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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伙人一齐抬头看着直江。

“大夫问你们有什么事,你们可以说啦。”

警官向那伙人说。

“其实……”一个穿皮夹克的年长一点的汉子说,“那醉鬼同我们是老相识,因为一点点小事跟别人打起架来,听说被塞进厕所里了。”

这汉子有点水蛇腰,左颊长个小痣。

“把他关在那种地方,死了怎么办?”

“死不了。”直江答。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他可是个患者啊!”

“我不想给发酒疯的人看病!”

“可他头破了,正流血呀!”

“……”

“你听见我说的话吗?”

“你们是说对医院不满意喽?”

“不是对医院不满意,而是对这种做法不满意!”

“病历在哪?”直江问伦子。

“还没有。”

“快拿一份。”

伦子急忙从挂号室取来一本新病历。

“叫什么名字?”

“是叫户田次郎吧?”警官朝一伙人询问。

“对。”

“有保险吗?”

“大概有吧!”

水蛇腰汉子回头问旁边的人。

“我想他是加入了的。”

“是国民健康保险吧?”

“可能是……”

旁边的一个汉子回答说,似乎没有把握。

“工作单位?”

警官问。

“领着生活补贴金。”

“这么年纪轻轻的人领补贴?”

“是失业保险吧?”另一个汉子答道。

“我们也有点说不清。”一汉子说。

“这么说医疗费由你们几个出喽?”

直江朝那伙人看了一眼,他们面面相觑。最后,那个水蛇腰汉子回答说:

“该由患者本人付吧?”

“不过,目前得由你们垫付。”

“嗯,好吧。”

“住院怎么样?”

“需要住多长时间?”

“最少需要两周。”

“那么,就先治疗吧!”

“住哪类病房?”

“有哪类?”

“有特等、一等、二等、三等、大病房。一等的一天九千日元,特等一万五,光靠保险是不够的。”

一伙人又面面相觑了。

“即使是大病房,没有保险金,光住院费一天也要一千五百日元。”

“大病房现在没有空床位。”伦子插嘴说。

“听说大病房没有空床位,住三等的三人间每天三千日元,住那里行吧?”

“不行也得行呀。”

水蛇腰汉子想了一下应允了。

“那好,你们交五万日元的押金吧。”

“现在?”

“对。”

“今晚太迟了,等……”

“你们的时间不是刚开始吗?”

直江看了看候诊室墙上的挂钟,时针指着十一点四十分。

“今天晚上就请您饶过这一遭吧。”

水蛇腰汉子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说。直江看着病历,不作回答。

“拜托您了,大夫!”

“……”

“难道你不相信我们?”

“不能相信。”

“你说什么?”

汉子向前迈出一步拉开架势,警官急忙过来拉开,“你也算个医生?”

“没错,是医生。”

直江直勾勾地瞪着汉子说。

“是个冷血医生!”

“没有住址,没有工作单位,能不能支付药费也不清楚,没法让他住院!”

“可是他出了那么多血,放任不管,会死掉的!”

“从前曾有住院时耍酒疯,胡搅蛮缠,不付医药费就溜走的病人。”

“你说他也是这种人?”

“现在租间房子还要押金呢!治病要押金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个抠门的医院!”

“别费口舌了,痛痛快快准备押金吧。”警官说。

“刚才我不是说过现在拿不出来吗?”

“那好,我拒绝医治。”

“拒绝?”

直江说完,朝电梯口走去。

“喂,喂。”

汉子又跑到直江前面挡住去路。

“无论如何也得现在拿钱?”

“当然!”

“那你稍稍等一等!”

年长的汉子显得无可奈何,把另三个人召到了候诊室一边。直江走进治疗室,坐到椅子上点燃了香烟。

“给您送来个棘手的患者,实在对不起!”

警官内疚地道歉说。

“流氓都不好对付。”

直江吸了一会儿烟,看看手表。

“你去看看患者!”

“是。”

伦子走了出去,正巧,刚才那个汉子擦肩走了进来。

“刚才我们大伙凑了凑,可只有三万日元,行吗?”

汉子的语气比先前多少缓和了。

“希望能成。”

“若是不够,你们还得马上送钱来。”

“这我知道。不过,你也得给他精心医治啊。”

直江从汉子手里接过三张一万日元面额的票子,用别针别在病历卡上。

“你好像也喝了酒?”

汉子坐到直江面前的圆椅子上说,直江并不回答。他往病历卡上盖了一个椭圆形戳记,然后开始写上一连串外国字。

“因为什么斗殴的?”警官掏出记事本来向汉子问道。

“什么原因也没有,好像他们喝着喝着就拌起嘴来,发了火,动了手。”

“打人者是你们的同伙吧?”

“正因为他跑掉了,所以弄不清。”

“你别装傻!”

“都是真话。”

“我已经有数了。”

警官刚说完,伦子返回来了。

“他突然安静下来,坐到地面上了。”

直江点点头,朝四周看了一眼。

“把床稍稍往里挪一下,缝合器械都准备妥了吗?”

“准备好了。丝线用四号的行吗?”

“行吧。”

“那么,我去让他们把他抬进来。”

伦子去走廊通知救护队员了。

直江站起来,挽起衬衫袖子,穿上胶皮围裙。这工夫,警官同一伙人已把床拉到屋中央去了。

患者躺在担架上,又被抬了进来。

“请把头放在这边。”

担架在床前做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后,头朝向窗户一边。如今患者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刚才还发酒疯,现在却下巴朝天,四肢耷拉着入睡了。

伦子和阿薰从两侧为他脱去西服和毛衣,他的手脚像瘫痪似的软绵无力。

脱去毛衣只剩下一件衬衫时,伦子把血压计缠在他的右臂上,直江切了切脉,然后放上听诊器。

虽然他满脸血污,但现在已不继续流血了。

“血浆400输液,你用脸盆打来灭菌水,给他擦擦脸。”

直江拿开听诊器吩咐伦子和阿薰。

“他怎么样?”水蛇腰汉子伸过头来问直江。

“用不着担心,你们出去吧。”

一伙人退后了一步。直江戴上口罩和橡胶手套。

“还要滴进一点消毒皂液。”

“是。”

“好啦,拿纱布来!”

纱布蘸上灭菌水,轻轻地敷在伤口上。血块一点一点地被水溶解,擦拭几次以后,患者的面目逐渐显现出来了。

以额部为中心向上划有三条伤口,向右下方贯穿眼眶到面颊一条,额头中央残留着一块三厘米见方的玻璃碎片,头发里还有好多玻璃渣。

那伙人虽然退后了一步,但仍在床周围围观。

“你也洗洗手帮我一下!”

直江吩咐做完输液的伦子。擦掉血污以后,患者的脸愈显白净,他五官端正,想象不到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大夫,会留下伤疤吗?”

围观人群中的水蛇腰汉子问道。

“会留下。”

“过几年也不能消除吗?”

“不能。”

直江一边用钳子拢合伤口一边答道。

手术做了三十分钟。

以右上额为中心呈放射状的三条伤口和贯穿右眼外眶直达面颊的一条,共缝了二十针。患者从头顶到额部的右半侧脸用绷带缠上后,就抬到三楼的三等病房里。小伙子体内的酒精发挥了作用,局部麻醉药虽然只用了一点点,但他都不觉得疼,只管酣睡到手术终了。

“输液用百分之五的葡萄糖五百毫升,外加两支阿多那。”

“知道了。”

直江摘下口罩和帽子,伦子转到身后为他解开胶皮围裙的带子。

“告诉那伙人不要留在病房里瞎帮忙,事情处理完就让他们走开。”

“是。”

那伙人在做手术时就被叫了出去,警察盘问了案件经过。

“剩下的事全靠你们了。”

直江洗完手刚要出屋,似乎又想起点事,转过身来说:

“我已经在刚才那家店给你们订了寿司。”

“刚才那家?”

“就是你第二次往那里打电话的地方,我听说是急诊,想到做完手术时应该吃点什么,便在那里留下了钱。现在你给那里挂个电话,马上就能送来。”

“这……”

“给你们两人各订了一份,挂电话通知他们送来就可以了。”

“还要从涩谷跑到这里,又是深夜。”

时钟已指到十二点三十分。

“不要紧,他们知道的。”

“谢谢!”

直江推开治疗室的门来到走廊,调查完那伙人的警官拿着记录本走过来说:

“患者的住址弄清了。”

“请告诉护士吧。”

“能不能把病名告诉我?”

“前额、右脸创伤,记住:不是扭伤而是创伤。”

“这两个字意义不同吗?”警官边往记录本上写着边问。

“创伤是开口的伤,扭伤是指跌打损伤那样皮肤未破的伤。”

“明白啦。那么,需要多少天才能痊愈呢?”

“两周以后。”

“后遗症能达到什么程度?”

“若是女人,会落下倒霉一辈子的伤疤。”直江回头看着身后的一伙人说,“若是你们有点伤疤也许更好些。”

“那疤难看吗?”

“会让人望而生畏的。”

那伙人呆呆地望着直江。

“竟然栽在他们手里了!”

“烂醉如泥时,来不及躲闪嘛。”

“完全对。”

“好,就这样吧。”

“深更半夜,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警官鞠躬时,那伙人也跟着行礼。

当伦子两人擦完手术器械,清理完治疗室时,寿司送到了。

那伙人经警官劝说,于十分钟前离去了。

伦子和阿薰回到了三楼护士休息室。

“咱们吃吧。”

“看样子挺好吃的。”

阿薰看着寿司说,并随手沏好了茶。此时已是午夜一点,两个人都饿了。

“想不到直江医师这么体贴人。”

“不过是掩盖他外出的纰漏而已。”

“尽管如此,他毕竟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仍是个好人哪。”

“倒也是。”

“就是不错嘛!”

“你也太单纯了!”

“怎么见得?”阿薰不满似的说。

“别上他的圈套。”

“可是你瞧,今天晚上那么重的伤他都毫不费力地处置完了,而且,对于那群流氓全无惧色……”

“当一名外科医生,这么点事算个什么。”

“不对,记得上次有个大腿骨折患者来咱们院时,小桥医师都有些哆嗦啦。”

“那是因为年龄和经历都不相同啊。”

“我最喜欢那种冷漠的医生。”

“好啦好啦,快吃吧。”

“志村,怎么了?”

“啊!把东西忘在门诊室了,我去取来。”

“是什么东西,我去取吧!”

“不必啦,你先吃吧。”

伦子不坐电梯,顺着楼梯跑了下去。刚刚还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门诊室,如今却在微弱的灯光下恢复了宁静。伦子下了楼梯来到左手的挂号室,拿起了放在里端的院内电话机。

号码7就是医师值班室。

“喂,喂!”

直江的声音里含点困意。

“是我。”

伦子一边瞥着周围,一边低声说。

“刚吃完寿司。”

“是吗?”

“您不吃吗?”

“我不要。”

“稍微吃点吧。”

“我说了,不吃。”

“刚才忘对您说了,您不在医院时,我给两名门诊患者做了治疗,还给另两名打了针,都是照以前处方做的。”

“太好啦!”

“还有,石仓老人喊疼,我给他服了两剂普鲁巴林,是不是多了点?”

“不多。”

“您已经睡下啦?”

“正躺在床上看书。”

“您喝了酒最好早点休息。”

“就这些吗?”

“噢,明天或后天您有空吗?”

“明天有事。”

“后天或者大后天呢?”

“若是后天的话……”

“那就后天,在上次的老地方行吗?”

“六点左右。”

“知道啦!”

“你现在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从门诊室,阿薰不在这里。”

“……”

“晚安!”

伦子挂断电话,又小跑似的爬上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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