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字子瞻,又字和仲,又称大苏,号东坡居士。苏轼在中国的文学史上可以说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他是宋朝出色的文学家、书画家。其文汪洋恣肆,明白畅达,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在艺术表现方面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其词开豪放一派,对后代很有影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其书法擅长行书、楷书,能自创新意,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其画学文同,喜作枯木怪石,论画主张神似。
苏轼出生在书香世家,与其父和其弟并称“三苏”,苏轼不仅在诗词上堪称大家,他在书法、绘画和散文上也有一定的造诣,实是一代文化全才。而且苏轼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学究文人,他乐于创新,也勇于创新,在诗词书画方面多处都有所传承和创新,而且都有自己鲜明的风格和独到的艺术成就,不愧为宋朝的标签式人物、宋朝的文化高峰。
当然,苏轼取得这样的成就是有一定外因的。他从小所接受的良好教育和日后的各种经历都填满了他的心胸,使他日渐成熟,有足够的能力把宋朝文化带到一个新的高峰。较之于盛唐的李白,“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还有三分啸成剑气,秀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苏轼也是一样的豪情万丈。在宋朝由盛转衰的时候,注定会有一个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出现,用他的神来之笔记录这一段历史。
苏轼生活在北宋中期,当时国家经过改革弊政,休养生息,已经显示出了繁荣昌盛的大气象,但是由于终宋一朝都抑武扬文,虽然大宋物阜民丰却兵力不盛,所以这个时候在与夏、辽的边境之争中,宋朝多以战败而告终。再高雅的艺术,再华美的语言都不能拯救日渐孱弱的大宋,这让许多有志于国事的文人都忧心忡忡,只能立志求新,而苏轼和王安石正是其中的变法主将。但可惜的是,二者并不是一个派系,王安石是大刀阔斧的革新派,苏轼却有所保留。苏轼认为当时国家孱弱的根源是“任人之失”,而没有认定是那个时代的错误。他与王安石多处政见不合,这也说明他虽立志革新,却仍是执拗于保护统治者的立场,这无疑是他眼界的局限,也是他性格中的缺陷。他是个正统的文人,却不是一个如他诗文那样立异求新的斗士。
苏东坡在宋词写作思路上重新开辟了一条道路,不仅限于花前月下的浪漫、你侬我侬的缱绻,而是“以诗为词”。从前,诗多以咏志,词多以言情,自苏轼始,词中有了诗的风骨,拓宽了词的意境,也改变了词的风格。从此提到词便有了“婉约派”和“豪放派”的区别,而苏轼正是“豪放派”鼻祖,也是其中成就最高者之一。
苏轼的一生多次遭贬,也多次被流放,但这些都没有改变他那豁达的人生态度。他从来没有自暴自弃,也从来不否定自己的才华,更没有自甘堕落,而是一直怀着那颗为国为民的心,坚信自己可以力挽狂澜。他不像晏几道等人那样只是单纯的文人,他还有着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苏轼不是江湖上的散人,他的性格和气韵注定他是一个庭堂之上的大家,因此他的作品少了一分江湖气,多了一分大气,一分属于大人物的豪气。
爱情之外,尚有豪情
苏轼之前的宋词,在人们的印象中总是脱不掉柔柔弱弱的样子,甜蜜得如同少女。她是温婉的,缠绵的,宋词中没有刀光剑影的喧嚣,也没有人间落拓的沧桑,有的只是词人那些丝丝滑滑的小情绪。词重视的是某一刻的感受和感动,往往忽略了历史的起伏和人生的跌宕。
在苏轼出现之后,宋词就又多了一种风格,他将男儿的碧血注入了宋词,使它不仅可以吟唱在柔弱少女的歌喉中,也可以传诵在关中大汉的嘶吼里。从前的宋词是血肉具备的,只是少了一点硬骨头,而苏轼给宋词带来的最大改变正是塑造了宋词的风骨。当然,无论是婉约还是豪放,都有着各自的特点,并无优劣之分,雅俗之别。只是,苏轼这种新鲜的理念,毫无疑问地延长了宋词的生命,拓宽了宋词的视野,把宋词带到了另一个高度。
在苏轼之前,先有晏欧的小令风潮,后是柳永的慢调盛行,他们都使不同阶段的宋词达到了不同阶段的最高成就。晏殊和欧阳修可以说是宋词的探路者,他们基本奠定了宋词发展的可行性,也基本规范了宋词创作的格调,与同时期的小令作者一起将宋词发扬光大,使其成为文坛上不可忽视的文学载体,词也从“诗余”成为了与诗并称的另一体裁。不过前期宋词大多是吟诵着男欢女爱的,对人生的思考表现不多。而在柳永时,他把慢调创新化,以俚俗之语入词,加大其传唱的力度,还更多地尝试多种体裁的写作,推动了宋词的发展。此时的宋词已不仅是酒筵上的玩闹游戏,它已经成为宋人的骄傲和精神寄托。我们提过,苏轼是一个骨子里比较传统的文人,他倡导的“以诗为词”就是重要的佐证,他的这条路虽是创新的,可是其间的思考和内容却是复古的。虽说如此,宋词还是从他开始从言情走上了言志的道路。由于前人的探索和铺垫,宋词已经基本成型,有了可供发挥的空间和基准,各种词牌和体裁已经完备,苏轼的豪放派横空出世也就成了必然的结果。
最早,诗和词的内容与题材本来没有太多区别,比如李白的《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这首词其实与一些常规的闺怨诗没有什么区别,也不存在什么雅俗区别,只是后来在创作、传播过程中逐渐分道扬镳,以至各自严守“诗言志词言情”的界限。即使我们熟知的浪子柳永对待诗和词也完全不同,他也有着“戏谑”作词,“严肃”为诗的态度,当然他也做过不同的尝试,比如《八声甘州》就有着唐诗的风骨。但是,这只是零星的。不只是柳永,还有许多词人也都做过类似的尝试,但都没有引起轰动,也没有得到广泛的唱和。
冲破这层桎梏让词脱胎换骨的人物最终还是出现了,他就是苏轼。东坡居士的词除了描写爱情之外,还涉及许多其他感情,这在从前是很少出现的。比如在他目睹了大宋饱受西夏的欺压后,虽因反对王安石变法遭贬斥,不过依然没有赌气和自暴自弃,他依然关心国事,并常以此入词,这种爱国热情就是以前的词中很少见的。“澶渊之盟”后,宋朝与西夏签下了屈辱的“和约”,堂堂大国竟要以岁贡来讨生存,这让一直以强大国家为傲的苏轼大为震动。于是他便写下了那篇有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他想要建功立业,镇守边疆,哪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题为《江城子·密州出猎》,当然少不了对出猎情景的描写。“左牵黄,右擎苍”就把出猎场景写的绘声绘色。打猎这项活动一直都是孔武男儿最喜爱的活动之一,苏轼作为一个豪情满怀的文人又怎会不热衷于此呢?这项男人的游戏一直是他少年时代的最爱,他把每一个猎物都假想成西夏、大辽,那种射杀猎物的征服感让他深深着迷。不过,这种不太风雅的乐事往往不是大多词人热衷的题材,开篇的“老夫”二字更是不像大多词人的优雅和温润,这两字出口就道出了苏轼的豪雄。他那豁达的心胸,他那不拘的气概,深深地感染着读者。
“千骑卷平冈”再现了当时打猎场景的壮阔。不知读到这里,大家有没有找到大唐边塞诗的感觉。边塞诗常用“百”“千”“万”等数词来表达人数之多,战事之烈。此句之下,苏轼的打猎场景隐然间有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虽然他被贬斥到外地,但这不能抑制他那豁达的心胸,他没有因此沉沦,甚至他可能认为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后必修的苦难,所以他在打猎过程中没有像别人那样心不在焉。他一直是全情投入,狂态纵生,“酒酣胸胆尚开张”有没有让大家看到李白的影子呢?那种豪迈和浪漫与李白如出一辙,都是真正的男儿,仗剑江湖,沙场报国才是他们的理想。“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更是极言自信,就算我苏轼已经两鬓斑白又怎样呢?我照样可以在民危国难时力挽狂澜,依然可以击退那强敌,所以失落只是暂时的,国家一定没有忘记我,“圣明”的君主一定会派遣冯唐(汉文帝刘恒派冯唐持符节去云中赦魏尚罪,恢复了魏尚的职务。)这样的使节来重新起用我,因此何必担忧。到时候,且看我搭箭挽弓,击溃那西北的强敌,不论是“虎”,还是“狼”,到时都将是我苏东坡的箭下亡魂。
这首词在苏轼的丰富联想下,豪气冲天,让人不禁心潮澎湃,甚至不惜与东坡君一起策马边关,共赴国难。因为古人时常用“出猎”代替军事演习,所以苏轼一直是兴奋的,仿佛李白醉酒后的狂态。这首词中的风骨和色彩都是“诗”的,从开始的第一个字到结尾的最后一个字,意兴纷飞,一贯到底。这样豪放的风格,除了辛弃疾的大作可与之相比,还有谁能有此力道呢?这就是典型的豪放派词作,它褪去了婉约派宛如江南女子的纤细和羞涩,潇洒疯狂,读着这样的作品人们往往可以狂笑一声,纵马而去,不论生死。
当然这只是苏轼豪放词作的一小部分,不过我们管中窥豹,先来了解一下这份气概的背后是怎样的风采。除了这样浓烈的爱国豪情,苏轼对人生的态度也在他的词中有所表达。虽然他也有忧郁自伤的时候,但是更多的时间里他还是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他吟诵风景、吟诵人情的很多作品中也不乏佳作。我们可以通过这些作品来看看东坡君的人生境界,他永远没有太过“女人”的模样,即使在描写纤细入微的时刻。
比如他描写农村生活的《浣溪沙》,并没有像许多词人的词作一样开篇风花雪月,美人美酒。这首作品就像孟浩然的《过故人庄》那样令人心旷神怡,神思向往。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这首《浣溪沙》的感觉就像“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那样让人忘掉了一切现实的纷乱。
这样的作品可以说是传播着时下风行的“正能量”,它不是让人感伤沉思的电影,只是一部欢乐俏皮的连环画,无需深究,就能体会到那种感受、压抑之外的风景,不可言说的妙处。
这个时期的苏东坡也是处于贬谪时期,他在许多地方都做过地方官。因为他是个为官清正的人,经常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如疏浚西湖、赈济灾民等,所以他很受百姓的爱戴。而且他本人也非常有人格魅力,他可能会看不起屈膝谄媚的士大夫,却不会看不起出身寒门的百姓,是个仗义的侠客,有股“铲强扶弱”的侠气。所以,他看到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的场景,就会感到十足的欣慰和自信。
在这个“簌簌衣巾落枣花”的好时节里,怎能不轻松愉悦呢?于是其乐融融的画面就这样出现了,这也是词人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也表现出了苏轼政治上的一份自信。以这样的心境和眼光去观赏农村的风光人情,一切就被诗情画意化了。因此,我们可以从他这些描写农村风光的作品中看到他不拘小节、随遇而安的性格,当然主要还是他的豁达和乐天。
苏轼是能够融入到生活中的人,能够发现生活之美。在他的豪情之外,在他的怡情之外,我们还能学到他的人生哲学:不是“倚红偎翠”,而是那种豁达潇洒的人生态度。比如下面他的《水调歌头》和《定风波》。
水调歌头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样的作品中少了那伤春悲秋的小儿女姿态,多了份潇洒纵横的好男儿本色,极有李太白的仙姿。词人仿佛在教导我们后生晚辈如何生活,苏轼真的是一个高山仰止的人物,不仅因他那举世无双的才华,更因他那对人生豁达知命的态度。
笔者就爱极了“一蓑烟雨任平生”那安之若素的态度,也极喜欢“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那豪爽开朗的性格。我们都知道,苏轼的一生并不算是得意的,他屡遭贬谪,有过被发配岭南的无奈时光,有过被错投监狱的艰难岁月,甚至还有过濒临被砍头的险境。但这些变故都没有改变苏轼的气度,他依然保持着那样磊落的胸襟,在逆境中勇往直前,在黑暗中寻找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