箱里的密码?你怎么处理那些盘尼西林的?你是不是跟我哥一起做的这件事?我哥都不跟我说,你就跟我说说呗!”
“说你妹啊!我说了多少次你很烦啊!”香菜被扰的不胜其烦,脑仁隐隐犯疼,她抱头抓掉大把大把的头发疾声痛呼:“求你别跟我说话了,我想静静!”
明宣偏偏就跟一团软乎乎的海绵一样,能吸收对方不好的情绪,又能马上将这种情绪排出体外。
香菜严重怀疑这货的情商是不是有问题。
“哎哟,别这么冷淡嘛——”
香菜真想问问,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冷淡了,她明明很凌乱好不好!她现在撞墙的心都有了。
明宣笑的特别灿烂,自认为阳光帅气可以驱散香菜脸上所有的阴霾和绝望。
“反正这一路还长着呢,我陪你聊天解闷啊!”
完全不是这样好不好!
香菜要给他跪了。
“谢谢你了,我不需要你陪我!我只想静静!!”
“你一个人看报纸多无聊啊,”明宣伸头一瞧,像是抓了个现行的贼一样,可把他给得意坏了,“你看看,你看的还不都是跟盘尼西林有关的新闻?我跟你说,这上面都是瞎掰胡写的,我可是当事人呐,没有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你听我给你讲呗!”
“我不……”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世和医院每个季度都会偷偷的进一批盘尼西林,要知道日军对盘尼西林这种药的管制可是很严格的……”
不知在什么时候,香菜将整张报纸折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捏着一角在空中猛的一甩,发出“啪”的一声类似炮竹的震耳响声。正是这一记突兀的响声,截断了明宣的话。
明宣的注意力立马被香菜手里的这个小玩具夺去了,就像是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双眼中闪烁着稀奇的光彩。
“你这个怎么叠的呀?你再叠一遍给我看看呗!”
香菜将报纸丢给明宣,“自己琢磨去。”
香菜撂了一块骨头让他自己磨牙去,总算是让自己的耳根子变得清静了。明宣被当成小狗一样打发了,他还浑然不觉呐。
十五秒不到,明宣对她又是一番狂轰滥炸,“我叠不好,怎么甩都不想,你再叠一遍给我看看呗!刚才我没注意,你就再给我叠一次就好,我学东西很快的——”
香菜感觉自己快要炸了。她一再告诉自己要淡定,不能暴走,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暴走。要是真惹到了明家这对兄弟,明锐一个不高兴把他们林家兄妹丢下车都是极有可能的。
香菜有气无力的笑道:“我不想跟你说话,我只想静静。”
明宣愣了一下,然后低头对卧在香菜脚边的亮亮说:“亮亮,从今以后你改名叫静静吧。”
“呜呜~”亮亮表示不满。
明宣完全无视它的意见,“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然后他又抬起头来,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对香菜说,“静静就在这里,你脚跟前,不用想它。”
香菜仰天长嚎,跳车自杀的冲动都有了。
“你就是不放弃是吧,”香菜冷下脸来,“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吧,但是我的回答绝对不会超过五个字!如果这样你能接受的话,你就问吧。”
明宣来劲了,也不用报纸折玩具了。他身子一扭,正对着香菜,连连发问:
“密码箱里的盘尼西林是你偷的吧?”
“是我偷的。”
“你是怎么打开密码箱的?”
“用一杯水。”
“只是这样?”
“爱信不信。”
“那你后来怎么处理那些药了?”
“送人了。”
明宣有些傻眼,香菜回答的每句话还真的不超过五个字。但是她的答案也太模糊了吧。这样的话,他完全查不出来那批经香菜之手后消失的盘尼西林啊!
是的,他还没有完全放下盘尼西林。这批药太重要了,能够挽救前线很多将士的性命!
他喜欢读书,却不是个书呆子。他热爱祖国,却不是个愤青。但是他发现,投身革命事业之中远比他读书要有意义的多,而且一旦做过便会沉迷,那种热血澎湃的感觉深入骨髓,让他再难自拔。他能感觉得到,经过这一次,他庸庸碌碌的学海生涯,将会就此翻开一页新的篇章。
明宣端正姿态,像背着手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一样。
“好了,换你问我了。”
香菜一时无语,她什么时候说要跟他交换问题了?
诶,算了,既然是他定的游戏规则,就陪他玩到底吧。
香菜问:“还不到放假的时候,学校怎么把你放出来了?”
是菖蒲学院校方已经受不了被祸害了,所以才把这只祸害放出来祸害人间……
明宣捂了一下肿得老高的半张脸,神情中带着委屈,“被抓到巡捕房的那天,被日本人揍了一顿。被放出来后我跟同学闹矛盾,最后大打出手,被学校通报批评,还叫了家长……”说到此处,他忍不住抬眼觑了一下闭眼装死的明宣,“我哥要把我带回家养伤……好吧,其实是面壁思过,就跟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
半晌之后,香菜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良久,明宣没等到下文,他按捺不住,扭过身子,“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跟同学闹矛盾吗?”
“难为你了。”香菜重新从行李底下抽了一份报纸,在眼前摊开之后才又说,“如果我是你,大概也会这么做。”
“……”明宣一时语塞,半晌后蓦地红了眼眶,鼻子酸胀的难受,眼里也一片热辣辣的。他略带哽咽道,“为什么你会懂……我那些同学,还有平时跟我称兄道弟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做!”
他终是没能忍住,眼泪在眼眶里泛滥起来,积蓄已久的情绪像是要在这一刻爆发,他紧咬着牙关压抑着快要从体内喷薄出来怒和哀。
他终是没能忍住——
“他们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内奸!是!”明宣嘶吼起来,像足了一头受伤的却在怒声咆哮的野兽,用愤怒的情绪为自己哀鸣,“被抓进巡捕房的时候,我是供出了所有参与偷药事件的同学名单!我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怎么才能把真正的内奸揪出来!”
在他的同学眼中,他是受不了日本人的严刑拷打才供出了同伙。那几天,因为他的“出卖”,越来越多的同学被抓进巡捕房。当他浑身带伤出现在同学们的面前,几乎没有人看到他的伤痛。他们一个个用仇视的眼神瞪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多么万恶不赦的凶徒。
他们鄙视他,同时也畏惧他!
他们仇恨他,同时也忌惮他!
他始终坚信一点,真正的内奸不会让自己被抓进巡捕房里来。之后他将几个人列在了嫌疑人的名单里,回到学校之后还没有查出个结果,不知谁煽动了那些被他供出来而被抓进巡捕房的同学,到处造谣他,企图搞坏他的名声。
一时之间,全校甚至全沪市的高材生,被推入深渊,成了万恶不赦的大罪人。
很多人当着他的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骨气”、“孬种”、“叛徒”……
被日本人折磨后,又被曾经一起开怀大笑过的同学欺凌,明宣并没有恨过谁,只是觉得愤怒和委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香菜之外,还有一个人理解他——
“季小天……只有季小天维护我……”
但是季小天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了,也许能说服一个两个,但是他能凭他那一张笨拙的嘴去说服一群人吗?
香菜说:“他当然会维护你,你不过是做了本来我让他做的事。”
明宣倏然抬头,通红的眼中泛着泪光,同时写满了难以置信。
香菜又说:“擦干你的眼泪,擤干你的鼻涕。说不定等你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大家都会把你当成救世主一样。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被多数人接受的话,当中需要一段缓慢的过程……”
沉默了一会儿,明宣霍然起身,脑袋“砰”的一声撞到了车顶。他哀嚎一声,当即抱着脑袋蹲下来,吸了几口冷气之后才缓过劲。
明宣扑过去摇醒明锐,指着香菜对他说:“哥,我要娶她当媳妇儿!”
香菜和明锐双双瞪大了眼。刚才幻听了吧,这小子说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明锐,他一脚把明宣从跟前蹬开,虎着脸骂道:“给我滚下车去!”
明宣扑过去死死的抱住他的大腿,不依不饶还撒起娇来,“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娶她当媳妇儿!”
“我说骚年,你问过我的意思了吗?”香菜不只是该哭还是该笑。
明宣看了她一眼,然后羞射的别开视线,偏还别扭的摆出一副大男子主义的模样,“你有拒绝的理由嘛!”
“想听理由?”香菜可以找出一大堆好么,“我以为自己就足够不要脸的,也见过不要脸的,你特莫比我比我见过的还不要脸!看你瘦不拉几的,肯定没长心没长肺吧!我看老天爷把你派下来不是来造福社会的,是派你来祸害人间的吧!被你看上,我不觉得是一种荣幸,而是大大的不幸!”
明宣的长处之一就是脸皮足够厚,他笑嘻嘻道:“你骂我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等你了解了我之后就知道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你错了!”香菜郑重的纠正他,“等我真正了解你之后我不仅还会骂你,还要揍你!”
“呃……”见香菜挥了一下拳头,已经被揍怕的明宣本能的流露出畏惧的神情,整个人还畏缩了一下,“距离产生美,其实你不用那么了解我……”
他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明锐呼了一巴掌。
明锐凶他,“等你毛长齐之后再说娶媳妇儿的话吧!”喘了一口气后继而又道,“这段时间,你好好的去军校把体能给我练上来!”
明宣哀嚎起来,依旧抱着明锐的大腿不松,“说好的养伤呢?你带我回家,不就是让我好好的养伤吗?军校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我明锐的亲兄弟居然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你丢丢我的人呐!”明锐戳着明宣脸上的肿块,丝毫不理会后者的鬼叫,“你看看你,猪头都比你好看!”
“哥,你不能这样——我不要去军校,我不要我不要!”
“我就是平时太惯着你了!把你养的跟大少爷一样!我们学校最差的学生也比你的身体素质强!”
明锐要把明宣送去军校操练一番,那一个月之后,后者还不得拖一层皮?
香菜不知道明锐所说的那所军校的训练强度怎么样,她现在却想给芫荽谋一个名额。
香菜忽问:“军校里的学生学费全免,还有补贴可以领吧?”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明锐知道她是在冲他发问,于是接道:“是这样没错。”
香菜又问:“你们那是一所什么样的军校?还对外招收学生吗?”
“我们蓝埔军校是民国政府兴办的一所专门培养具有高强作战能力陆军的军事学校,现在不对外招生。”明锐大约也猜到她心中的想法,想要顺水推舟,送还她一个人情,“不过我可以给你争取一个名额。”
“有后门就是好。”香菜感慨了一句。
她是打算把芫荽送进不愁吃不愁喝的军事学校,不过这还得看芫荽本人的意思。
明宣劝她,“千万别打蓝埔军校的主意,那里的教官,一个个都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