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锁钥无双地,万里江山第一关。
这句诗赞的是大玄帝国西北边陲重镇龙川。龙川府西连大漠,北接青幽,向东翻过连云山脉一马平川直抵帝国腹地,堪称帝国之屏障,天下第一雄关。
自大玄立国以来,西方大漠部族及北狄无数次进犯,皆阻于龙川城外,寸步不得进,即使是百年前七国联合,百万盟军进攻大玄,帝都沦陷,朝廷南迁,半壁河山变色,龙川城依然屹立不倒,安稳如山,成为兴武皇帝复国之基石。
跃马岭在龙川府东南,山高林密,是连云山脉的一部分。西北苦寒,虽时值初春,丛林之中依旧积雪盈膝,寒意逼人。
一株高大的紫杉树枝晃动了几下,浓密的枝叶中滑落下一个身影,轻飘飘的落在雪地上,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左边腰间插着一把黑乎乎短剑,生的肤色微黑,剑眉朗目,眉宇间虽稚气未脱,一举一动却十分老练。
那少年望着前面不远处的一片红松林,迎着风头嗅了几下,面露喜色,喃喃自语道:“就是这里了。”
红松林中是一个小山谷,一道小溪淙淙流过,岸边怪石嶙峋。一棵粗壮的椴树从溪边巨石缝隙中斜斜生出,树根露出来大半,沿着石头的边缘深扎入土中,树干架在溪流之上,犹如一条虬龙。
那少年站在巨石之上,四下查看一番,靠着树根坐下来,不时向溪水对面的树林看上一眼,似乎在等待什么。
莫约过了半个多时辰,静寂的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沙沙声,少年立刻警觉起来,绷紧身子,屏住呼吸,隐在树干之后,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小溪对面的树林里走出一头青狼,个头比一般的狼足足大了一倍有余,浑身皮毛顺滑如绸缎,泛着幽幽的油光,随着四肢的运动,鼓起的肌肉在光滑的皮毛下滚动着,狼眼中闪动着幽幽的绿光,不时发出一阵低低的吼声。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轻轻的将腰间的短剑拔了出来。说是短剑,其实刃口都已磨平了,只剑头数寸雪亮,看上去还算锋利,护手也比寻常的短剑长了一倍,只剩下一边,显得十分古怪。
那青狼疑惑而警惕地四下张望,似乎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在溪边来回的兜了几圈才停下来,低低的吼叫了一声,缓缓弓起身子,把嘴伸进冰凉的溪水里。
就是这一刻!
那少年双足发力,一跃而起,犹如猎食的豹子,向青狼猛扑过去。
那青狼突然抬起头来,仰头“嗷呜”一声长啸。
少年刚刚跃起,突然发觉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带着浓烈腥臭味,接着右小腿一阵剧痛。少年大惊,手掌在椴树粗大的树干上猛的一拍,前冲之势化为横飞,身子一拧,左腿如鞭,狠狠的抽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一团毛蓬蓬的东西被踢出一丈开外,竟然是一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灰狼。
灰狼负痛,呜呜直叫,雪亮的牙齿上挂着几丝布条,一串血珠顺着狼嘴滴落在雪地上。
少年刚刚落地,一道黑影闪电般掠过小溪,迎面扑来,如同射来一只重弩,威势惊人,正是那头青狼。
少年临危不乱,就地滚出六七尺远,随即跃上一颗红松,搂住树干,堪堪躲过青狼的一扑。背后一阵发凉,厚厚的棉袍已被青狼的利爪扯开,若是慢上半分,恐怕后背便让那青狼的利爪豁开了。
两头狼并不急着攻击,绕着那棵红松转圈,不时扬头冲树干上的少年嘶吼几声。
狼性凶残且极有耐心,从不轻易放过即将到口的猎物,它们在等待时机,若那少年一时疏忽,便会被这两头恶狼撕成碎片。
那少年低声咒骂了几句,暗道:小瞧了这头青狼,没想到它居然如此狡猾,以自己为饵,转移注意力,好让那灰狼偷袭,险些就成功了。
少年紧紧盯着那头青狼,突然围着树干绕了半圈,斜刺里窜出,凌空扑向那头灰狼。去势迅疾,犹如闪电,只听砰的一声,数十斤重的灰狼被撞的飞起来,在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重重的砸在两丈开外的一颗红松上,随即跌落在雪地里,一蓬血雨喷射而出,树丛中立马弥漫起一股腥臊的味道。
只见那灰狼胸口破了一个血洞,抽动了几下,随即毙命。
少年借势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单手搂住一个大树,身体在空中画了个弧线,落在地上,背靠树干看向那头青狼。
同伴毙命,那青狼却并不逃走,抖了抖皮毛上的雪珠,绿油油的狼眼中似乎露出一丝不屑,轻盈的在雪地上兜了几圈,突然停下来,面向那少年发出几声挑衅似的吼叫。
这头青狼并非一般的恶狼,而是一头狼王。
那少年常在丛林中狩猎,深知狼王不但凶恶且极具灵性,方才就差点中了这畜生的陷阱,险些成了它口中之食。现下青狼盘桓不去,想必是以为自己受伤,而它绝不会放过受伤的猎物。
青狼呜呜吼叫,不停的围着少年兜圈子,似乎吃定了他。
那少年似乎被青狼的狂傲与不屑激怒了,脸涨的通红,抬手把短剑扎在树干之上,双手一分将破烂的棉袍扯去,精赤上身,仰头长啸,声如霹雳,震的树枝上积雪簌簌而落。
青狼一向凶残狂傲,见少年丢掉武器,赤膊长啸,激得凶性大发,“嗷呜”一声,扑了上去,划出一道黑色的残影,迅捷之极。
那少年大吼一声,毫不迟疑的迎着青狼的来势冲了上去。
“砰”的一声,人、狼狠狠的撞在一起。
这头青狼足有百多斤重,全力一扑,力量何止数百斤,少年蹬蹬蹬后退五六步,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痕。
青狼人立而起,前爪抓住少年的肩头,张开利口,对着少年的咽喉咬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那少年身躯猛的一挺,左手箕张,掐住了青狼的脖子,利齿森森的狼吻距离少年咽喉不足数寸,却再无法前进一丝。
这少年居然单凭一条左臂便撑住青狼扑来的庞大身躯!少年支撑了片刻,突然大吼一声,臂膀肌肉坟起,挥起右拳狠狠的打在青狼的前胸上。
青狼咽喉被死死卡住,胸前吃痛,愈发疯狂起来,前爪奋力撕扯,锋锐如刀的爪子陷入少年肩头数分,登时血流不止。那少年的肩头仿佛铁铸的一般,不管青狼如何撕扯,也难以挣脱。
少年犹如一头发狂的老虎,连声怒吼,拳头雨点般的砸下来。转眼间七八拳尽数打在青狼的前胸,忽听咔吧吧一阵令人心悸的骨裂之声,青狼的前胸竟被生生打的塌陷进去。
青狼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叫,口中吐出一股血沫,眼中的绿芒渐渐的暗淡下来。那少年兀自不停挥拳,一连打了十几拳,断裂的骨头从青狼的背部突起来,将油光水滑的皮毛撑起一个奇怪的形状,脊椎竟然被生生打成数段!
少年这才停下手,抓住青狼的两条前腿,喝道:“该死的畜生,滚!”百余斤的狼尸被远远的甩出三丈开外,摔落在地上,溅起一片雪雾。
少年跌坐在雪地上,大口的喘气,显然已经筋疲力尽,拳头上血迹斑斑,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青狼的。
过了片刻,少年呼吸渐渐平缓,觉得全身刺痛,肩头、胸膛和小腿都被恶狼抓伤,血迹斑斑,幸亏伤口不深,并未伤及筋骨。
少年从破烂的棉袍里翻出一个粗瓷小瓶,倒出些灰白色粉末胡乱敷在伤口上。
夹杂着狼血腥臊的冷风从林间吹来,少年激灵打了个冷战,才意识到自己还赤着上身,忙将袍子披在身上,随手在腰间打了个结,将就着穿上,拔起插在树上的短剑挂在腰间,将那头青狼背在背上,朝林外走去。虽然背着近百斤的狼尸,那少年动作依然矫健快捷,丝毫看不出方才一场恶战,犹如一头精壮的豹子,踏雪穿林,转眼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突然树丛中掠出一道黑影,脚不沾地,在树从中纵跃如飞,尾随那少年而去。
苦茶镇是跃马岭方圆百里唯一的镇子,虽然名字中有个茶字,此地却没有一棵茶树。跃马岭与秦、翼两州交界,是出入龙川府为数不多的商路之一,马帮商队往来频繁,贩运的货物大多是产自秦州以及更远的南荒诸国的苦涩茶砖,久而久之便被人以苦茶称之,原名却湮灭了。
天气尚冷,马帮商队稀少,镇子上显得甚是冷清,土道边黄泥墙根下蹲着五六个晒太阳打盹的闲汉。
一条瘦骨嶙峋的老黄狗低着头在路边逡巡,试图从干燥的黄土中寻找到一点果腹之物。
啪!一粒石子打在黄狗瘦瘪瘪的屁股上,那黄狗呜呜两声,迅速的将尾巴夹起来,胆怯的朝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更多的泥块石子雨点般飞来,那黄狗奋力的挪动柴棒般的细腿远远的逃走了。
墙根下的闲汉们得意的哄笑起来,似乎取得了莫大的胜利。
一个十二三岁浑身脏兮兮满头癞痢的少年突然跳起来,瞪大了眼睛,用磨得发亮的袖口在鼻子下面一抹,大张嘴巴叫道:“好大的狼!俞家少爷打的好大一头狼!”
闲汉们纷纷挺直了身子,朝那癞痢指的方向张望,嘴里骂骂咧咧的叫道:怂娃子,胡咧咧个甚……
灰尘飞舞的黄土道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背着一头硕大的青狼缓缓走来。落日余晖穿过无数尘埃照过去,在少年身上镀了一层黄澄澄金光。
闲汉们几乎同时闭上嘴,静静的看着那少年,眼中满是惊异、畏惧和嫉妒。
那少年走近,扫了一眼众闲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突然站住冲那癞痢少年道:“四娃子,你不是老想要颗狼牙么?”
四娃眼睛里发出明亮的光彩,不停的点头,一道亮晶晶的鼻涕垂下来,一晃一晃的,眼看就要过河了。
那少年边走边道:“明日过晌去酒坊让刘三哥给你选个最大最利的,保管比李家三小子的那颗威风。”
四娃不住的点头,抬手用袖口抹掉摇摇欲坠的鼻涕,呵呵傻笑起来。
少年渐渐的走远,闲汉们又蹲坐在墙根下,议论起来。
“这么大的狼,难道是那头狼王?”
“寻常狼哪有这么大个头?八成就是了,没想到竟然让俞家少爷给杀了,这下吴把头可没牛吹了。”
“毕竟是姓俞的,不单胆子大,手段也比旁人厉害。”
“哼,什么俞少爷,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小子,跟俞家有个球关系?”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不屑的道。这汉子头上光溜溜的没有一丝头发,头顶一片黑乎乎的血痂,不知是得了疥疮还是别的原因。
“就算没啥关系,看你个球样,能打得了狼么?”另一名闲汉骂道。
光头汉子啐了口浓痰,骂道:“鸟!连祠堂都进不了的野孩子,算什么俞家的人?”
“嘿嘿,说不定哪天人家认祖归宗,看谁还敢惹?这大户人家的事谁也说不准喽。”
“哪又怎样,还能咬了老子的蛋蛋么?”
“黄二狗,你个记吃不记打的货,忘了那老东西怎么修理咱们兄弟的了?”又一个汉子说道。
那被唤做二狗的汉子激灵打了个冷战,脸色瞬间变的铁青,摸了摸光溜溜的头,嘟囔道:“****的,提这事做甚!”