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七百九十八年十月十七,秦国太子秦祥钰来访落华,抵达都城离城。
本来谁也没有料想到秦国会让太子亲自过来给云桓贺寿,去年的早织会战秦国与落华也曾开战,虽然最后是和谈的结局,但是秦国的野心也是昭然若揭了。当然这根本说不上是谁对谁错,因为诸国的掌权者都会想要实现一统天下的大业,而国家之间有的,大约没有永恒的亲近联盟,只有不变的利益。
考虑到秦国的强大,当得知是秦太子来访的时候,朝堂上还是认真地商量了接待的事宜,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得罪有意结交的秦国是不明智的,哪怕只是暂时的交好。
被派去城外迎接秦太子秦祥钰的是云归和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温家宜,一众文武百官则在宫里设下宴席盛宴款待。
真是麻烦,千寻心里有些烦躁,因为不能失礼于别国,所以要换上正式的礼服,繁琐厚重,穿着浑身都不得劲儿。
“等会儿看到来的人可别太吃惊。”景培凑到千寻跟前笑嘻嘻地说着,被千寻直接推着他额头推开了。
大概午后时分,前去迎接的人总算是回来了,看到当先一人熟悉的脸,千寻确实嘴角抽搐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个一脸霸气,气场强大的家伙不正是在槐山书院时总和她不对盘的秦珏吗,果然不是普通人,其实以前也觉得他的背景不简单,没想到居然是秦国的太子,看来两人这辈子还就注定了是敌对立场了。
他身后跟着几十个护卫,顺着台阶很快就进了大殿,千寻转头看云桓,他果然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看来是早就知道了,见秦珏走近,也走下座位迎了上去。
“祥钰见过华帝。”秦珏不知看到她了没,反正是目不斜视,有礼地对着云桓躬了躬手,脸上也不见多余的表情。
“秦太子不必多礼,远道而来辛苦了。”云桓同样淡定地说着客套话。不知内情的人绝对看不出他们两个是认识几年的,还经常是对头,果然皇室的人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了。
“上次华帝登基大典正值秦国多事,政务繁忙,难以抽身前来道贺,是以这次父皇特让祥钰前来恭贺华帝。来人!”他向后招手,几个人抬着个大箱子上前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华帝笑纳。”
“秦帝和太子实在是太客气了,来人,快赐坐。”云桓笑容满面。
虽然两国刚经过战乱,但是现在秦国主动来交好,落华也是很欢迎的,所以秦珏一行人落座后和朝堂上的官员们聊得很欢,你来我往,丝毫没有冷场,如此看秦珏实在不像是以前在书院那个高傲狂妄的人了,千寻这才发现便是他那样的人,只要愿意,居然也可以谦和有礼的与人交谈,官员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也是连连夸赞着秦珏,一时席间气氛融洽和睦。
晚一会儿,有内侍来报说晚宴已经准备好了,众人才在云桓的带领下往御花园方向移去,在一起出殿门的瞬间,千寻看到秦珏向她这儿看了一眼,挑了挑眉,嘴角一撇,虽然没听见,但千寻猜他肯定是冷哼了一声的,完了便直接出门而去,再不看她,果然这个家伙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很讨厌!
因为有所谓的贵客,晚宴十分丰盛,大家至少表面上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美味的饭菜,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饭后,秦珏他们一行人就被领去了专门招待别国来客的行馆去了,就在离千寻的将军府不远的地方。
千寻却不急着回去,避开人溜进云桓那里去向他问罪。
“怎么了?”见千寻面色不善,云桓停下手中的笔笑着问。
“你还问,怎么会是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千寻问出一连串问题。
“唉,那我还是一个一个回答吧。首先,我离开书院后就一直在关注着别国的动向,秦国势力强大,自然更是要防范,我也是登基了以后才得到秦珏就是秦祥钰的消息的,他是秦帝的长子,从小就被立为太子,后来宫里就说是秦帝把他送出去学艺了,不过你看他平时的样子,也不至于很奇怪吧?”见千寻还是气鼓鼓地瞪着他,云桓起身把桌子上搁着的一碗冰糖绿豆粥递给她,讨好道,“至于不告诉你,是想看看你会是什么反应。好了,我错了,别生气了,看在绿豆粥的份上。”
气死她了,瞒着她居然就是想看看她有多吃惊!千寻抢过绿豆粥一口气喝光,一屁股坐在他腾出来的位子上,心中还有些好奇,就问:“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你的情况了,怎么看到你也那么镇定?”
“这个谁知道呢,不过不管是秦珏也好秦祥钰也好,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再说了,我们当时在书院的时候,那些同窗很多人都背景复杂,以后说不定会碰到很多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都去吃惊,你说呢?”云桓站在旁边道。
是很有道理,千寻在心里点点头,不禁回想起了以前书院众人,不知道有几个人会给她带来今天这样的“惊喜”呢。
和云桓私下聊了聊,晚上回去的时候就不大早了,本打算直接睡觉了,却发现木青正倚靠着她的房门眯起眼打盹儿,千寻走上前:“阿青,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
“恩,我没事,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木青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唉,今天秦国的太子来了,宫内有宴会招待就有些晚了。”千寻想了想,又补充,“这个太子是我以前在槐山书院的同窗,和我一直不太对付,你以后看见他也尽量躲着吧。”
“那你没关系吧?”他马上问。
千寻笑道:“没事,你还不了解我吗,他们从我手里讨不了便宜的,只是能避免的麻烦就尽量避免,少接触为妙。对了,你是有什么事和我说吗?”
“我?呃,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我们都忙,住在一个屋檐下也有好几天没见着你了,过来看看情况。既然你没事,就早点休息吧,养好精神,这几天要面对的事又多了吧。”他站直,说完这话就往外走。
“我倒是也不累,确实是好几天没见了,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坐吧,正好我又有些饿了,去厨房做点小菜,一起吃?”看他等了很久的样子,千寻也有些过意不去,就开口挽留,而且想着秦珏的事,她现在也没了睡意,还不如聊聊天。
木青闻言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立刻接口道:“那敢情好,我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结果那天晚上两人就着小菜喝着酒,不知不觉就月过中天了,直到四更的锣响了,想到明天都有一堆事要做,这才各自回房歇下。
第二天起的时候没什么精神,不过令千寻开心的是一整天都没有看到秦珏,距离云桓的冠礼还有几天时间,云桓安排着礼部的官员陪同秦珏一行人在离城各处游玩,所以这一段时间理论上讲千寻是没什么机会见到他的,不过仅仅限于理论,而理论往往与实践大相径庭。
就像现在她本来只是照常巡视完军营,为了避开秦珏还特地没有去平日都会去坐坐的望江楼,直接从居民区里穿插出去回家,这里平常很冷清的,可为什么就是这样也还能遇到不想见到的人呢?
“风千寻?”面前的人拖着长音喊道,顿时让千寻又回忆起了以往那个傲慢狂妄的秦珏。
“太子殿下。”千寻自然是要与他划清界限。
他似有些意外,微一挑眉:“别装了,你什么时候成了守礼之人了。同窗一场,许久未见,一起去喝一杯?”
不要搞得像刚见面一样,再说昨天他不是装作不认识她么,就保持那样的状态就很好了,而且他们两人也完全没有一起喝酒的这种交情吧,千寻狠狠地腹诽。不过鉴于她是主他是客,而且云桓现在有意与秦国结交,还是不要把和他的关系搞得过于僵为好,于是千寻只好抽搐着嘴角答应了。
“那你可要尽地主之宜了,这顿你请,我听说望江楼的酒菜不错,就去那里吧。”秦珏很理所当然地说着,没有一点要征求千寻意见的意思,转身率先往前走去。
千寻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咬牙,但也只能快步跟上。
这个时间在望江楼吃饭的人正多,两人去了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楼下大厅里的一张桌子了,千寻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领着秦珏就往那张桌子去,谁知他叫过小二,话语娴熟:“这是你们的风大将军,现在要找个雅间用餐。”
千寻看他这一番做派惊得合不拢嘴,旁边的小二也有点尴尬,千寻是这里的常客他自然是认识的,不过以前她从来没有以官位要求过什么,而且凡是坐得起望江楼雅间的都是在离城有权有势有银子的,哪个也不好随便赶走,不过望江楼的小二都是人精,也看出来秦珏的身份不低,立马躬身道:“是,小的这就去安排,二位贵客稍等片刻。”
两人站在那里很快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有些已经认出了千寻,但是一般人都没有见过秦珏,千寻还能听到下面人的窃窃私语:“和风将军站在一起的是谁啊?”“她不是定亲了吗?”
还好没有等多久小二就快步迎出来了,对着两人连连道歉:“两位久等了,这边请。”
千寻不情不愿地跟着秦珏上了楼,楼上的环境要比下面安静得多,待随着小二入了雅间,才发现里面的人居然是素未有过交情的四皇子云霆,见两人进来,微微一笑:“秦太子,风将军。”
千寻忙上前行礼:“见过霆王。”
云桓继位后,原来的大皇子云昭和四皇子云霆都被封了亲王,这霆王平日里无心政事只好书画,也不喜与人交好,所以千寻和他一向没什么交集,来了落华两年多和他说过的话扳着手指也数的过来。
“不必多礼了,刚才听小二说你要就餐,没想是陪着秦太子殿下,我这边正好也吃完了,你就好好替皇上招待秦太子殿下吧,可别怠慢了。”
千寻应下:“那是自然,如此就多谢霆王了。”
旁边秦珏和云霆也寒暄了几句,云霆就告辞了,雅间里只剩下千寻和秦珏,两人默然对视,最后还是秦珏先开口,一张口就是让人不爽的语气:“呵!看来以前还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么能干,这么短时间内就成了天昭众人皆知的人物了,真是了不起。”
“得了吧,被你称赞我也不会高兴的。”现在四下没人,千寻又忍不住反唇相讥。
“是吗?那被谁称赞你会开心,我不认为会是你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婿木神医啊,果然还是——”他故意停下话茬,靠着椅背斜着眼看千寻。
“你——”千寻正要起身,想想还是压下火气,挤出一个笑,“这种私事就不劳烦秦太子殿下费心了。倒是我听说贵国最近几个月不大太平,您怎么还能有闲心操心别人的事呢,秦国的百姓会心寒的。”
前一段时间,秦国占领的原归属于燕国的早织、沃野等地遭遇了干旱,秦国没有及时支援,引得附近几个城池群起反抗,虽然起义的队伍一直处于被秦国镇压的不利地位,但是起义军所采取的游击战术也给秦国边境地区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到现在还没有平定叛乱。
秦国现在这么急于和落华结交,恐怕一来是探听落华的虚实,二来也是怕落华会突然从后袭击。当然现在落华这么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云桓刚刚即位,内忧尚未消除,自然不会去挑起外患,所以落华也乐得和秦交好。
“这个没有办法,谁让我们秦国没有像你这样厉害的人物呢,”秦珏顿了顿,“唉,真是失算,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和穆先生都是秦国人氏呢,怎么你竟然是燕国人,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把你和穆先生都留在秦国的。”
见千寻不吭声,秦珏状似不经意道:“话说回来,穆先生呢,竟然没有和你一起,难道还留在秦国吗?”
千寻心中一个咯噔,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生怕被秦珏瞧了去,强自冷笑一声:“师父不喜欢待在一个地方,早已去云游天下了,我么,不喜欢被人强迫,不喜欢做不愿意的事,所以也不可能留在秦国的,换做是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的,你说呢,太子殿下?”
秦珏盯着千寻不说话,脸上原先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消失了,良久,冷冷地开口:“你果然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彼此彼此吧。”千寻回道。
秦珏站起身:“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吗?”
“你指的是哪句?”千寻确实有些不明就里。
“就是你上次救了掉下湖去的那个笨蛋的时候。”
他这么说千寻有些印象了,那好像是两人的第一次正面冲突,但时隔这么久,她怎么可能还记得当时说过的话。
“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那本太子也不会再给你机会了,从现在起,你大可以看看我配不配做你的对手!”
对呀,这样的气势才像是秦珏嘛!没等千寻感叹完,他就已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也没等上饭菜,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千寻一个人坐在雅间里,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暗自决定躲着他,不要跟他这样的人为敌,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又似乎转回到了原地,是对手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躲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