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铁非烟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这三人当中,似乎江彬和钱宁很怕这个黄宝,而这黄宝,虽是一张蜡黄面皮,脸色难看,但说起话来,倒是十分有趣,结果,从刚出京城的铁非烟一马当前,到后来,他和黄宝并辔而行,江彬和钱宁并骑跟在后面。
铁非烟问起了张正云的当日说辞,他从爷爷那里大致了解了案件,知道张正云因为担心家人安危,趁人不察,已经留书偷偷返回了睢阳。
张正云是嫌犯之子,关饷案是个大案,案中重要人物居然在眼皮底下走了,铁非烟对爷爷着实教训了一番,把个大明刑部尚书弄得又愧又恼!
黄宝想了想,回道:“张正云这人模样周正,似乎颇有文墨,而且为父申冤,极有孝心,看样子所说不假!”
听了这话,铁非烟只淡淡一笑,横了他一眼,黄宝被他幽深的眼波扫过,心中突地一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敲了一下。
铁非烟语气中忽然间有着一丝落寞,“世上之人,都不可以貌取之,有些人不是坏人,却不代表他不做坏事,好人做的坏事,可能破坏力更大,也更伤人!”
他的落寞落进黄宝的眼里,让他微微发愣,不知道这样的感慨从何而来。
铁非烟摇了摇头,把不愉快的记忆从脑海里赶了出去,他回头叮咛道:“皇上旨意上说,着我办事不要张扬,我看我这钦差身份,到得睢阳之时,你们先不要曝露,我们就以刑部委派协同办案人员的身份参与案件,你们记住了。”
三人点头称是,铁非烟脸露微笑,挥了挥马鞭,“白玉骢”嘶叫一声,一马奔出。黄宝等人忙催马跟上。
按黄宝他们的意思是马不停蹄地到睢阳,立刻开始查案,但铁非烟却是十分悠哉,累了就寻个客店,惬意的睡了一觉,不急不躁,他有个很好的理由:没有充足的睡眠,脑袋不好使,还怎么破案?
整整走了两日路程,到了十三日午时方到睢阳东门。
铁非烟甩蹬下马,牵着“白玉骢”缓缓走着。黄宝三人无奈,只得也下马,跟在后面。
黄宝赶上几步,低声问道:“铁大人,你闹什么玄虚?我们理应马上到县城官衙,熟悉整个案件来龙去脉,查找凶手以及失却的黄金才是啊。”
铁非烟抬头看了看天,皱眉道:“怎么这么大的太阳啊?天才四月嘛,看来今年得有旱灾,希望朝廷能够早做防备才是!哎,边城百姓苦不堪言,既有天灾,又复人祸,何日得盛世太平?”
黄宝见他对自己的话不理不睬,心中不快,他从小到大,还没有谁敢把自己当成空气不理睬过。
正待再说,铁非烟已经牵着马走到城门口一个卖水果的摊子旁边,卖水果的是一个年纪大概五十岁的老人,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铁非烟买下了几斤苹果,他把苹果交给黄宝,轻笑道:“吃个水果,消消燥热虚火!”
黄宝气急,拿起个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江彬和钱宁都憋住了笑,从来还没有看过谁给眼前这位这份气受过。
铁非烟一边付钱,一边貌似无意地问道:“听说前些时候,边关有关饷经过这里?”
老汉脸色一变,忙摆摆手,头摇的跟拨浪鼓相仿,“不知道,不知道,你们问别人去吧!老汉我什么都不知道。”
铁非烟一笑,道:“老人家,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的一个兄长在那边当差,他的父亲前几天去世了,百行孝为先,我为全友道,千里前来送信,只是本来他们在县衙住,前几天却搬了地方,我问不到,故此才有此一问的。”
听他陈述缘由,老汉这才面色缓和起来,道:“哎,您不知道,听说关饷在这被偷了,为这事,我们这里张头都被冤枉了,被县令抓进大牢,听说……被打得半死。”他叹了口气,道,“张头人很仗义,平时对我们这些商贩也客气,听说还打过仗,斗过鞑靼人,真可惜了。”说罢,不住地摇头。
老汉接着道:“那些个京城大人们,好像现在在东门洪生客栈,你去那边问问吧。可别说是老汉说的。这几天,凡有可疑的人,都被抓进了大牢呢,高阎王的手段可毒呢。”
铁非烟安慰了一番,转身拉着黄宝道:“先去找多林和冯公公!”
黄宝点点头,四人翻身上马,直奔东门洪生客栈。
洪生客栈是睢阳最大的客栈,有几个独立的院落,前面是饭堂,吃饭、打尖、住宿一条龙服务。
铁非烟他们刚到门口的时候,洪生客栈的掌柜洪钱通正右手捂着脸出来,他左手托着被打落的牙齿,刚要抬腿出去找牙医。
正碰上心急火燎的黄宝进门,两人一撞,登时,洪大掌柜的左手的牙齿呈弧形掉进门口的水沟里,踪迹不见。
还没等洪大掌柜回过神来,黄宝已经啪地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洪掌柜的左脸立刻又出现个对称的掌印来,他蒙了,待看清楚打他的人竟然是一个不认识的蜡黄面皮的僵尸模样的人时,前面受过的别人的气,一股脑地都爆发了。
“撞到人了你还敢先动手?你这个王八——”
还没等他说完,两个人影已经闪电般地来到他的面前。
江彬左手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钱宁更狠,抬起腿来,便向那洪掌柜下身踢来,要落实了,那洪掌柜就彻底告别男人了。
忽然人影一花,一个瘦小的身影将洪掌柜庞大的身躯硬生生地拉了开来。钱宁一脚登时踢空。
正是铁非烟救了这个尚张大嘴巴的大掌柜。
他冷冷地看了看黄宝三人,脸色严肃,沉下声音道:“皇上圣旨是说你们三人听我调度,是我的随从侍卫。我不发话,不许跟人动手!”
江、钱二人看了看黄宝,黄宝微一颔首,他慢慢道:“是我鲁莽了,以后一切惟你之命。”
铁非烟拍开了洪掌柜的穴道,大堂之上的伙计早早躲到桌子的后面,不敢再惹三个恶煞。
洪掌柜情知惹不起,再也不敢多说,战战兢兢地躲在一旁,那漏风的嘴巴囔囔道:“各位大爷请……”
铁非烟善意地笑了笑,径自走向后院。
洪掌柜忙伸手一拦,他眼见刚才铁非烟帮过自己,不想他碰壁,忙提醒道:“客官,这后面是朝廷的官爷,他们可凶着呢,您——”说到这,他后悔了,这三人也是凶狠,还不如让他们去碰碰这些军爷,让两边狗咬狗呢。
铁非烟知他心思,一笑不理,领着三人踏入后院。
后院四周站满了枪明戢净的神机营军士,各个面色肃穆,严阵以待。
中间开阔处,停了大小几十两马车,有的车子,车辙深陷,可见所载不轻,因睢阳地界皆是沙土,故此显见。
见三人闯入,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大喝一声,问道:“来者何人?擅自闯进,拿住!”
几名御林军听令,一起执枪上来,将三人围在当中。
铁非烟不疾不徐,朗声道:“请多将军和冯公公出来相见,本人是京城刑部铁大人所差,前来调查关饷失窃案,请通传。”
多林和冯顺正在房中商量这次没头绪的案子,刚才就是掌柜大声打扰,冯顺气不顺,才给了他一巴掌,把他牙齿崩了。
谁知,这会儿又有人来打搅,他气急反笑,对多林道:“这些个打不死的奴才。”
两人出来,看道面前之人,登时心中一惊,世上竟有如此俊美如玉的少年。
好感一生,登时忘记了出来本是寻晦气的。
铁非烟抱拳躬身道:“多大人,冯公公,在下刑部神捕门铁非烟,受刑部所差,前来协办关饷一案。”
冯顺大惊,他怒气冲冲地看了看身边的多林,阴声道:“原来你早就报知朝廷了,瞒着我,多大人,亏了咱家把你当一路人呐。”
多林脸色明显一暗,冷声道:“不是末将。”
他咚咚地踏步走到铁非烟的面前,打量了他几眼,问道:“可有刑部委托书,或是信物?”
铁非烟一笑,从怀里掏出一物,当众亮道:“这是先皇御赐‘神捕令’,多将军请看。”
多林点点头,道:“不知何人奏知朝廷,关饷失窃之事?”
“大人,此话卑职可以不回,只问大人有无此事?隐瞒这么大的事情,大人和冯公公,不知是何用意?”
多林和冯顺身子一颤,他们很清楚这丢失关饷的罪过,此次他们又知情不报,朝廷如果追究下来,那是渎职欺君之罪。
冯顺忙道:“窃贼已然抓获,现正追查赃物,故此我和多大人才暂没上报朝廷,深恐圣上忧心。”
“哦,不知道,现在可有结果?”铁非烟淡淡道。
“那贼子牙紧得很,左县令问了几天,都……都没有结果。”冯顺很是丧气,但接着,他又轻松笑道,“不过,咱家得知,昨日巡城官兵抓到了那贼人的大儿子,我想他大儿子必定知道。年轻人的嘴巴可不是那么紧的。”冯顺阴声道。
铁非烟眼眸一转,心里暗叹,这张正云正是急性子,巴巴地赶过来自投罗网,恐怕苦头是要尝一点了。他不置可否,慢慢走了下来,黄宝三人趋步跟随。
他踱步到关饷车子旁边,蹲了下来,细细地看了看,仿佛漫不经心地道:“两位大人,你们在此滞留几天?”
“大概五、六日左右。”多林道。
“哦,这样吧,两位如果相信卑职,有心追回金子,便一定配合卑职,不知可否?”
冯顺哼了一声,道:“刑部专管天下刑查侦缉之事,神捕门又是先皇御立的,我们当然会全力支持,只是,嘿嘿,铁捕头,年龄不知几何?这么大的案子,铁大人怎么会交给你?”
多林经冯顺一提醒,也是一愣。这铁非烟年不过二八,整个一乳臭未干的小子,铁壅怎会将这大案交给他?
忽然,江彬振声叫道:“冯公公,您可认得江彬?”
冯顺瞥眼一瞧,登时一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方才还没主意到铁非烟身边三个人,这时听他一喊,马上认出,他就是皇上信任的近侍——江彬。
江彬曼声道:“铁捕头是铁大人钦定的关饷案的办案特派人员,这事皇上知道的。我们也是同来协助他的。”
冯顺忙躬身道:“当然当然,是是,我等一定配合。”
黄宝连忙看了铁非烟一眼,见他没有什么生气的反应,暗自呼了口气。
铁非烟也不理会,一边仔细端详着银车,一边脑子飞速转动,沉思半响,抬头看了看周遭环境,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搬出官衙的?”
“九日就搬出来了,金子在府衙丢失,自然不敢再呆。”多林道。
铁非烟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睢阳县令左继昌大人,在干什么?”
冯顺嘴巴一撇,道:“正头上冒烟地审问疑犯呢。”
铁非烟蓦地回头盯着两人,慢慢道:“可在用刑?”
冯顺、多林点点头,“不用刑,犯人怎肯招供?”
铁非烟脸上露出了悲悯之色,轻道:“好、好!走罢!多大人,你在此守护关饷,冯公公,请您与我一道,去看看左大人是否已有结果?”
冯顺斜眼看了看铁非烟身后的三名御前侍卫,心里一惊,若是没有皇帝首肯,怎会让他们来保护这娃娃?看来此人身份不同反响啊。
忙答应一声,和多林交代了几句,一行人快步出了客栈,向睢阳县衙而去。
不远处,洪大掌柜正拿一双筷子,在沟里划拉着,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他的左右脸上都有一只手掌印,极为对称,滑稽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