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条件有限,最好的是两人间病房。
病房亮堂,纯白色的床单被褥,就连窗帘也是纯白……
大概只有在医院,才能真正的感受到生死别离,这里每天都会有生命诞生,也会有生命逝去。
曾经的美丽,曾经的壮烈,和那孤傲、不可一世,在这里,灰飞烟散……
病床上的阳冬凡还打着点滴,屋外已是漆黑。
十指紧扣,陈夕微微捏紧了少年的手。今天发生的的确有些吓到她了。
隔壁的病床空着,谁也没说话。阳敬文目不转睛的看着阳冬凡,脸皮疲倦。
‘磕磕磕……’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传来,病房门被打开,是那个妩媚的女人。
她手里拿着一些缴费和住院的单子,走向阳敬文身边,“喏,办好了。”
“嘘!”阳敬文不满的起身,“你轻些,别吵吵。办好了就一边儿待着去。”
“哼!”那女人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儿坐到一旁。
深宵寂寞的风,轻轻吹动窗帘。
晚风轻扬!
李静芬接到电话就赶来,阳敬文在电话里只说孩子出事严重,再没说更多的。她的心是悬着的,在医院门口下了车,一步一步紧赶着,两只手却越握越紧。她的心跳得厉害,很快的,她走到了门口,把手搭在了门扉之上。
那一个瞬间,这扇门竟是重如山,沉似铁。
她咬了咬牙,屏住呼吸,“哜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只见床上的人因过度疼痛而苍白的脸,此刻她沉睡着。安静,或许沉睡就不觉疼痛了。
见到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蛋,以及紧闭的双目时,心猛地一凉。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的女儿究竟怎么了?李静芬无视他人,走到陈夕身前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陈夕在颤抖,她无助的把目光投向陈孟雨。
“阿姨,她流产了。”
陈孟雨语气平平,诉说着毫无相关的事。
李静芬闻声心立刻沉了下去,站在原地,怔怔出神,恍惚间只觉得一阵巨大的悲伤失望涌上心头,所有的热血都冷了下来,直寒到心底。流产?,“是谁的?”
陈孟雨只是摇摇头。
李静芬回头看向床上虚弱的阳冬凡,泪不住滂沱。
自责,懊恼,内疚……
“你到底有没有照顾我女儿?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阳敬文冲李静芬发火,责备她。
李静芬只是哭泣,她不想和他争吵,以往吵够了,真的够了。她趴到病床边缘,悲嘁道:“你怎么埋怨妈妈,怎么恨妈妈都可以,你为何要作践自己?”
“你要死要活的把女儿要去,到头来你又不好好教育,你”
“够了,你教育过吗?你关心过吗?我要挣钱供她上学,我哪能时时刻刻守着她?!”
阳敬文疑惑道:“你挣什么钱?我不是每月都有给孩子的费用吗?”
李静芬轻哼一声,什么也不说,只是看了一眼一边坐着的那个女人然后自嘲,又凄凉的笑了两声。
“顾云!”阳敬文严肃的一吼,那个叫顾云的女人立刻站了起来,眼神游离。
“我每月叫你打的钱呢?”
“我……我…是她自己不要的。”顾云越说越小声,阳敬文心里明镜似的明白,定是顾云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李静芬才不要钱的。
“你?”阳敬文气得咬牙切齿,当初一时迷了心窍,才会离婚。岂料这个顾云又不能生育,如今只有阳冬凡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还出了这等事,让他如何不气。
“喂,当初是你自己有志,怎么也不肯要钱的,现在可别把罪过往我身上赖啊。”
“滚,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李静芬厌烦的说道。
“诶…你不知好歹,我还懒得待在这死气沉沉的破地方呢。”
“不愿意待,那就走!”阳敬文也受够了,他心爱的女儿还昏迷不醒,她还烦他。
“出去……”
细微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向病床看去。她苍白又干裂嘴唇轻启,小脸不悦“都出去!”
“冬凡,你怎样了?”
“女儿。”
阳冬凡别过头阖上双眼,谁也不想看。
三个人无奈,只得离开病房。
她们终于都来了…那是她所奢望的。
陈夕走近床沿,她摸到阳冬凡的手冰凉,她握住阳冬凡的手,凄然道:“痛吗?”
闻声,阳冬凡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她第一次冲陈夕笑,有气无力的回道:“第一次…都会痛的。”
陈夕明白,她说的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做爱,第一次人流…都会痛。
“那你为什么选择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药流有多危险?”
药流?阳冬凡怔住,她何时……?她疑惑不解的望向陈夕,纤长的眼睫有些抖动。
“你…你没有?”陈夕吃惊的继续问道。
阳冬凡只是无力的摇摇头。她下身依旧疼痛,她的大脑来不及去多想。
“那……那会是…?”她小声的自言自语,一边思考想着想着,陈夕张大了嘴巴,她知道了,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陈夕抬眸,正预与阳冬凡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她又沉沉的睡去了。
将她的被子裹得严实,又看了看点滴瓶子,只见药水还多,她与陈孟雨才出去。
病房外,阳敬文和李静芬离得老远的坐着,那个叫顾云的已没了踪迹。
“阿姨,冬凡睡着了,您进去看看吧。”
李静芬疲惫的点点头,“天都黑了,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嗯。”
∷∷∷∷
夜黑风高,昏黄的几盞路灯显得萧条,凄凉!
两人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老长。
没有白天的车鸣人流,医院门口停放的车辆少之又少。
陈夕将少年环得死紧,生怕一松开就再也触不到。她贴近他的背,他也瘦,整个背硬邦邦的。
一条路越走越黑,那昏黄的灯光越来越远。
夜色,仿佛又深了几分。
如果,那红糖水是自己喝的,就不会发生任何事。
陈夕在医院那一刻就想到了,田英没上体育课,一个人慌张的从教室出来……一定是她在糖水里动了手脚!
阳冬凡不过是代替陈夕受罪,笔尖蓦的一酸,眼眶湿热。
泥路坑洼不平,自行车摇晃。少年依然能察觉身后的人在颤抖,他心里也是有几分明白的,医院里她们的一举一动他都观察的细微。
“你知道谁做的?”
一瞬间,陈夕停滞一瞬间随后又摇摇头。
他低头看了看她手上的绷带,有许些血迹,不知是阳冬凡的还是她自己的。到了岔路口,少年拐个弯,朝田英家骑去。
黑夜里,陈夕分不清方向。拐了弯她也没察觉,或许根本没心留意。
“好了,下车吧。”
自行车何时停的她都没注意。
少年双手扶着,长腿轻而易举的伫地。侧过脑袋说道:“也有好多天了,该换换药了。”
陈夕缓慢的松手,她抬头,是田英家!门没关!
将车停放在门侧,少年拉起陈夕,向院里走去。
“林婶儿在吗?”陈孟雨唤道。
“来了,来了。”林婶儿有些臃肿,跑起来一颠一颤的,待她走近,看见陈孟雨的校服时,脸色大惊,“哦哟,你怎么搞得哇?伤哪里了?”
陈孟雨皮笑肉不笑的,“不是我的血,你帮我姐换换药。”
“那还好,过来吧。”林婶儿领着进药房,又说道:“你们男孩子啊,别动不动就打架,大人是会担心的……”
“谢谢林婶儿关心,我可乖得很。”
“恢复的挺好的哇,都开始结痂了,不过以后可是要留点疤痕的,可也好在是手心,不是脸上。”
林婶儿薄薄的又裹了一层绷带,“这次就不用上药了,过个两三天就可以拆开了。”
“谢谢林婶儿。”
“不谢不谢。回去路上当心那。”
出门抬头就能看见明亮的星空,乡下的月色很美,很迷人。
少年先一步坐到自行车上,陈夕刚踏出院儿门,有些磨磨蹭蹭,心不在焉,“小雨,我去找林婶儿拿个眼药水,你在这里等我。”
未等陈孟雨回答,陈夕已经又跑进去了。
院子很静,平常就田英母子两人居住。正屋里传来电视的声响,陈夕见田英的房间也还亮着灯,她径直去了田英的房间。
屋里灯很亮,很宽阔。陈夕不去多看,只见桌前坐着田英。
她一想到是她害得阳冬凡大出血,甚至以后都不能生育,她真的恨不得杀了她。从小到大她都欺负她,她一昧的忍让,她便是越发的进攻。
或许她早就该反击她了,陈夕上前一手捏住田英的脖子,平时笨拙的左手,今日却格外有劲。眼眶微红,咬牙切齿低低问道:“意外吗?怀孕的不是我?”
田英显然被吓住了,杏眼瞪得老大,她胡乱的去拍打陈夕的手。
陈夕牟足了劲,就是不松,“你在犯罪,你知道吗?”
“嗯……”田英难受的涨红了脸,喉咙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来。
“她或许……再也不能生育了,你知道吗?”泪湿满面,这一切都不该是阳冬凡承受的。一切都是她,眼前这个女子!手指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眼看田英的双眼已经布满了红血丝。
“陈夕。”陈孟雨跑进屋扣开陈夕的手,见她有些失常,安慰道:“别怕,别怕。”
得到释放的田英立刻起身站得远远的。
陈夕无声泪下,她脑海里全是阳冬凡大出血的模样,全是那张美到动人心魄的脸。
少年冷眼瞟了一眼田英,“看在你没伤害到我的人,再看在你哥的份上,我饶你一次,如果你再敢动我身边的人,我会…杀了你……”
田英从未单独与陈孟雨说过话,从少年眼里感受到了寒冷,此刻陈孟雨的话似乎威慑住了田英,她身子悄然一抖。
“我们回家。”少年拥住陈夕出门,踏出门的那一刻,陈夕冷冷道:“你去自首吧。”
田英无力的瘫倒在地,此刻,她害怕了。
因爱生恨,她不够聪明,选择这么极端的方法,她还是太笨了。
屋外月色皎洁,正屋里不时传来电视声音,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陈夕说:“冬凡本不该遭这罪的。”
“谁都不该遭这罪。”
“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她不会间接受到伤害。”
陈孟雨站立她身边,看她带着自责,心里也是难受。她那温热的气息抚之不去,牵动着心里最柔软的深处,摇摆悸动。
“是我,是我……是我,小雨,我怎么面对冬凡。”
“过去了,过去了……都过去了,你没有错。”少年将娇小的她拥怀,眉毛轻皱,面色冷峻。
“过不去,过不去,她再不会有孩子了……”陈夕身体抽搐,更是放肆大哭。
皎洁的月光下,少年将陈夕拥得更紧,他抬头凝望着天边月色,像是思索着什么,许久之后,他低头看了看怀中渐渐平复的人。
四下静无人声。只有丛林树间,传来低低的虫鸣声,声声淒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