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旦,春节就慢慢地逼近了。外来工的脸上,都明显地写着回家的渴望,与春节有关的话题,也常常挂在他们嘴边。工余时间,他们频频光顾平时很少进去的商场、超市,为家人购置一些礼物。只有在这时,节俭了一年的他们,才会变得大方起来,即使眼睁睁看着辛辛苦苦挣来的钞票哗啦哗啦地往外流,也毫不痛惜。每当回到寝室里,粗略地一算账,一个月的辛苦钱转瞬就没踪没影了。
过年了,深圳的大街小巷年味并不浓烈,除了一些商家在声嘶力竭、不遗余力地吆喝着春节大酬宾,普通市民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倒是那些扛着大包小袋千里迢迢往家赶的外来工,给春节作了最好的诠释。
这些日子,白芸常常梦回故里。梦中醒来,她却不敢轻言回家。她的妊娠反应特别强烈,常呕吐,爱吃酸,怕油腻,还闻不得油烟味。现在这个样子回家,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流言飞语也会接踵而来。
左思右想,白芸都不敢去踩这个响雷。“看来,我只好独自一个人在这异乡过年了。”白芸淡淡地对自己道。
正想着,这时,门开了,刘倩满脸阴郁地走了进来。白芸见她提前下班回来了,又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刘倩,你怎么啦?”刘倩没吭声,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顿了一会儿,白芸劝道:“算了吧,别往心里去。出门在外,哪能事事都如意呢?”
“我也希望安安稳稳地上我的班,不想惹是生非呀。可是,那个没良
心的,居然得寸进尺,要我永远离开深圳,今生今世再不能跨进深圳一步,更不能见我儿子。”刘倩愤愤不平地道。
“你又遇见他啦,到底怎么回事?”白芸问道。
刘倩点点头,道:“晚上八点左右,他们一家到酒吧来参加朋友的聚会,恰巧是我负责他们那桌的酒水。当时我也没在意,直到亮亮哭着大声地叫我妈,我才看见他们。可这时想躲也躲不开了,儿子这一闹,大家都不欢而散。那个没良心的感觉很没面子,当即甩出两万元,要我立即离开深圳,永远不能再回来。”
“那你答应他了吗?”白芸道。
刘倩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怎么能答应呢……”
春节转眼到了,这个春节,白芸和刘倩都没有回老家。为了帮刘倩尽快排解心中的郁闷,白芸拉着刘倩逛了很多地方,还一起去坐了一回地铁。慢慢地,刘倩又变得开朗起来了,俩人结伴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
那天是大年初七吧。深圳的冬日,天气依然晴好,阳光灿烂。白芸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看书,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忽然间,她感觉小腹轻轻地动了一下,她期待着第二次,可等了许久了也没有盼到。虽然只是那么轻微一动,却在她心里掀起了阵阵涟漪,给了她莫大的惊喜。就在这一刻,她坚定地对自己道:“无论如何,我都要生下这个孩子!”
第二天是大年初八,公司在一阵阵鞭炮声中开工了。白芸刚在办公室里落座,门卫小李就送来一大摞信件。白芸翻了一下,竟然有自己的一封航空信件,发信地址是美国洛杉肌。再看笔迹,正是柳成林的,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起来……
芸儿: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在洛杉矶某大学的校园里学习、生活……听到这个消息,你一定会为我高兴吧。会的,我想你一定会。因为你一直把我当做你最亲爱的人,我的每一次成功每一次失败你都当作是自己的成功和失败。直到现在,我仍然为拥有你这样的朋友感到万分的幸福和自豪。
我常想,如果有来生,还要做你的朋友,好吗?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又觉得自己很卑鄙,不配再做你的朋友了。准确地说,是我背叛了你的感情。我明白这是无法原谅、无法宽恕的,我也不敢奢望你原谅我,但我希望你能珍重自己,善待自己,将我慢慢地忘记……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你了,索性把真相都告诉你吧。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林总给的,可这都是有条件的,我也放弃了很多,包括最爱的你。因为我不但要当林总的儿子,为他家延续香火,还得娶他的女儿当妻子。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为了出人头地,我不得不这样。我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也许,你会觉得我卑鄙无耻,我承认,我的选择有悖常理和良心,但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想你不会感到太意外。
芸儿,我知道我严重地伤害了你。我知道,光说几句对不起是于事无补的,但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去挽救,只好再一次请求你,一定要面对残酷的现实,正视惨淡的人生。你肚子里的小生命,虽然是我们爱的结晶,但事已至此,我还是那句话,赶紧做掉吧。你还年轻,还要嫁人,还要生存。在当今的社会里,一个未婚妈妈依然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和经济的双重压力。不过,不管你如何处置,我都会尊重你,我已经以你的名义给你家寄去了二十万元现金,算是我对你的一点微薄的补偿。这些钱都是我打工赚来的血汗钱,里面也有你的一份,是干干净净的,请收下。
芸儿,在深圳这些年,幸亏有了你,我才一点一点地成长起来,但我成长的同时,又在一点一点地变坏…为达到目的,我已变得冷酷无情,不择手段。我没有别的目的,只想活出个人样,让当年那些嘲笑过我的人无地自容。这也无可厚非吧?我不是圣人,又怎能免俗?
芸儿,这些年来,你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给了我信心、勇气和力量,给了我情给了我爱给了我一个成熟女孩的全部。我该怎样来报答你?看来,只有下一辈子才能偿还了……
芸儿,再一次诚挚地希望你保重自己,沉湎于往事只会伤害自己。倘若你因此有什么闪失,我会遭受良心的鞭挞,甚至痛苦一生。你若是希望我过得开心一点轻松一点,那么,你就好好地珍重自己吧。
好了,就此搁笔。
成林草X月X曰
白芸强忍着内心的剧痛看完了这封绝情书,顿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她一下子将头伏在桌上。过了许久,她才缓过来,不断地问自己道:“这是真的吗,这就是昔日的成林吗?他难道真要狠心地离我而去?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我?”
白芸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出租屋的。刘倩见她精神恍惚,问了半天,却没问出任何名堂,只好任由她躺在床上,痛哭不已。
第二天,白芸病倒了,不但神情恍惚,还高烧持续不退。刘倩只好把她送进了医院。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几天后,白芸慢慢地好转了。然而,她的心依然无法平静,常常整夜睡不着,一想起过去与柳成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的心就像撕裂了一般疼痛。有时半夜起来,站在阳台上,看着苍茫的夜空,迷离的月色,浓浓的忧伤油然而生,禁不住潸然泪下。节后的深圳,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劳务大军,街头巷尾,处处可见找工作的外来工。
白芸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了。刘倩接到一个长途电话,接通后才知道是农村老家打来的。这个电话接听了近一个小时。
电话挂了后,白芸忍不住问道:“这么长时间,都说了些什么呀?”刘倩笑了笑,道:“我妈他们在劝我回家去呢!”
“他们?除了你妈还有谁呀?”白芸问道。
“能有谁,当然是我家里的男朋友了。”刘倩道,“我妈他们说,现在家乡的新农村建设搞得红红火火,国家不但把水泥大马路铺到了家门口,还在村里投资建起了竹席厂、胶合板厂、造纸厂,在家里照样可以进厂上班呢!”
“是吗?变化有这么快?”白芸问道。
“我妈还说村里不但免收了农业税,还有种粮补贴呢。而且,家里的自留山通过林权改革,确定了产权。去年把山上的毛竹卖到山下的竹席厂,光这一项就收人了好几万。我妈还说我是家里的长女,为养育弟弟妹妹牺牲了很多,现在家里条件好了,要好好地回报我。”
“是吗?那她有没有为你准备好嫁妆呀?”白芸诙谐地道。
刘倩脸红了,道:“还真被你说中了,既然他还喜欢我,我打算回去和他结婚。在深圳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我终于想通了。现在,我只想跟着他那样实实在在的人,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走完自己的后半生。再说,在外打工这么多年,我真的累了,需要一个肩膀靠靠。”
“好呀,你终于醒悟了,我支持你。”白芸道。
两天后,刘倩把该送的送人了,该扔的扔掉了,只带着一个小箱子踏上了归程。但她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唯一的遗憾,是她在离开深圳之际,没能看上一眼她始终牵挂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