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大瑶山弯弯冷水河
山清水秀的大瑶村里,在柳成荫的带领下,家家户户都养起了白鹅。村里荒地多,处处水草丰茂,是鹅的天然饲料,而绕村而去的冷水河,又成了鹅的天然浴场。因此,那些鹅一只只都长得膘肥体壮,毛色光亮。
随着养鹅热的兴起,柳成荫的雏鹅也变得供不应求。她一天到晚坚守在孵化房里,一边监控着种蛋的孵化状况,一边又要给已出壳的雏鹅消毒、喂水、喂食,忙得团团转。
一天下午,孵化房的事情忙完之后,柳成荫对母亲道:“妈,好几天我都没去过肉鹅场了,这里的事情忙完了,我想过去看看。”
“好,你去吧。”柳妈道。
柳成荫走出院子。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给大地抹上了一片金色。村口的小路上,妇女、老人和小孩正往家里赶着成群的白鹅。他们看见柳成荫迎面走来,老远就热情地含笑问好。远处,冷水河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一边挥动着长长的竹竿,嘴里一边还念叨着:“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
不一会儿,柳成荫已到了鹅场。这时,近千只肉鹅已全部归巢,有的蹲在地上默默休憩;有的站着引颈张望,似乎还在眷恋着那一河碧水;有的在不安分地来回走着,像在寻找着自己的红颜知己。
雇来的几个帮工已忙完了一天的活,也回家和妻儿团聚了。鹅场的小屋里,只有柳铁嘴在烧水煮饭。
“爸!”柳成荫远远地叫道。
“你怎么来了?”柳铁嘴一边往锅里自水一边道。
“你回去吧,妈在家里念叨着你呢。”柳成荫边说边夺过了柳铁嘴手中的勺子。
柳铁嘴拍了拍手,回家了。柳成荫煮了点面,晚饭就这么对付过去了。这时的屋外,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更分辨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河,但从窗户里漏出的点点灯光却告诉你哪儿是人家。
柳成荫在各个鹅舍小心地巡视着。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见鹅群安安静静地伏在地上,开始了夜晚的歇息,一切都很正常。柳成荫于是进了睡觉的小屋,这是一间只有八九平方的泥土砌成的平房,里面除了一张床外,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她拿起一本《鹅的饲养及疾病防治》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又放下书本,拿起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一针一线地织了起。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毛衣,是打算织给柳成林穿的,凝聚了她无限的相思和哀愁。年年织,年年拆,织了拆,拆了又织。每当秋天来临天气渐凉的时候,她就开始编织它,一直织到除夕。毛衣织好了,可心中的那个人,却始终不见踪影。于是,她又一点一点地把它拆掉,从早春拆到中秋,就这样,周而复始,编织毛衣的同时,也编织着一个美丽的梦。
然而,现实很残酷,可令人惊叹的是,柳成荫也似乎较上了劲,年年失望年年望,依然痴心不改。如今,这件未曾穿过的毛衣反反复复地织拆了六遍,原本亮丽生辉的色泽已变得灰头土脸、暗淡无光了。好几次,柳成荫打算买新毛线编织,可到了商场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希望在成林哥返家的那一天,献上这件旧毛衣的同时,再给他讲述关于这件毛衣的辛酸往事。
山村的冬夜静静的。那些夏夜里的歌手和乐队,早已躲进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睡长觉去了,隆冬时节,离夏天早着呢。
柳成荫心不在焉地织着毛衣,悠悠的思念就像冷水河里潺潺不息的流水,伴随着她。织着织着,嘴里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客家山歌:
针针线线织郎装啊织起郎装不见郎啊郎今走四方啊六年没回乡啊拆拆织织已六回啊妹的心里闷得慌啊在这漆黑的晚上,在这单家独居的小屋里,柳成荫似乎被自己的歌声感染了,完全沉浸在思念之中。唱完后,顿了一会儿,又唱道:
天上落雨地上流呀妹妹恋哥心里愁呀只要哥哥心还在妹妹不怕愁白了头呀?
柳成荫正尽情唱着的时候,一个影子慢慢地靠近了小屋,听到屋里传来的低沉哀婉的歌声,就不动声色地停下来细细地听着。柳成荫却毫无知觉,继续唱起了《杀年猪》:
前面爆竹辞难I响只见屠户杀猪羊猪心挂在称钩上妹心挂在郎身上……
柳成荫一边唱一边回想着小时候与柳成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点点滴滴,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于是她又唱道:
生是柳家人啊死是柳家鬼在生要结连理枝啊
在死要化蝶双飞……
柳成荫刚唱到这儿,忽听门外的屋檐下发出悉率的一声异响,接着又从门隙里瞅见一星灯火,于是有些战战兢兢地道:“谁呀?”
“荫儿,我是你妈呀。”外面传来柳母的应答。
柳成荫急忙下床开了门,只见母亲站在门外,手里抱着一条棉被。
柳妈一边迈进门一边道:“这屋子呀,冷得像冰窟似的,我寻思着给你送条被子来。”
柳成荫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道:“妈,你不晓得,其实这里啊,冬暖夏凉,蛮舒服的。”
“身上多盖点准没错。”柳妈不由分说地就把棉被铺在床上,然后又道,“要不,晚上咱娘俩一块儿睡?”
柳成荫道:“妈,不用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挺好的,我爸难得在家睡一次’你回去吧。”
“你这死丫头!”柳母嗔道,然后又闲扯了一会儿,告辞出门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柳妈就与匆匆夺门而出的柳铁嘴撞了个满怀。
“你干什么呀?眼睛也不看好点。”柳妈道。
柳铁嘴摸摸有些生痛的额头,也有些生气地道:“到家门口了你也不吱个声儿,黑不溜秋的,谁看得见?”
“你做什么去,什么事让你这么急?”柳妈道。
“唉,我都差点给忘了,快,叫成荫去,孵化机又追魂炮一般的响。”柳铁嘴言罢,径直往鹅场方向而去。
柳妈来到孵化房,只见红灯闪烁不停,蜂鸣器发疯般地响着,心里也跟着一阵阵发毛,那里面可有几千个小生命啊。
不一会儿,柳成荫也回来了,她绕着孵化机转了好几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地观察了好久,依然一筹莫展。
“咋回事,找到毛病没有?”柳妈焦急地道。
柳成荫摇摇头,道:“这铁疙瘩,我也一窍不通啊,看来只有叫耿秋华来看看了。”
“那你快打电话呀,迟了这两千枚种蛋就全完了。”柳妈道。
“可是,这大冬天的,月黑风高路又这么远,叫了人家也未必肯来啊。”柳成荫道。
“你就试试吧,快点!”柳妈催促道。
无奈之下,柳成荫只好拨通了耿秋华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耿秋华,声音有些哑,显然是刚从梦里醒来。他听了柳成荫的述说,二话没说,就一骨碌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带着工具箱,打着手电,急急地往柳成荫家赶。
到了柳成荫家,耿秋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冒汗,但是他顾不上歇息,径直来到孵化房,仔细地检查起孵化机来。
时钟嘀嗒嘀嗒,一分一秒地悄然遁去,耿秋华依然没有査出个头绪。握电笔的手在不知不自觉中出了汗。柳成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期盼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耿秋华。可是,电器和机械部件逐一检査完毕,一切正常。耿秋华不禁有些纳闷,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无奈中他量了一下电源电压,结果显示只有一百九十伏。柳成荫立即从大哥家借来调压器,耿秋华接好线,摆弄了几下,电压慢慢地上去了,孵化机也解除了警报,开始正常工作了。大家这才松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柳母欣喜异常,转身来到厨房,忙着生火炒菜,柳铁嘴热情地把他推到了上座,好好地款待了一番。吃饱喝足后,柳铁嘴看看夜色已深,就把他安排在客房里休息。
这间客房同柳成荫的闺房就一墙之隔,中间还开着一扇窗户。耿秋华躺在床上,望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缕缕灯光,睡意顿消,禁不住想人非非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莫名的激动,起床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边,轻轻地敲了几下,又压低嗓门道:“成荫,成荫一一”
声音虽小,但由于柳成荫并未入睡,加上夜深人静,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怎么办?应还是不应?柳成荫也陷人两难的境地。耿秋华对自己的感情,柳成荫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甚至,还真被他的执著和一往情深感动过。可是,只要拿他与柳成林一比较,天平的砝码就偏向了柳成林那边。因此,略一思忖,柳成荫又屏住呼吸,装着睡熟了一般,任凭他不停地叫唤,就是不理不睬。
谁知耿秋华越叫越大声,柳成荫怕被父母听见,反而说不清道不明,于是捏着嗓门装着刚刚醒来的样子应声道:“什么事?”
耿秋华一听,大喜道:“成荫,你把门打开。”
“有话你尽管说,我在听哩。”柳成荫道。
“不,我要面对面地跟你说。你若不让我说,我怕一辈子都不会心安。”耿秋华道。
柳成荫听了,没办法,只好把门打开了,耿秋华一闪身挤了进来,“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道:“成荫,嫁给我吧,我不能没有你。”
柳成荫吓了一跳,待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即背过身去道:“你胡说些什么呀,男人膝下有黄金,你怎么能下跪呢?快起来吧。”
“不,你不答应我,我绝不起来!为爱情下跪,值得。”耿秋华道。
“我说过爱你吗,你呀,别傻了,我早已经是成林的人了,叫我怎么答应呢?”柳成荫道。
“如果没有成林,你会答应我吗?”耿秋华道。
柳成荫迟疑了一下,道:“不知道,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呢,也许会,也许……”
没待柳成荫说完,耿秋华就道:“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的,多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真的很髙兴。”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起来吧。”柳成荫言罢,伸手欲拉耿秋华起来。
耿秋华却一把捉住了柳成荫的手,顿时,一股激情涌遍全身,他站起身,紧紧地抱住了柳成荫,暴风骤雨般地狂吻着她,似乎要把多年积聚的
爱慕之情顷刻间宣泄出来。
柳成荫气极了,拼命地挣扎着,躲避着,怎奈耿秋华的力气太大了,她就像一只待人虎口的羊羔,眼里露出惊恐的目光,慢慢地,她失去了抗争的意识……
正当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柳铁嘴夫妇俩一个握着锄头,一个拿着镰刀冲了进来。
耿秋华见状吃了一惊,赶紧松开了柳成荫,正想瞅空溜出门去,柳铁嘴把锄头往门中间一横,厉声道:“想溜,没那么容易!”
柳母也气愤地道:“你这个瞎眼狗,我们一家把你当客人看,好酒好菜地招待你,你竟敢做出这种事来,你这是存心惹打,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言罢,一边撕扯着耿秋华的衣服,一边用镰刀柄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
耿秋华自知理亏,用手抱着头,也不躲避,蹲到了一个墙旮旯里,任由柳母抽打。
过了一会儿,柳成荫终于缓过神来,看着耿秋华很可怜的样子,忙制止道:“妈,你住手。”
柳母仿佛没听见似的,一边继续抽打着一边愤愤不平地骂道:“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这个采花贼!”
柳成荫急了,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道:“妈,你别打了,这样会打死他的。”
柳母愕然地望着女儿,道:“你说什么,我是在帮你呀,你还帮他说话?”
柳铁嘴见状,骂道:“我看你呀,是鬼迷心窍了!打,继续打,打死了我去蹲大牢。”
柳母又扬起了镰刀柄,柳成荫急忙道:“妈,求求你,别打了,我是自愿的,是我请他到我房里来的,要打你就打我吧。”
听了女儿的这番话,柳母气得一把将镰刀掷在地上,带着哭腔道:
“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亏我养育了你二十几年,居然还向着外人。”柳铁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好呀,你长大了,翅膀硬了,父母的话也敢不听了,还有胆量把野男人带到家里来。你别忘了,你不光是我的女儿,还是我的儿媳妇!我老了,治不了你,可有人治得了你,我这就把你大哥大嫂们都叫来,让他们评评理!”
柳成荫一听,感觉事情越闹越大,立即拦住父亲,同时对耿秋华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呀!”
耿秋华道:“你替我背了这个黑锅,我走了,你怎么办呀?我不走!”
“哎呀,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快走呀,等会儿我哥来了,你恐怕要被打死的。”柳成荫道。
“不,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块儿。”
“你别傻了,快走吧,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块儿,我只是同情你,并不是喜欢你,赶紧走吧,别害了我!”柳成荫道。
耿秋华这才夺门而逃,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经过人家庭院门口时,引起一阵紧似一阵的狗吠声。有三两个好奇的村民打开门想看个究竟,可除了无边的黑暗,什么也没见着。在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驱使下,这件足可以在瓜棚李下咀嚼上好几天的谈资被捂得严严实实。柳铁嘴夫妇最终虽然明白了女儿的良苦用心,然而心里还是留下了一片阴影,一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