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山的死,着实出乎千寻的意料,穆风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但他也并非是主谋,关键是他还是无忧的血亲,千寻不知道下次见到无忧的时候该怎么和他说,穆南山对他虽不亲厚,但到底也没亏待了他,供他吃住,如今她却成了杀死他的帮凶。
当然这也不过是其一,莫离的事也没法让人不在意,看样子他是早和穆长舟结盟了,如今怕是他会接管雪隐部落的事务,以他现在对她和云桓的态度,估计还是会和祁慕生联盟对落华不利,这段时间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等到他平定了雪隐部落内部的事,恐怕就是一段她最不希望的腥风血雨的来临了,还是和她最不愿意敌对的人。
前一段时间是接二连三的事情不断,这几日忽然平静下来反而让人心生不安,就如同一汪湖水表面平静,实则下面早已在咕咕地冒着水泡,只等着沸腾的那个时点便会一起爆发,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会盟持续了十余天,千寻都托病没有参加,每日递到府上的拜帖如纷飞的雪花片,千寻也都让人一一挡回去了,现在她的使命就是结束战乱,努力地活下去,仅此而已,总归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强迫自己去做那些不喜欢的官场交际,都这么多年了,从现在开始,她想活得随意些真实些,只为她自己。
祁秦两国的仪仗离开的时候,千寻终于是不能再一直躲下去了,她和一众朝臣随着云桓一起去为祁慕生送行,云桓和祁慕生相互说着冠冕堂皇的辞别之词,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只是不知道下次见面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多谢华帝盛情款待,生也不再叨扰了,就此别过吧。”祁慕生对着云桓拱手,笑得春风和煦。
云桓也依样打样:“如此就告辞了,还盼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千寻估计要笑出声了,云桓心底里估计巴不得祁慕生此去就再也回不去祁国了吧。
云桓伸手礼貌地把祁慕生往他的马车上引,祁慕生转身欲上车,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差点忘了,我和阿千也算是老相识了,想单独和她道个别,华帝陛下不会介意吧?”
云桓神色一僵,顿了顿才微笑道:“当然,请自便。”
千寻冷眼看着祁慕生向她走来,若说他们两人相识的交情,大约就是相恨相杀,至死方休吧。
祁慕生凑到千寻耳边,呼吸中带着的热气刺得她微微一痒,声音勉强能听得见:“去查查你以前的管家黄伯吧,我保证你会发现些有趣的事。”
黄伯?这边的事和他有什么干系,他不是回老家去了么,还有,祁慕生怎么会关注他?就在千寻呆愣的瞬间,祁慕生没待她问出心中的疑问就已经起身上了马车离去了。
千寻站在人群中看着他们的车驾渐渐远去,心中依旧是一片茫然,或许还有些恐惧,总觉得祁慕生口中有趣的事是会把她拉入地狱的灾难。
但是,心中同时又在蠢蠢欲动,不管结果怎样,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回去千寻就立刻吩咐无名:“去查一下黄伯的事。”
无名愣了下,才迟疑地开口:“他不是回老家去了么,有什么好查的。”
千寻皱眉看着无名的表情,不对,她吩咐他事情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质疑的,千寻心下起疑:“你知道什么?”
无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为难,在千寻跟前他素来不会撒谎,见他如此反应,千寻更是疑心大作,急问:“到底怎么回事?”
无名咬着牙就是不肯说,千寻追问了半晌,他才扛不过一跺脚,带着几分不管不顾的架势:“其实,这件事要从你刚从柏岭战场回来晕倒的时候说起。当时你受伤很重,昏迷不醒,木青给你做了详细的检查,这才发现,因为这次你怀着身孕奔波作战,又加之使用了那般猛烈的药物,很可能以后都没有办法再有身孕了。”
见他停下来,千寻有些纳闷:“这个我都知道,无妨,你说吧。”
“但是,那并不是全部的原因。”
“什么意思?”听到这儿,千寻是真的混乱了,完全不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又和黄伯有什么关系。
“木青查出,你之所以会再无法怀有身孕,和你长期使用避孕药物也有关系。”
这实在是太好笑了,无名是这么幽默的一个人吗,千寻笑笑:“可我从来就没有用过那样的东西呀——”话未说完,笑就僵在脸上了,无名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她没用过,那还有谁会对她用,不可能,千寻压下浮起的心悸,摇着头,不知是在说服谁,“一定是他弄错了,这次在战场上遇到了那样的事,对身体损害本来就大,所以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无名的眼神怜悯而悲哀,像是窥探出了她所有的心事,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千寻讪讪地停下话语,无助地看着他,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和目标。
“那是一种慢性药物,很难察觉,木青说也很难入手,比之一般的避孕药物对身体产生的损害要小,但因为长期服用,加上柏岭一战你身体受损严重,所以才会——”
见无名止住话头,千寻摇头:“我没事,继续。”
“于是我就在你昏迷的时候去调查这件事,结果,发现你的贴身侍女七喜的行为很可疑。”
“呃?”怎么又会和七喜扯上关系。
“她平日负责你的饮食,只有她是最有机会给你下此药物的人,我监视了她一段时间,果然发现她每隔几天出府采购物品的时候必会去南城一条小巷中的一个布庄,一个小侍女根本不需要那么频繁的进出那种地方,后来我去查了那个布庄,店主似乎不是一般人,也是那个时候我打听到,府上原来的管家黄伯也是那间店的定期客人。”
说实话千寻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她的贴身侍女和管家同时背叛她?
“我对黄伯也起了疑心,就动身去他老家找他,结果查无此人,而且他是在你出征前一日和你辞行的,我查了那日进出离城的记录簿,似乎没有人能亲眼证实黄伯离开了离城,他房间中收拾好的包裹虽然是拿走了,但我听打理花园的师傅说黄伯先前最喜爱一株兰花,说是等离开府的时候也一定会带上的,结果他走的很突然,提也没再提这事,而这一走就再无音信了,仿佛是,”无名停顿下,“从人间蒸发了。”
经无名这么一说,千寻忽然想起了黄伯向她辞别前夕最后说的那句奇怪的话,当时她很不解,但现在想来心中竟是有了几分通透,也正因为如此,浑身如置冰窟,冷得瑟瑟发抖,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高声道:“这些也说明不了什么,现在世道这样乱,人总有几分自保的心思,黄伯说不定告诉我们的就不是他真正的家乡,他现在一定已经回到老家了。”
“也有可能,不过——”无名看看房门的方向,“七喜此人必有异心。她每次从那个布庄取回的药物我都偷偷换掉了,木青查过以后说那是一种化功散,会让人逐渐丧失功力。”
“你们为何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千寻讶然的是这么久以来他和木青两个人居然都一直瞒着她。
无名长久的沉默,最终缓缓道:“我去跟着查了布庄的老板很久,他,似乎不是天昭本土人,”千寻抬眼看着他,心怦怦直跳,不知是希冀他把话说出来,还是害怕听到他接下来的话,“是回疆人氏。”
千寻颓然地倒退几步,撞在墙上,喃喃道:“你胡说!”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是不会这么对她的,柏岭之战他虽然是有意设下陷阱,不肯派援兵,但那也是因为各方的阴谋都交织在一起才导致的,他说他不想那样的,人们也都说他还是爱她的,他是不会。。。想要她死的。
千寻拿着当年胖子送她的代表竹楼信物的玉佩前去找竹楼在离城的分堂管事,竹楼早就和云桓合作了,千寻去的时候并没有绝对的把握,但想到那个孤傲冷清的男子,总觉得若是他一手建起来的竹楼的话,她说不定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离城的竹楼管事薛姨千寻几年前就和她打过交道,所以这次也不多说,直接把玉佩交给她,说她需要知道黄伯的身份来历和他现在在哪,这块玉佩据说只可以发挥三次效用,三次之内可以让竹楼帮着调查任何事,三次开外它便只是一块玉佩了。
这是千寻第二次用它,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当年她远走翼城,听到离城叛乱的消息急急赶回来,结果得知云桓被囚,于是求助于竹楼的力量援救云桓。
结果第二次用,还是因为他。
见薛姨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她,千寻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问:“薛管事,能做得到吗?”
她收回目光,点头:“自然。”
“可以替我保密吗?”
“如将军所愿。”她答应得很爽快,千寻心下稍安,“十五天后,将军再来此处吧。”
这个十天与千寻而言,太过漫长,她不敢去想无名说的那些事,也不知道十五天后迎接她的会是怎样的结果。
千寻怔怔地盯着高台上威严而坐的云桓,有些神游物外,他似乎是觉察到千寻的视线,转过头,正好与她对视,他的目光中染上几分欣喜和激动,眼中,全是绵绵的情谊。
所有人都和她说,他是爱她的,他也说他不是有意伤害她的,他的心中,有她。
千寻相信了,所以他一定不会那样对她的,一定不会。
“黄兆南,出生地不详,从小接受训练,约莫天昭七百六十二年前后加入落华暗卫,直接受命于皇帝,其后多年一直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全,天昭七百九十八年,在新帝云桓登基后受命做风府总管,天昭八百零五年,辞去风府总管一职,孤身前往皇宫,中间过程不详,现已身死。”
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千寻竟然足足看了有小半个时辰,忽觉手中的纸重如千金,再也握不稳,手上一松,记载着一切的纸轻轻地飘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