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疆到落华几乎要纵穿整个天昭大陆,是以这个计划虽是简单,但真正执行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首先,必须要避开离城那些世家们的耳目,若是让他们得知了云桓与回疆订立了协议,不借题发挥一番才怪呢,但真要在城中运进运出那么多的粮草和马匹不被发现,也非得想个万全之策了。另外,要借道秦国和祁国的话,也要确保不被他们发现,光是和回疆这边的战事好像还不足以掩盖这么大的动作。
“看来得出一件事情,能把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才行。”云桓若有所思。
天昭八百零四年的六月,天下烽烟四起,动荡不安。
寻常百姓求的是家人平安,将士们想的是建功立业,掌权者们谋的是天下大利。交错的命运,冲突的轨迹,或是人为,或是必然,惨烈雄伟的画卷缓缓展开,推动着整个天昭历史的进程。
回疆和联军的战事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回疆在极为不利的条件下依旧顽强的与联军厮杀,而联军这方虽是有魏安图这位秦国名将,但各国心思各异,又彼此早有过节,很难真正的行动一致,配合无缝,是以在回疆骁勇善战的将士们的反击下,竟是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使战事有任何进展。
秦国终于在月末的时候向祁国也发出了求援信函,在这种时刻祁国自是百般推脱,其实若是云桓和祁慕生换了位置,自然也是不愿加入这场烂摊子的,但怎敌人言可畏,民心所向,祁帝下令派出三万援军,北去支援秦国共同对抗回疆。
祁国的援军出发七日后,才刚刚踏上秦国的土地,国内就传出消息,刘世昌率领的复****一举南下,拿下了镇江,镇江是原韩国都府,这几年在祁国的打理下经济贸易等方面都颇有起色,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它坐落在漓江两条支流的交汇处,是上通下达的交通要道,被复****占领,对祁国来说实是不利,祁国急急调兵回防,增派援军一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几乎是在同时,由魏行风带领的十万大军在华安守军的配合下,悄无声息地攻到长治城下,十天后,长治城破,赵帝开城门投降,魏行风领军占领长治,紧密筹备拿下所属赵国的剩余几个城池。
在所有人都关注于秦赵祁的几处战事的时候,回疆运来的战马和落华送去的物资,分几批分别沿着东西两面送至目的地。
当是时,离城城中都在全力应对赵国的战事,那些世家老臣们打定了主意要在云桓不在的情况下也干出一番大事来,是以十分尽心,对运回来的大量的“从赵国俘获的马匹”并没有多大的怀疑,对分批运出去的物资也没有阻拦,一切依着计划顺利进行着。
而此时,那个幕后的推手却丝毫不觉自己引起的轩然大波,犹自不动声色地坐在桌边饮茶。
“这次可把越飞宏气坏了,我听说他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他没有让叶思堂在这边与云归为难么?”千寻急切地说着刚刚得知的情报。
“有也没办法,反正我把对外交涉一事都交给云归处理了,他这几天这么闲,一定有时间想好应对之法的。”云桓毫不在意。
千寻听着他这话,恍然:“哇,你真够小心眼的。”
云桓闻言笑得不怀好意,凑上来:“谁让他总是打扰咱们呢,要不然,你补回我的损失?”
千寻笑眯眯地一脚狠狠踩到他脚背上,他顿时嗷嗷大叫不已:“谋杀亲夫啊你!”
“行啦,别装啦,我有正事问你呢,”千寻这时满脑子想着最近一段时间的风云变幻,早迫不及待了,“快说与我听听,你到底是怎么让刘世昌的复****也在同一时刻拿下镇江的?”对此千寻还真是好奇,那时间把握的也太好了吧。
云桓慢条斯理地用杯盖轻轻划过茶杯,茶水的香气腾起来,模糊了他的神色:“其实这次的事还真是凑巧。”
他话没说完,千寻疑惑地看过去,他接着道:“复****便是再强悍,和正规军比起来也还是不敌,平时我有让竹楼那边的人看着,祁国的内线也多有关注,复****里面也有我们的人,万一有什么事也能通知给他们。”
见千寻盯着他,他淡然道:“怎么说也得给祁慕生添点绊子,刘世昌的复****已是最后的一支义军了,难道以后让他高枕无忧?”
千寻还是死盯着他不说话,终于,他脸上泛起可疑的潮红,却还是强装淡定:“恩,阿离也在里面,能帮就帮把手呗。”
千寻冲过去环上他的脖子,笑嘻嘻道:“阿希真好!”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他话没说完,千寻就堵住了他的嘴,一阵面红耳赤的纠缠过后,两人均是气喘吁吁,云桓抬手帮千寻整着衣服,轻声开口,“他也是我的朋友,虽然这几年发生了不少事,但我们当年的情分还是在的,我始终记得他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过我是他的兄弟。”
“以前我们那么要好的,吃饭睡觉捣蛋都在一起,没想到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千寻怅然。
那个嘴硬心软的鲜衣少年是莫离,那个恨意浓浓一剑刺向她的杀客是莫离,那个邪魅轻佻的华衣军师也是莫离,上次分别之后到后来冰风谷之事,这段时间一有空闲千寻就会想起莫离的事,也渐渐理清了思绪,纵然当初他确实是奉了穆南山的指令刻意接近她和穆风,但她相信他绝对没有做过伤害他们的事,他对穆风更是敬爱尊崇,为了穆风甚至和他们几个都决裂了。就算当初的计是真的,情也一定是真的。
“你也是知道的,他就是那样的性子,认准的就是一摸黑走下去,但他心思活络,总能想明白的,我们尽力帮帮他就是,你不必太自责。”云桓宽慰她。
“其实他说的没错,都怨我,他恼我恨我都是应该的,我只是不希望他因为这个一辈子被束缚住,不得开怀。”
“只能说世事无常,过去的再多想也无益。对了,你说这次离城的那些老臣们那么尽心,我回去该怎么奖赏他们?”云桓笑着移开话题。
现在穆风这个话题与他们两人而言更多的是夹杂着难言的隐痛,谁都不会主动提及,千寻压下心中的情绪,也跟着笑:“这个主意确实是妙,他们巴不得做出一些事情来,这下既能转移他们的视线,又能趁乱拿下长治,省的总要对越国多加防范。不过再怎么说也是那么多的战马进来,那么多的物资从库里运出去,他们就真的一点怀疑也没有?”
“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他装模作样道。
“是什么?”
“想从我这讨得情报,我可是会要些福利的。”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很不正经的话。
千寻冲上去点了他的笑穴,他立马不受控制地呵呵笑个不停,赶紧讨饶:“快解开,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千寻解开他的穴道,他这才缓缓道来。原来早在九十九年祁国八国会盟的那次,云桓就私下会见了天水苏家的下任当家苏黎楠,并彼此谈妥,天水苏家会在需要的时候给予落华和云桓帮助,以求得天下一统后苏家地位的持久。
“那就是变相站在我们这边了呀,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天水苏家可是发家立根于祁国的,该不会他们和祁慕生也做了同样的约定吧?”云桓会和苏黎楠达成约定这个还真是千寻完全没有想到的。
“苏家虽然对外标榜着不会参与到政治纷争中去,但你以为他们凭什么几百年来都能一直绵延不断?”云桓斜眼看千寻。
“那自是因为他们立身清明,置身事外,广留善名——”这个问题千寻老早就想过了,听他这么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傻瓜!”云桓摆弄着千寻的手指,语带笑意,“你也算在官场混迹多年的了,怎么说出话来像个小孩子?”千寻自是不服气,这可是她多年总结出来的,哪里不对了,正要反驳,云桓抢先道,“你说的只是一个因素,最为关键的,还是在这几百年里他们始终懂得审时度势,提前选择好自己的退路。还记得祁国八国会盟的那一次吗?”
千寻点头,自然记得的,那次他们一起第一次见到了天水苏家年轻的未来家主苏黎楠,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那人给人的印象却是极为深刻的。
“就是那晚之后你去见的他?为什么没听你说过?”
“当时见了胖子我本是想让他帮我的,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弟弟就是竹楼现任的楼主,胖子跟我说先要说服他弟弟——”
千寻忍不住插嘴:“他那样的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胖子的弟弟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博古通今,我见过的人中也唯有师父与他而已。不过像师父那样甘愿隐居世外的毕竟还是少数,他却不同,他这样的,可以不要钱财名利,但却一定是想要证明自己的。”
云桓果然是看得透彻,千寻想起坐在轮椅上那个惊采绝艳的人,在那个奇妙的清晨,满园绽放的红梅树下,神情寂寥落寞,即便是有个竹楼又如何,还不是成日待在房中,出去遇到的不是冷眼就是无谓的同情,那些肯定都不是他所要的。
“然后呢?”
“然后他就跟我说一定要争取到苏家的支持,于是我在几天后约见了苏黎楠。”
“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从未和我说起过。”想到这一层,千寻心里有些不悦。
云桓垂下眼:“当时你一心想着和师父的事,想着早日回去,这些事我便不想再让你烦了。”
那时候和穆风的约定临近,加之又和胖子他们重逢,每日沉浸在现有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中,很少再想那些朝堂天下事,而且当时为了躲开云桓,在栗都府的时候也多是和胖子厮混在一起,基本上不与云桓单独相处,他做的这些事千寻自然不清楚。
云桓没等千寻想好如何开口就继续着话头:“和苏黎楠的谈判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我和他约定,若是我能在一年之内拿下南昭,苏家便归附于我落华,若是没能做到,便为苏家提供一张在落华做生意的通行令牌。”
然后便是那年南昭的覆灭,苏家的臣服了。
“那你们平时有联系么?”
云桓摇摇头:“我们都不愿被其他人知晓我们之间的联系,除非有重大的事件,否则我也不会动用这张王牌的。”
“那这次?”千寻忽然很好奇。
“苏家势力财力确实都非同小可,那么多的粮草用度,居然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就筹备齐全。”
“原来那些物资他们也有份!”千寻原还说呢,最近几年战事多,一下运往回疆那么多物资估计国库都要空了,原是云桓早有准备了。
云桓笑道:“苏家可不愧为百年大家,下次若有机会再见苏家人的话带你一块去,现在苏黎和在落华的生意也不小。”
“这么说你给他们通行令牌了?”想起他刚刚的话,千寻笑问。
“让他们来落华对我们也是好处一件,何乐而不为呢!再说若不是如此,这次苏黎和凭什么会利用苏家强大的关系网帮我们遮掩。”云桓摊手。
据说苏家自初代家主发家以来,虽然一直是立身清明,几百年来出了无数的清官明吏,名声斐然,却是无法敛下财富,偏生的苏家门徒族人遍布天下,为商者比之官宦却是多了许多,家族的财富都是来自这一部分,同时商旅也是传递消息的一条重要渠道,也因之他们之间错综夹杂的关系形成了强大的通信联系网,势力之大,怕是难以估量。
“你这次做的事非同小可,你清楚苏家的心思吗,被他们知道没关系?”若是苏家走漏了消息,就算云桓再强势,他这个皇位也坐不稳了,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为了早日结束这一切,一些牺牲是必须的,而且我也并没有损害天昭人的利益,回疆不会驻扎的,他们收到了物资,再做做样子自然也就退兵了。”看千寻的表情,云桓又加上,“我当然知道这些话说服不了苏家人,不过你说的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协议,我就相信他们会遵守,苏家是官宦世家,却也是商家,追求利益是必然的,但损人不利己的事,苏黎楠是一定不会做的。”云桓说得笃定。
千寻之所以不反对云桓和回疆的联合,是因为她本身不是天昭人,因此没有办法置身其中地去领会到天昭和回疆两个民族之间数百年来的积怨,所以除了心怀对那些死难的士兵的愧疚外,基本上还是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一个办法的。
但苏家不同,从他们的始祖苏禹生开始,苏家代代出的都是忠君爱国忧心天下的良臣名将,他们接受的是传统的教育,应该是有很强的民族归属感才是,不想居然也会参加到这次的事件中来。看来古人诚不我欺:道义心头过,利字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