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至,天长夜短变得尤为明显,戌时,一般就是晚饭时间了,前些日子早已黑漆漆的了,哪像现在外面还亮堂着,几个人围坐在饭桌前,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不过现在虽说是在外面,做饭的师傅可是云桓亲自从宫里挑出来的御厨,水平相当得好,生生就把普通的食材做出不寻常的味道。
“真好吃,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的,出门还带御厨?”千寻吃着嘴里的东西,满足地问云桓。
“是吗?我觉得没你做的好吃。”云桓颇有深意地回了她一句。
千寻下意识地看了云归一眼,见他仍是老神在在不知在想什么,这才放下心来,转而问他:“在想什么呢,心茧?”
云归回过神来,颇为不好意思地看看云桓,这才开口:“刚刚是想着也不知道她们在家用过晚饭了没。”
“她们?”千寻奇道。
“她现在都有了四个月的身子了,前段时间还总是呕吐吃不下饭,也不知道最近反应还大不大了。”云归解释。
云桓笑出声:“我明白了,你是怪我这个时候把你拉出来,不能让你在家陪着你的美娇妻和她腹中的孩子。”
云归急急起身:“臣不敢。”
云桓有些不悦:“你最近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过了,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就不要这么拘谨了么!这也出到外面来了,你怎么反而越发像朝中的那些老顽固们一样了!”
这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气氛变得压抑,千寻夹在中间努力地劝慰着,他们两人依旧是一个恭敬安顺,一个怒气暗藏。
趁着吃完晚饭休整的时间,千寻悄悄把云归拉到一旁,轻责:“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从阿希还是个落魄皇子的时候就一直帮他辅佐他,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之间的情分又岂需要一直用这些俗礼来约束?”
云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他毕竟是皇上,他的想法做法都不是我们——”
他说到这里突然看了千寻一眼停了下来,千寻听得满头雾水:“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没事,就是说如果不守礼仪不分尊卑的话可能会被外人诟病,办事时指不定出什么岔子。”
千寻笑道:“所以说在没外人在的时候你就不必如此入戏啦,可以放松一些的嘛,难得大家朋友聚在一起吃顿饭,被你这样一来一去,谁还吃得好啊。”
“那也是属你吃的最多。”他立马接道。
“好了,”千寻推着他往云桓的书房去,“你去找他好好谈谈啊,别因为这种事伤了感情。”
千寻也不知道云桓和云归在书房里密谈了些什么,一个时辰后开门出来时两人仍是一派淡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后面在议事的时候就觉得他们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至少云归不再那么拘谨守礼了。
据云归带回来的最新消息,回疆与联军今夜都已经做好作战准备了,两军都在润江布好了防线,只等明天一早就会迎来新一轮的大战了。
“那你现在这么悠闲没关系么?”千寻问,“你就不怕他们来个夜袭,结果被秦珏发现落华的统帅在这样的时刻居然不在。”
“这个你不用担心,那边都交代好了。”云桓起身一拉,顺势把千寻拉进他怀里,跌坐在他腿上,千寻急着欲起身,被他一把按住,“阿归都已经知道了。”
千寻看向云归,见他笑眯眯地望着她,不禁脸上阵阵发烫,心里恼怒,瞪向云桓,他一脸无辜:“阿归可是我们的朋友,这么大的事难道你也要瞒着他,不太好吧?”
两个男人都笑起来,千寻脸上愈发火辣辣的,急忙岔开话题:“那和回疆那边谈的怎么样了?”
“今晚不是回来了消息么,上次也只是派了人去见慕容颂,和他初步谈谈,现在他回信说是要和我面谈。”云桓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随口一说。
“那你什么时候去?”千寻扭后头问他。
云桓一把把她的头按下去:“这次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就全当是出来散心就可以了。”
云归起身:“那我就回去准备了。”
“恩,打起来的时候照常就行,不必留手,回疆那边我自会有交代。”云桓嘱咐。
看着云归走了,千寻才问:“你们两个说什么了?”
“说等到这次回去给他放个长假让他好好的守到他家娘子给他生下小子为止。”
“那要是心茧生出来的是女孩,岂不是云归就可以一直休息了?”
云桓一摆手:“那些以后再说,倒是你,也给我生个胖小子吧?”说罢就直接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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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睡呀,阿千。”一直纠缠到深夜,千寻实在是又困又累,只想立马去会周公,身边的人却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嗡的,不让人安生。
“我要睡觉!”千寻不满道。
“乖,陪我说会话啊。”云桓不安分的手一用力,千寻顿时清醒。
“你到底想怎么样?!”千寻怒气冲冲地爬起身。
云桓把她拉倒在他身上,柔声道:“我以前无数次想过这样的场景,现在真的发生了,反而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不踏实。”
听他这么说,千寻顿时消了气,安静地趴在他身上:“你个大色狼,原来平时就想的这些啊。”
云桓不说话只是搂紧了她,千寻反手抱紧他:“我不是在你身边吗,要不要我也在你身上留个印记?”
云桓抬手摸着千寻肩上的牙印,那还是上次他发病的时候咬下的,一下下的摩挲着:“这个不许没了,你要一辈子记得我。”
一辈子?千寻有些恍惚,想起以前也和穆风说过会一辈子在一起,那时候满心欢喜依赖,谁会想到最后竟会是天人两隔的结局。
“在想什么?”云桓轻声问。
“没有,”千寻埋在他胸口,闷声道:“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有一辈子的。”
天昭八百零四年六月初九寅时,润江之战爆发。回疆部族十万余人乘竹筏渡江,与江对面的联军展开长达整整一日的大战,联军统帅魏安图兵分三股抵抗,力压回疆于梧州城外。
次日,云桓密会了回疆的首领,也是他的舅舅。他坚持不让千寻跟去,千寻也不知道慕容颂是用了什么手段从封锁严密的战场上溜到梧州城中的,总归云桓整整走了一天,虽然知道他身边跟着数个武功不在她之下的暗卫,但千寻还是跟着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夜幕时分,云桓一身疲惫地回来了,带回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最终在联军的猛攻下,回疆还是退回了安化,双方都有损失,不过因为回疆本来擅长的就是马上作战,在渡江的时候就多有伤亡,再加上面对三国的精兵,实际上却是处于下风的。
二就是云桓和慕容颂达成了一致,由落华提供回疆以后过冬的必备物资,回疆则报之以战马。
回疆地广但不物博,平常时节倒也罢了,每年冬天一到,沙漠中的吃食用水愈发紧缺,人们几难存活,其实说到底回疆与天昭几百年来争得也无非就是一口粮,一个活命的机会罢了,本来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他们选错了方式,战争掠夺所得,只会加重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以至于造成后来那么多的悲剧,包括慕容荻也不过是千百年来牺牲品中的一个罢了。
现在正好是落华素来缺战马,骑兵太弱,而云桓身上流着的那一半的回疆血液又使得慕容颂也不排斥,所以才会有这么一个合作局面的产生。
这几日回疆对天昭的战事暂时不会停歇,落华自是也要积极应对部署,趁着这边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回疆的战马会从秦越边境偷偷地以商队的身份运抵离城,他们从离城返回回疆时会带上一部分物资,剩下的由离城派人沿着水路借道祁国前往回疆。用云桓的话就是这场战争打得不一定要激烈,但一定要让其他人无暇去顾及注意这些事。
许是见千寻神色不对,他又补充:“放心吧,以后整个天昭都是我落华的,我自是不会让他们做得太过分的。”
千寻明白,但是战火燃起来的时候,谁又会顾及那么多,无辜的牺牲总是避免不了的,她黯然:“要是真有神鬼之说的话,我们两个以后一定会入无间地狱的。”
“那时候也自有我陪着你。”他拉起千寻的手。
是啊,若真是有黄泉碧落,也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走,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管怎么说,这次事情要是办得顺利的话,落华的军营里就能多配备上战马,到时候就可以训练一支强大的骑兵,必能在以后的战事中起到重要作用,从这个方面讲,这可是个大好的消息,云桓初时讲得也很兴奋,讲着未来的规划,直至上来晚膳,吃饭间神色却突然黯淡下去,千寻不解,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直直躺倒在床上,眼睛盯着头顶的帷帐:“他和我说了很多母亲小时候的事。”
千寻顺势躺到他身边:“该不会因为这个你签了丧权辱国的协议吧?”
“说什么呢你!”他终于笑了,一把搂过千寻。
“那你也和我说说吧,伯母以前的事。”
那晚云桓和千寻说了很多慕容荻小时候的事,满怀感念,看得出慕容荻在的时候云桓和她的感情一定很好。可能母亲对于每个人来说不论过多少个年月都是个特殊的存在,那样的温暖安心,之于她也是同样,记忆中母亲的模样早已淡去,但她给的那份独特的温柔慈爱却是如美酒一样,在记忆中越酿越醇。
云桓说得累了,终于沉沉睡去,淡黄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没了平日里一贯的强硬淡然,平和安定,嘴角还带着笑,反而多了几分孩子气。其实他也不过是二十六岁,像他这么大的,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都不乏有大人罩着的,能够安心做个大孩子的,但是他,一直以来却是不得不扛起一个偌大的国家,身边几乎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一路艰难地前行。
若是有人可以依靠,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的话,这世上,又有几人是真的愿意自己一个人去打拼的呢?
——既然你许我上穷碧落下黄泉,那纵使以后千难万难,便由我来陪着你罢!
千寻轻轻靠上去,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无比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