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家大义面前,个人的安危与荣辱,就像是一根鸿毛,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纵使明白这个道理,但真真地瞧着那一行老弱病残,妇孺孩童,在所剩无几的忠仆家奴的护佑下,相互搀扶着坐上马车,沿着山道,准备朝外行驶时,初语的心还是被高高地揪了起来,担忧不已。
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残忍地分成了三份。一份自是落在了王七郎身上。只要一想到,济城已被围困整整一月,若是城破,那自家仙人般的大哥——?初语简直不敢往下想,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将那股最深的牵挂深深地埋在心底。
第二份忧虑自是那股深入悬瓮山腹地的羌军。他们杀人如麻,残忍无情,如是真让他们在出其不意下偷袭,攻克了白沙关,那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
可是,眼前这支人马同样也让人忧心不已。若是不知他们是谁也就罢了吗,可是,现既已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她的心怎能如先前那般保持平静?
“夫人——老夫人——”她扬声高喊,大踏步走上前去。
“吁——”车夫一声吆喝,扯住了缰绳,马车停下,车队也跟着停下。
谢道韫撩开车帘,望着从冰天雪地里走过来面容越来越清晰的少年,眼神里不约闪过一丝迷离与恍惚。那英气十足如剑一般的长眉,那晶亮闪耀似星子璀璨的眼眸,那微微抿起稍稍上翘的嘴角,明明是陌生的容颜,却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好似在梦中见过千百次,可醒来时独独去想不起他是谁?
“老夫人,”初语将手中的一个锦囊递到谢道韫身前,“这里面有几味药粉,霸道异常,危急时刻,它可以救命。”说罢,她不容拒绝地将那锦囊塞到谢道韫手中。
后者拿着被塞得鼓鼓囊囊的锦袋,微微地有些恍惚。
“少侠,你既这般古道热肠放心不下,不若你护送我们前往阳平,你那兄长前往白沙关报信,如何?报酬之类的,你自不必担忧,我王家自当重金酬谢。”凑在车窗前王琦,睁着一双美丽的韵韵如水的眼眸,眼巴巴地望着她。她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与希翼,配上她楚楚动人的柔弱之资,真真是风中一朵娇花儿,使人完全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初语完全怔愣住了!
“琦儿!”谢道韫厉声呵斥道,“你怎地又提如此无礼的要求?羌人的目标是白沙关,我们此刻离开前往阳平,与他们背道相驰,一路上根本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反倒是两位少侠,前往白沙关,险阻重重,甚至会有性命之忧。你让他们分开,岂不是置恩人于生死险地?”
她的声音如同钢刃,劈得王琦头皮一阵阵发麻。她望着老母亲犹如被寒冰笼罩的脸庞,心里一阵打颤,“娘,娘,女儿只是怕了,怕了,涛儿还这么地小,这么地小。”说完,便委屈万分地小声哭泣起来。
怀中的婴孩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恐惧与不安,扯着嗓子也跟着嚎了起来。
它的声音洪亮,如同炸雷,一声接着一声,震得初语耳朵隐隐发麻。她尴尬地咬咬嘴唇,摸摸鼻子,又掏掏耳朵,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
谢道韫看着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有些头痛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女儿,一点儿也不像她,十足十地一朵温室的花朵,完全经不起外面世界的大风大浪。遇到危险,只会缩回自己的壳里,无助地哭泣。可是,这个年头,哭有什么用?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正待与那少年告别,却猛然发现了少年孩子气十足的小动作:咬嘴唇,抹鼻子,掏耳朵。她顿时像是被雷劈般怔住了。
“阿弟!”她微不可闻地低喃出声。
眼前的少年,简直是自家阿弟少时的翻版。那动作,那神韵,那眼神,简直像极了。不过,没有那种凌厉的角度,反而更柔和些,似乎有一种隐隐的温婉之美。
初语!
初语!
谢道韫在心底默默地念叨着这两个字,突然她像是被人突然点住穴道般,整个人僵住了。
莫非——
老太太嚅嗫着嘴唇,想要张口呼唤,却发现自己在那一瞬间似乎得了失语症,根本说不出任何的字,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车子动了起来,她看到那少年举起手臂,朝她用力地挥了又挥,那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上,绽放着花儿一般灿烂的笑容!
初语?初语?
你是我谢家初语吗?
老妇人将那锦袋死死地攒着手中,痴痴地望着车窗外那越来越小的身影,眼眶不由地微微地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